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西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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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遙的問題到讓燕池陷入了沉思。

    為何每次惹了麻煩,都要去尋寧遙呢?若說是試探,那麽先前在長安街頭,他早便試探過了,如今又是為的什麽?

    當初他暗中示意他的那位三皇兄燕玦毒殺林原,他便知道自己會有殺身之禍,所以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蹤,算準了時間守在寧遙的必經之處等著,待寧遙出現,便主動暴露身份將殺手朝著寧遙所在的地方引了過去。

    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他拿自己的信命去賭,賭寧遙會救他,索性他賭對了。寧遙隻是看起來冷漠而已,她不是會見死不救的人。所以他相信,當初她會狠下心殺了何裕,一定有她的理由。

    既然寧遙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那麽,他總有機會走進她心裏,查清她背後的秘密,就算寧遙對他心中有疑,可他有把握能叫寧遙對自己卸下心防,可今日的那個男人,卻將他的信心擊得潰不成軍。

    那個男人,他不知道他是誰,可他能讓寧遙對他完全卸下心防,做出那般放鬆的姿態,是個對他的計劃有很大威脅人。

    於是到了嘴邊的話,轉念間便變了。

    “因為你遠沒有看上去那麽冷漠。”

    他說。

    這回,愣住的換成了寧遙,哪怕隻有那麽一瞬。

    ――你遠沒有看上去那麽冷漠。

    葉釗臨終前的的話在耳邊想起,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令人絕望隆冬,回到了被大雪困住的噶貢山,回到了那個冰冷的木屋之中。

    忽然吹過的風發出了呼嘯聲叫寧遙回了神,她無奈的歎了口氣,提起裙擺在茶案前跪坐端正後為自己倒了杯熱茶,捧著茶碗淺啜了一口茶之後並未鬆手,而是依舊捧著那個茶碗,暗自用力,貪婪的感受著手心的溫度。

    “你要說什麽便說吧。”她對燕池說話的語氣難得的沒了從前的冰冷,眸中也多了幾分溫柔和從容,“若是不願說,便盡快吧,免得又要我出手救你,著實麻煩。”

    “我想,我心悅你。”說這話時,燕池走到了寧遙麵前跪坐下,對著寧遙的眼睛,說得認真,“我想了很久,寧遙,我心悅你。”

    他原本想問,你究竟是誰,為何從長安到京城郡途中從未開口同他說話?為何當初明知是他自己的試探卻依舊要救他?為何當初在親手殺了何裕之後,她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他明明想問的是這些,可話到了嘴邊,卻在看到寧遙的眼睛之後,鬼使神差的變成了“我心悅你”。

    這明明不是燕池的真心話,可說完之後,他卻覺得自己心跳如鼓,如同有人伸手從他心間輕輕撫過,湧出了一股陌生的異樣,隨後,他緊有些緊張,素來幹燥的手心冒了一層薄汗,不知所措的握緊了手中的折扇,開始期待寧遙的回答。

    此時此刻,寧遙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盡數被燕池看進了眼中,他想,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的觀察一個人表情的變化。

    他看到寧遙在聽見這句話之後,先是停頓了片刻,似是在反複確認自己剛剛聽到的話,最後微微皺眉,看向自己的眼神由困惑變成了逐漸回複平淡,最後終於挑眉,語氣未變。

    “是嗎?”寧遙緊捧著茶碗的手稍稍鬆開了些,卻依舊端著,又啜了口茶,“我知道了,你還有別的事兒嗎?”

    寧遙的態度在燕池的意料之中,他早已預料到了這個回答,卻還是有些失落,最後隻得甩開折扇以做掩飾。

    “金城郡郡令,我方才回來之時,瞧見他手下的師爺,帶著駝隊運著具棺槨出了城。”

    “棺槨?”

    “對啊,從郡令府中抬出來的,好多人都瞧見了。”

    口棺槨?這和之前被馬辰林殺死了的人數一樣多!可那些人早已經被埋了,如今又是這些棺槨哪兒來的?打的什麽名義抬出去的?又或者,會不會那些棺槨裏,根本就沒有屍體?

    寧遙忽然便想到了一種可能。

    說不定,陸堅從一開始便是張家的人,而馬辰林在柳相宜死後的所做所為,皆是由陸堅挑唆的?

