第十六章 中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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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萱,你忘了嗎?那是你最喜歡的花。

    夜裏,寧遙被驚醒,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那日何裕向她襲來時的場景,而他借機在耳邊說的話,此刻也無比的清晰了起來。忽然間,寧遙驚出了一身冷汗。

    芍藥確實是她最喜歡的花,可是,何裕是如何知道的?自從到長安之後,她處處小心,身上早已沒了半分從前的影子,何裕究竟是何時看出端倪的?

    陳萱,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已經六年了,她已經做了六年的寧遙了,她早就不是陳萱了。陳萱早就死在了六年前居庸關破城的那一天,隨著自己的父親兄長長眠與地下,而後活著的,隻是一個依靠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做為支撐而活著的傀儡。

    不過,疑惑歸疑惑,待一番思量過後,寧遙便又平複了心情。她隻見過何裕那一次,也就是說,何裕是在他們進行對話之後認出了她的,而且寧遙可以認定在她未把那不知名的描樣拿給何裕看之前,他並未有什麽異樣,而是在他見了那描樣之後,才開始出現的異樣。

    也就是說,何裕不僅知道那描樣是什麽,也知道那描樣究竟是誰家的,更知道那個背後之人用那描樣都做過什麽,才會在看見那描樣時那樣激動,也才間接的推斷出了她的身份。

    寧遙忽然有些慶幸何裕是個不喜歡爭權奪勢的,也慶幸他已經死在了自己手裏,如若不然,憑何裕的才華,必定是個難以應付的對手。

    在這長安城中,目前還無人知道她的身份,唯一知道的何裕也被她立刻剜了舌頭,目前為止,她還算安全。

    接下來的幾日,寧遙一直稱病不去上朝,派人暗中追查周氏一家人有可能藏身的地方,風白則回了夢幽肅清內部。

    寧遙自從開始懷疑王有忠,便一直拍暗衛暗中觀察他,甚至派人查了他的身份背景。寧遙發現,王有忠最近的生活一直都規律的很,每天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固定的場所,可看著暗衛的報告,寧遙卻有些疑惑。

    王有忠最近一直都會去一家茶樓喝茶聽戲,一待就是一個時辰。

    “他去聽戲時,你們可有一直看著?”

    “他每次都回去同一個雅間,我們瞧了,那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

    暗衛的回答,不由的加深了寧遙的疑惑。書令史雖說是個閑官,可可以利用職位之便賺些額外的銀兩,可即便是這樣,王有忠也絕不是包得起雅間的人。更何況他最近還每日都去。

    吩咐暗衛去查那家茶樓的賬簿,果然,答案並沒有叫寧遙失望。包那雅間的人雖然寫的是王有忠的名字,可瞧著那筆錢財,寧遙便知道,包下那雅間的,並不是王有忠。因為包一次那雅間的錢,便是王有忠半個月的俸祿。

    如此,情況無非隻有一下幾種。一是王有忠貪汙受賄,二是有人用他的名義替他付的錢,三便是自己誤會了他,那錢真是他自己的。

    次日,暗衛們按照寧遙所說的法子,留下了部分人繼續觀察後麵出入過那個雅間的人,果然發現,每次當王有忠聽完戲曲離開後,便再沒有人進那間雅間,直到半個時辰之後,才有人會進那雅間,待的時間卻不久,隻會待上一盞茶左右的功夫便會離開,然後徑直進了禮部郎中林原的府上,每每都是從側門入,半個時辰之後又從側門出,而每次他出來時,手中都會多了一把折扇。

    寧遙猜測這便是他們互相聯係的法子,讓能莫非他人筆記的暗衛在王有忠離開後將她準備的假消息替換上去,以驗證她的猜想,果然,結果並沒有叫她失望。

    中秋佳節,皇帝在禦花園設宴,朝中所有官員極其家眷都參加了,黃昏十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寧遙便吩咐人備了馬車進了宮,卻在皇宮門口遇到了張群。張群見了她現是一愣,後便笑了,伸手摸著自己的胡子心平氣和的同寧遙搭話。

    “鎮南將軍來得倒是早。”張群如此說著下了馬車,隨後轉過身去接緊跟在他之後出來的夫人。

    林氏出了馬車,先是朝著寧遙笑著點了個頭,後便將手給了張群,提著裙擺小心翼翼的下了馬車。待她站定後,便滿臉笑意的看著寧遙,將她上下都仔細看了一番,才開口同她說話。

    “這位便是鎮南大將軍了吧?果然氣度不凡。”

