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舊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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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按老乞丐所言,進了酒樓的人都出來了,那麽,那幾具被燒焦了的屍體是怎麽出現在那棟酒樓裏的?
“可剛才送葬的隊伍您不是也看見了嗎?”寧遙朝著送葬隊伍遠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後又收回了目光,“若不是死了人,又何必搞出這麽大的動靜?”
“若真如此,那死的,隻有那幾個人了……”老乞丐頗為讚同的點著頭,“兩日前,我瞧見酒樓裏進了七八個壯漢,之後便再沒見他們出來過。我原以為是再我沒瞧見的時候離開了,若真如你所說,那估計死的就是那幾個壯漢了。”
據老乞丐的回憶,那幾個壯漢身形高大皮膚黝黑,是幾個西州人。可金城郡本就有各國人民在此居住,所以見到西州人並不是什麽稀罕事,故而老乞丐當時也沒多留心。
吃飽喝足,老乞丐打了個飽嗝隨意往後靠去,隨後調整了舒坦的姿勢摸著自己的肚子。
“小丫頭,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但我要告誡你一點,這地方魚龍混雜,很多時候法律是管不到的,不管你要做什麽,小心為上總是好的。”
“多謝。”
寧遙同老乞丐道過謝,問了郡令府的位置便起身朝著郡令府的方向走去。老乞丐說,二十年前有個姑娘未婚先孕,生下了一個死胎,後來人便瘋了,自己上了吊。她總覺得那件事有些不對勁,一個瘋子,是怎麽懂得上吊自殺的?
要麽就是那個姑娘裝瘋賣傻,要麽,就是她遭人所殺。
寧遙覺得,隻有查出當年的那件事,便能知道這場大火究竟是誰的手筆,目的是什麽了。暗訪過郡令府,寧遙便又到了街上四處走動,又找了些老人家閑聊了聊,東拚西湊,也算是對老乞丐口中的那個姑娘的事有了些了解。
據說,當年冥器店的老板姓柳,那一年,他們的家鄉遭遇了大水,為了逃難到了金城郡,後來便在金城郡安了家,開了一家冥器店。而他的獨女柳相宜後來則長成了這金城郡裏最美的姑娘。
其實,整件事情的過程,和老乞丐說的也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她們說當時有個書生因受柳相宜搭救,又受了她的細心照顧,對她傾心,後來當了傳家的玉佩換了銀錢請來媒婆到柳家上門提親。
聽說那位書生相貌端正,又頗有才華,關鍵是人品也好,柳父對他很是欣賞,也不嫌他窮,興高采烈的應下了這門婚事。因著快到了科考的時間,他便寫下了婚書,拿了柳父贈於他的銀兩進京趕考,並許諾待他金榜題名時便回來同那柳相宜完婚。
他走後,柳相宜便閉門不出,安安心心的準備著成親時要用到的東西,期待著書生回來娶她的那一日能早些到來。本來嘛,日子就這麽安安穩穩的過下去到也是好的,隻是忽然再某一天夜裏,那柳相宜便在睡夢中被人綁走了。
在柳相宜失蹤之後的第二天,柳家便報了官,可丟的隻不過是個冥器店老板家的女兒而已,官府又怎會放在心上?當時的郡令隻象征性的派了兩個捕快做做樣子,此事便如泥牛入海,再沒了下文。
柳相宜失蹤的第六天,她便忽然衣衫襤褸的出現在了金城郡的城門口。當時她整個人都暈倒了,還是領居家好心的大嬸認出了她,喊了些人將她抬回了家中。愛女回歸,柳父柳母又是欣喜又是心疼,請了名醫為其調養身體,養了許久,柳相宜才再次蘇醒。
蘇醒之後的柳相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給那書生寫了一封毀約書,解除了兩人的婚約,之後便一直閉門不出,以淚洗麵。直到後來,她肚子漸漸大了再也藏不住,在父母的逼問下,她才說出了原由。
白壁蒙塵四個字,叫柳父柳母如同晴天霹靂般呆愣了許久,最後柳母便抱著跪在地上的柳相宜失聲痛哭,而柳父亦是滿臉的悲痛。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柳相宜自幼便受此類思想的影響,覺得自己給父母丟了臉麵,本欲尋死,卻不想自己懷了孽根,心道稚子無辜,不願帶著孩子自縊,故而跪求自己父母原諒,打算生下孩子以後再自裁,苦苦哀求了許久,柳父才終於點了頭。