    可明日使隊便要啟程了,即便她還有疑問,可若是無法親自證實並交接此事,她總還是放心不下。正在為尋借口頭疼之際,寧遙忽然便愣愣的看向了燕池。

    寧遙方眼神叫燕池下意識的將身體往後挪了些許,不由自主的多了幾分警惕“你想做什麽?”

    “明天還不能走,想辦法將出發的時間再往後推遲一日。”

    “你想做什麽?”

    “沒什麽,隻是想驗真一下我的猜測而已。”

    夜間,天朗氣清,月明星稀,荒漠中螢火點點,寧遙和薛丞在城外碰了頭,便借著月色一同騎著駱駝去尋今日陸堅埋棺之地。大漠中早晚溫差大得很,寧遙畏寒,穿了厚厚的皮襖,卻還是有些受不住,便是自己極力運功壓製,也還是叫薛丞看出了破綻。

    寧遙學醫那些年,薛丞也同軍中的軍醫請教了許多問題,多多少少會些切脈開藥的本事,雖不精湛,但過來這麽些年也沒有荒廢醫術,便拉過了寧遙的手,仔仔細細為她切脈過後,便變了臉色,麵上滿是不忍。

    “你……你同我說實話,你這一身的毛病,有多久了?”

    “兄長,想有所獲,必有所舍,這一切都是我應當要承受的。”

    “可你舍棄的是什麽?你……你寒氣入骨,以此為代價,縱然可以使你的武功飛速發展,可代價確實是你成為一個母親條件!”薛丞很是懊惱,“若當初,我早些回來越國,早些找到你,便不會到這一步!”

    “兄長,你知道的,如今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替父親和葉叔叔自清冤屈。為了這個,要我付出什麽,都可以,哪怕是我的生命!”

    “可這樣,會叫你比常人更為怕冷,發作之時,痛不欲生。”

    “這樣,才能時時提醒我不要忘記那些冤屈。”說罷,寧遙朝著薛丞笑了,出聲安慰道,“兄長無需過於擔心,我心中有數。”

    薛丞聽了這話,心道自己終歸還是回來晚了,深深的歎了口氣,最後取下了自己身上裹著的毯子蓋到了寧遙身上。寧遙本欲拒絕,卻見他態度堅決,深知拒絕無意,便勉為其難的接受了他的毯子,同他談論著別的事情。

    兩人就這樣談論著,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一片野生的胡楊林中。薛丞之前調查陸堅之時便覺得他有問題,便派人多留意著他故而知道了他選擇埋屍的地點。

    大漠裏滿是黃沙,薛丞隨意尋了個他們做好的標記將墓掘了,果然發現了一棺的兵器,接著,他和寧遙又掘了幾個墓,一一開了棺,無一例外都是兵器,才警惕的對視了一眼,後又將一切都恢複了原樣。

    半夜,寧遙剛回到房間裏,隻淺眠了兩個時辰,天將明時,便被人急急忙忙的敲響了房門。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燕池,還未等寧遙發火,他便冷冷的道“師爺死了。”四個字,叫寧遙瞬間清醒。

    陸堅的師爺死了,寧遙趕到現場查看過屍體,發現他屍體上的傷痕,同張維身上的一模一樣,皆是同一材質的彎月雙刀所造成的傷口。那師爺渾身上下隻有三處傷口,兩道刀傷在背後交叉重疊,形成一個“x”形狀,隨後又快又準的從背部一刀刺穿了心髒。

    如此刀法,絕不是那個冒泡的“魅”能做到的,是個比“魅”要厲害得多的人。

    那些棺槨是師爺領隊埋的,對方殺他,很有可能就是為了滅口,不爆率那批兵器的藏匿地點。可個棺槨,每個棺槨至少便是六個人抬,加上那些吹拉彈唱的人,少說也要六十人。

    對方若要封口,那麽,殺的,便是六十多人。六十餘人的性命,與那些人而言,不過輕如草芥。

    查看好那位師爺的屍體,寧遙便去了郡令府。陸堅痛失心腹,佯裝一副傷心難過的麵孔,同寧遙好一陣哭訴之後,便有人來稟告說隻那位師爺的夫人前來哭鬧,說是要替自家夫君討個說法,否則堅決不走。

    陸堅原先有些不情願,本想隨意將人打發了,卻礙於寧遙在場,隻得喊管家多遞些銀錢給她勸她離開,可那女子偏不肯收,說什麽都要見陸堅。兩人都極力反對,氣氛一時便尷尬得令人難受。

    一陣喧鬧之後,一個婦人便掙脫守衛闖了進來,在看到陸堅對寧遙畢恭畢敬後立刻跪在了寧遙麵前,聲淚俱下“民婦曹江氏,是陸郡令手下軍師曹全之妻,我家官人慘死,還請大人民婦作主!”