    觀她的舉止言談和氣質,無一處不透露著大方得體,高貴優雅,想來也是出生不凡。寧遙原以為張群那樣的老狐狸的夫人應該也同他一樣是個假麵菩薩,可隻今日這一見,寧遙便知道,林氏同張群,不是一路人。

    心中有了定論,寧遙對著林氏的態度便溫和了幾分,朝著林氏作了一揖,聲音也柔和了些。

    “夫人謬讚。”

    “人家說百聞不如一見,今日瞧見將軍,方知此話不假。”林氏邀寧遙同道走著,張群跟在她們身後,不曾答話,“將軍是個有本事的,倒是替我們女子好好的爭了一口氣。”

    聞言,寧遙笑出了聲,這舉動原是沒什麽,卻是驚到了林氏,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麽,忙朝寧遙道歉。

    “可是我說錯了什麽?”

    “我隻是有些羨慕右相,得了夫人這麽好的女子,可見右相也是個有福之人。”

    “將軍說笑了。”

    林氏和寧遙聊得歡,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不知不覺便到了禦花園。一路上,張群隻默默聽著她兩聊天,不曾插入半句嘴。

    眾人瞧見寧遙和林氏有說有笑,隻覺得自己花了眼。畢竟人人皆知寧遙和右相在朝堂上有不和,再者寧遙是個生性冷淡的人,從不曾見她和旁人多說過一句話,如今這般模樣,他們不驚訝是不可能的。

    到了席上,林氏才依依不舍的和寧遙分開,離了林氏,寧遙到了自己位置上坐下了,沒多久,她的隔壁便坐下了一個人。寧遙覺得那人的氣息有些熟悉,側首去看了,便看見燕池穿了一身白袍坐定了,正好朝她也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燕池同寧遙頷首行禮,打了個招呼後便將目光從她身上收了回去,安分的坐著。

    燕池體弱多病,落了一身的病根,比常人都怕冷,穿的也就比別人都厚些,才剛坐下沒多久,便有人在他旁邊生了兩盆炭火,又給他拿了個燒得正暖的湯婆子捧著,他的臉上才漸漸又添了幾分血色。

    瞧著他的模樣,寧遙不由有些懷疑,當初在皇帝的壽宴上將她打橫抱起的人,究竟是不是眼前這個病秧子?

    察覺到寧遙的目光,燕池便又看向了她。隨即,他似是看穿了寧遙心中所想,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開了口解釋。

    “我前幾日著了涼,不小心病了一場,便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倒是讓鎮南將軍見笑了。”

    “……”

    聞言,寧遙沒有接話,朝著燕池微微點頭,便不再看他。

    這幾日她一隻在查王有忠,旁人如何她毫不在意。說到底,旁人如何終究是旁人的事,隻要不牽扯到她,那便與她無關。

    “將軍姐姐!”

    她正如此想著,便被一個聲音打斷了思緒,寧遙心道不好,抬眸看去,便看到黃裳頗為興奮的和她招著手,隨後提了裙擺飛快的朝她奔來。

    待跑到了寧遙身邊,黃裳先是給燕池行了禮,才開始同寧遙說話。

    “將軍姐姐,許久不見,姐姐過得可好?”

    看著黃裳一臉的興高采烈,寧遙看了眼四周的人,隨後彎了彎嘴角。

    “還好。”

    僅兩個字,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黃裳聽了卻也不惱,又同她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隨即便在隨行丫鬟的催促下,別了寧遙,回了自己的位置。

    黃裳走後,寧遙暗自鬆了一口氣,可燕池卻又開了口。

    “我聽聞黃家姑娘及笄禮時去了不少人,便是將軍也去了。”說著,燕池便捂著臉咳了幾聲,隨即又笑道,“想來將軍同黃家姑娘關係匪淺。”

    “不過數麵之緣。”

    “是嗎?”燕池卻不信,反問道,“我瞧著那黃家姑娘頭上戴的玉簪很是眼熟,像是將軍之物。”

    “我原不知五王爺也是個好管閑事的?”

    “將軍說笑了。”燕池麵上憑空添了幾分委屈,“我不過關心將軍幾句而已。”

    “好說。”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好在林原一家也到了,而林原之子林言見了寧遙便不顧父母阻攔衝到了她麵前,滿身的怒氣,打斷了她和燕池的談話。

    “寧遙,不曾想能在這遇到你!”林言一見到寧遙便想起那日的恥辱,想到自己吃了些什麽,胃中便好一陣翻騰,差點又犯了惡心,“今日,我定要讓你好看!”