後來,不知為何,便是柳家瞞得再好,柳相宜未婚先孕的消息終究還是傳了出去。女子失節,如此大事,向來是為世俗做不容的,故而柳家受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後來,這話便傳到了柳相宜的耳中。隻是一傳十十傳百,以訛傳訛的人多了,原本隻是有些難聽的話到了柳相宜耳中,便成了一道道催命符。她本就心情低落,又要忍受諸多非議,心結難舒,到後來,便生下了一個死胎。
柳父柳母到底還是心疼這個唯一的女人,怕她傷心,便乘她昏睡之時,將孩子葬在了亂葬崗。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柳相宜知曉自己生了個死胎,便又驚暈了過去,在此醒來,便成了瘋子,同老乞丐所言,在後麵的某個雨天,自縊了。
可憐那書生後麵考完了科舉便急匆匆的趕回來,最後隻見到了柳相宜冰冷冷的墓碑。
後來,那書生金榜題名,成了探花郎,自請到了金城郡做官,在此期間,他派人多方打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後悲痛不已,後找到了那個將柳相宜拐走的犯人,下令將其處死,為柳相宜報了仇。在那之後,那位書生便向朝廷遞了辭呈,消失了行蹤。
這便是寧遙將老乞丐所言和她收集到的別人所言拚湊出來的目前為止,最有說服力和最接近完整的事情的起因。
當年與這個案件有關之人,基本在當時就都已經死了,隻剩下一個行蹤不明的書生,一時間叫寧遙很是頭疼。
距時間推算,當初那書生參加科考,是二十年前,而要查二十年前中了探花又自請到了金城郡做官的人並不難,隻是要查閱有關卷宗需要皇帝的允許,又或者,可以通過一些別的途徑來查。
而這種事,憑現在的寧遙,是做不了的。
於是,她便找到了金城郡裏蔡筱雲名下名叫紅袖閣的青樓,用蔡筱雲給的玉佩,叫青樓裏的情報人員替她給蔡筱雲飛鴿傳書,送了一封密信。
寧遙是在三日後收到了蔡筱雲的回複的,信上說,二十多年前金榜題名後主動請名到金城郡做官之人隻有一個,那人名叫馬辰林,原是涼州人,在金城郡做了兩年的郡令之後便忽然辭了官,之後便沒了蹤跡,而這個名字最後一次出現,是一年前,亦是在金城郡。
一個失蹤多年的人,期間一絲一毫的音訊也沒有,時隔多年再次現身,多半是還有要事沒有完成。這樣一個人,會去哪兒呢?
當年,他被柳相宜退婚之後還能自請到金城郡做官,又在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不惜一切為柳相宜報仇,如此情深之人,世間罕見。那麽,他會不會,去了柳相宜墳前?
想到這,寧遙便又拿著蔡筱雲給的玉佩,去了紅袖閣請了負責人秦媽媽辦忙尋找柳相宜的墳墓。而那位媽媽在聽到柳相宜的名字之後,滿是困惑的問道
“柳相宜?哪個柳相宜?”
“這金城郡,有幾個柳相宜?”
“二十多年前有一個,聽說她在當時,是整個金城郡最美的姑娘。”秦媽媽也有些上了年紀了,看上去已是半老徐娘卻風韻猶存,說起這話時話語裏滿是感慨,“我幼時曾見過她一次,那真是個美人,老娘我活了這麽久,有她那般美貌的女子,也沒見過多少。”
“另一個呢?”
“另一個,便是我們這樓裏的頭牌,倒是有幾分從前那個柳相宜的容貌,可惜啊,在臘月染上了風寒,之後便一直沒好,一個月前消香玉隕了。”
“哦,這位姑娘芳齡幾何?”
“再有一月便滿十九歲了,真是可惜得很啊。”
在有一月便滿十九?如今已是四月,在過一月便是五月了。五月,十九年前的五月出生的孩子,不僅有著極似柳相宜的容貌,還用了柳相宜這個名字,看來,這位頭牌,同柳相宜的關係很不一般啊。
這想法一冒出,寧遙當即便要求秦媽媽將兩位柳相宜的墓地所在之位都給了她。原本秦媽媽還有些疑惑為何寧遙如此關心柳相宜的事,可寧遙既有蔡筱雲的玉佩在手,她便忍下了好奇心,沒有開口多問。
“那小柳相宜被葬在哪兒我現在便可以告訴你,至於那位嘛……”秦媽媽微微挑眉,滿是歉意的笑了笑,“畢竟過去了這麽多年了,時過境遷,我也忘了,找起來得花些時日。”
“需要多久?”