    說罷,曹江氏便側頭看向了陸堅,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盯著他,似要將那陸堅臉上盯出個窟窿出來,咬牙切齒道“我原以為陸郡令是個難得的好官,卻不想他是個黑心黑肝的,為了保全自己,竟不惜殺了我家官人,隻是為了殺人滅口!”

    “這位可是鎮南大將軍,你這婦人休要血口噴人!”陸堅將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滿是憤怒,“你若決心要把這殺人的帽子扣在我頭上,可得拿出憑證來!”

    說著,陸堅便朝著寧遙俯首作揖,態度十分恭敬“還請鎮南將軍和五王爺替下官做主!”

    兩人各執一詞,寧遙瞧著他們的神情皆不似做偽,決定逐個擊破,最後決定暗中行事,於是毅然決定拖在一旁看戲的燕池下水。

    “來的路上我和五王爺商量過了,五王爺有悲天憫人之心,已經決定親自判審此案,你們求我不如求他。”

    燕池本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原則,本打算在一旁乖乖看戲卻忽然被寧遙點名,下意識的便要開口拒絕,卻在看到寧遙之後,笑著點頭應了下來。

    曹江氏說,最近曹全總是很晚才回家,每天夜裏,她都會一個人在屋中哄完孩子睡覺之後一個人守著燭台做著女紅等到曹全回來。

    她和曹全同大多數夫妻之間並沒有什麽不同,婚前未曾見過麵,她還記得那日媒人上門之後,沒多久,曹家便向她的父親下了聘禮,隨後她便穿上嫁衣上了花轎。夫妻十數載,他們之間算不得有多恩愛,卻一直相敬如賓。

    有些事情,曹全不說,她便也不問。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便是互相信任,她心裏清楚,那些事情曹全不與她說,是為了她好。她雖隻是個認得幾個字的婦人,有些事情她雖不懂卻也偶爾聽說過。

    曹江氏的說辭幾乎沒有沒有破綻,說了那麽多基本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夫妻生活,燕池仔細聽了她的話,隨後便語重心長的將她勸了回去,叫她在家中耐心等候消息。曹江氏離開後,燕池才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看著從梁上躍下的寧遙,很是不滿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你若是不滿今早我攪了你的清夢大可以與我直說,何必要用這樣的法子報複我?”

    “皇帝既叫你我一同出使,便是叫你我共同負責,既如此,又怎能說這是報複?”寧遙出聲反駁,“這個曹江氏的話,你怎麽看?”

    “滴水不漏,毫無破綻。”

    “繼續。”

    “往往越是滴水不漏的說辭,到了後期,漏洞越多。”

    燕池這話寧遙也持相同的看法,點頭表示讚同“吩咐人盯著她,應該會有意外的收獲。”

    “可你對陸堅的懷疑更多。”

    聞言,寧遙看了燕池一眼,見他信誓旦旦,最後還是選擇將事情告訴他。

    “你可還記得之前兵部報失了一批兵器?”

    “聽你這麽說,你有線索了?”

    “你昨日不是看到曹全帶著駝隊運著棺槨出了城嗎?棺槨裏並無屍體。”寧遙的表情漸漸嚴肅了起來,“昨日從荒漠回來之後他便死了,叫我無法不懷疑。”

    “你大可隨口胡謅一個理由,何必如實相告?”說著,燕池甩開折扇,心情頗好,“將軍莫不是也也喜歡我?”

    “……”寧遙很爽快的給了他一記白眼,“出使西州一事已不容再耽擱,還是盡早修書上報皇帝,喊他快些派人來接手。”

    “這是自然。”燕池並未錯過寧遙麵上明顯的不知所措,心中驚訝她這個冷麵閻王居然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心情忽然就變得十分愉悅,當即便提筆寫了封信綁在信鴿上送了出去,之後又寫了另外一封一模一樣的,喊跟著他的皇室暗衛親自送了回去。

    無此,便可安心了。

    待暗衛離開,寧遙隱好了身形,他才大聲喊守在門外的侍衛去請陸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