    “那不如你和我說說,你打算如何讓我‘好看’?”

    聽出寧遙話語間的戲謔,林言不由惱羞成怒,當下正要發作,卻心知自己不是寧遙的對手,隨即氣急敗壞的甩了袖子,對著寧遙高傲的抬了下巴,“當初在軍營裏我不是你的對手,如今是在皇宮裏,我對付不了你,我父親還不能嗎?”

    “隻要我讓我父親知道了你對我的羞辱,便不怕父親不對付你。”

    聽他如此說,寧遙便滿是不耐煩的用手支起了自己的頭,不屑的瞥了林言一眼“我道你有什麽好手段,到頭了也不過是依靠自己父親罷了。”

    “你!”

    再次被寧遙奚落,林言雖惱怒,卻也再說不出一句多餘的話來。畢竟寧遙字字誅心,都戳在了他的痛點上,確實叫他再無法反駁。

    “待有朝一日你能不靠你父親贏得如今這般尊重時,便再來同我說這番話吧。”

    寧遙悠閑的為自己倒了杯茶,再不看林言一眼,端了茶杯飲了一口茶,隨後懶懶的道“我還不屑與個娃娃爭論不休。”

    林言氣急敗壞拂袖而去,寧遙才心情頗好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坐正了身子,看了一眼有些驚愕的燕池,隨即回以一禮。

    皇帝終於是來了,寧遙隨著眾人起身恭迎皇帝的到來,隨即便在皇帝下令之後端坐在位置上,靜靜等著別人搭腔唱戲。

    中秋節這樣的好日子,那群人怎麽可能錯過如此好的彈劾她的機會?果然,宴會到了中旬,也不知是和人先挑的頭,忽然便有人接著話題,指責寧遙私扣軍糧,指責她拿著軍糧接濟平民窟的百姓,要求寧遙給出一個說法。

    私扣軍糧是重罪,眾人雖懼怕寧遙的手段,卻也不願放棄這個能打擊寧遙的機會,紛紛起哄,逼迫寧遙給出一個解釋。皇帝本想作罷,可迫於壓力,最終也隻能妥協。

    這一切都是寧遙意料之中的事,隻是叫她有些意外的是,這件事的直接參與者林言全程之中卻對此事閉口不言。

    隨即,寧遙不慌不忙的用完了膳,漱過口又拿著帕子擦淨了嘴後,才氣定神閑的開了口,反問指責自己的傅允。

    “我說我私扣軍糧,那你到說說,我私扣的,是哪裏的軍糧?”

    “自然是鎮南軍。”傅允理直氣壯的開口,“鎮南軍領著朝廷的軍糧,卻日日隻食米粥和燒餅。曆律中有規定,凡越隊,一日三餐皆是米飯,且三餐需有肉食,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私扣敢問鎮南將軍,為何鎮南軍中日日隻食兩餐?且每餐隻有稀飯和燒餅?”

    “這是鎮南軍軍中私事,尚輪不你來過問。”

    “那我問你,你可有沒日派人到貧民窟發放米粥?”傅允又換了一個問題追問道。

    “確有此事。”

    “糧食從何處來?”見寧遙承認,傅允又追問道。

    “與你何幹?”

    “可是將軍從私扣的軍糧裏拿出來的?”

    “這又與你何幹?”

    見寧遙死活不說,傅允一時急了,朝皇帝開口道“陛下,鎮南軍將軍不肯回答,定是心中有鬼,還望陛下下令徹查此事。”

    皇帝本想置身事外不肯趟這攤渾水,傅允一句話便將他拉下了水。皇帝心中雖有不悅,麵上卻沒說什麽,隻無聲的歎了口氣。

    “鎮南軍,傅員外郎所言也不無道理,不如你便解釋一番?”

    “陛下既如此說了,臣遵旨便是。”隨即,寧遙挑眉笑了,語氣依舊同往常一般閑散淡漠,“我的確拿了糧食熬成米粥日日發放給貧民窟的百姓,至於糧食嘛。”寧遙故意再次處停下以觀察眾人方反應,隨即道,“自然是陛下給的。陛下說,這些貧民雖然窮苦,到底也是陛下的子民,不忍他們活活餓死,。而陛下平日裏繁忙脫不開身,便將此事交給臣做了,莫不是陛下太忙給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