“不久,最多三天。”
三天……倒也還行。寧遙點了頭,從秦媽媽那裏拿到了小柳相宜的墓地的地址之後,便立刻朝著那地方趕去了。
照著地址,寧遙回客棧牽了馬,騎馬出了金城郡,隨後進了一片難得的山林,在山中走了許久,才找到了那位小柳相宜的墓前。到底是頭牌,掙了不少銀子,那墓修得十分的華美,墓旁還種了不少名貴的蘭花。
環顧四周,大致了解地形之後,寧遙才開始看墓碑上刻的名字。墓碑前水跡未幹,所供奉的花果貢品還是新鮮的,香也隻燃到了一半。種種跡象表明有人在不久之前來過,而且,很有可能還沒走,正隱身在暗處監視著這一切。
隨即,寧遙便從馬背上取下了長劍,越過了那墓碑,舉劍便要挖墳,樹林中便有人朝她射來了一枚暗器。
寧遙目光一沉,舉劍擋開,朝著暗器飛來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一個人影,那人顯然也看到了她,拔腿就朝林子深處跑去。見狀,寧遙便翻身上了馬背上,騎著馬前去追趕。
看背影那人是個女子,應該會些武功,腳程倒是還行,寧遙也懶得花太多時間去追她,折了一片樹葉朝著她的腿部飛了過去,那女子便被劃傷了腿跌倒在地滾下了山坡。寧遙看了一眼山坡下麵的巨石,立刻將手中的劍又射了過去,半道將那女子截了下來。
女子重重撞在寧遙射過來的劍上,隻覺得腹部疼得很,捂著腹部久久起不了身,沒一會兒,寧遙便勒停了馬,飛身到了她麵前,抽出了插入地中半截的長劍拍去了劍鞘上的泥土,最後將長劍壓在了那女子身身上。
“你是誰?”
寧遙冰冷的目光和語氣叫那女子心中生懼,手不由自主的抓緊了地上的草,強閉著自己看著寧遙的眼睛。
“你……你為何要拋那墓?誰派你來的?”女子說句的聲音有些顫抖,看了一眼壓在自己胸前的長劍又接著道,“我告訴你,我就是死,也不會幫你害人的!”
“雖然我很不想解釋,可被人誤解是一件叫人很不舒服的事情。”如此說著,寧遙便收回了長劍,“我隻想知道柳相宜是不是真的死了,又是為的什麽死的。至於害人……人不犯我,我必不犯人。”
“真的?”女子顯然是不信她,疑惑的問道,“我如何信你?”
“你信與不信,都不重要。”說罷,寧遙轉身便走,“我要開棺驗屍,別來打擾我。”
說罷,寧遙便翻身上了馬,正欲離去,那女子便又喊住了她。
“你……你沒見過柳相宜吧,為何要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我的確沒見過她,怎麽,你知道她是怎麽死的?”
“是的,我知道。”
“那又為何要告訴我?”
“我的直覺告訴我,你能替她鳴冤。”那女子再看向寧遙的目光中沒了恐懼,“我不是你的對手,你若有心要殺我,早便殺了。”
“你和那些人不一樣。”
女子的話叫寧遙心裏忽地一怔,如同千萬隻螞蟻爬上心頭,勾出了些不適。最後,寧遙斂眸收神,淡淡看了她一眼,抑製著心情反問道。
“那裏不一樣?”
“說不上來,是我的直覺。”那女子說這話時,眼睛就那麽死死的看著寧遙,說得十分的認真。
“柳相宜究竟是怎麽死的?”
“人人都說她是染了風寒病死的,這話到也不假。”那女子微微挑眉,隨後偏了頭,“可她們不知道的是,柳相宜是故意染上風寒的,而且一直不肯吃藥,所以才一直不見好。”
“為何?”
“她說,有人要殺她,與其整日提心吊膽擔心自己什麽時候會死,還不如她自己做了斷。相宜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死後,我便一直守在這裏,為的就是看看想殺她的究竟是誰。”
“所以你才會誤會想殺她的人是我?”
見她點頭,寧遙暗道不好,連策馬往回走,待她再次回到柳相宜墓前時,那墓已經被人拋了個幹淨,棺槨已經被人抬走了。墓碑就那樣歪倒在一邊,原先擺在墓前的貢品四散在各處,而那名貴的蘭花也被不知什麽人踏爛在了泥土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