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西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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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推心置腹的話,本是不該與外人道的,可不知為何,燕池卻想說給寧遙聽。這麽想著,他便這麽說了,說完以後卻又笑了。
像他們這樣的人,即便說了真心話又如何,旁人隻當你在算計些什麽。的確,他們這樣的人,什麽都可以拿來利用,確實是沒有能叫人相信的地方。
“你大可當我是胡說,隨意聽聽就好。”燕池側頭看向了寧遙,語氣誠懇,“可我說我喜歡你的話,是真的。”
“……”燕池的話,寧遙自然是不信的。且不說他們之間交情不過如此,便是有,也是燕池算計來的,寧遙實在是想不出為何燕池會喜歡她。可她到底是不擅長應付這類話題,便沒有接話。
兩人一時再無他言,靜坐了一會兒之後,寧遙最終起了身,回了自己的房間。而燕池則繼續待在屋頂,看著方才寧遙所在的位置出神。
想來若要打動寧遙,叫她相信自己的話,唯有以真心換真心。可真心這種東西,他早就沒有了,如今之計,隻能一點一點慢慢來,做到事無巨細,好讓寧遙相信。
出使西州一事,到底還是耽擱了下來,燕池和寧遙收到了皇帝的回複,皇帝叫他們在新的刺史到來之前,先在金城郡守住那批兵器,後麵再親自交給刺史。
陸堅和曹江氏一直沒有露出馬腳,寧遙也不想打草驚蛇,曹全之死一案就這樣停在了原地。寧遙難得有閑暇的時候,不是煮茶寫字,便是看書小睡,再不就是在薛丞來時同他下棋對弈。
寧遙學著蔡筱雲的模樣,躺在貴妃椅上閉目養神,取了扇子扇著,少有的懶散模樣,麵對燕池的疑問,聲音也滿是慵懶。
“對方無非就是想看我們手慢腳亂的模樣,隻要我們不作為,她就會越著急。”說著,寧遙停了手,睜開了眼睛,“屆時隻需等著旁人下手,用不著我們動手,事情到是簡單了。”
“可若不是呢?”
“殺區區一個師爺,跟本不足以動用一枚隱藏了三年的暗子。如此明顯的錯處,換作是你,你將其擺出來,為的會是什麽?”
“他們是故意的?”
“再過些時日,自會真相大白,且安心等著就是。”
皇帝根本就不會在意究竟是誰殺的曹全,亦不會在意原因,所以真相是什麽他根本就不會在意,他不過是需要一套說辭以堵住世人悠悠眾口,所以那套說辭的真假,他也不會在意。對方主動送上來的說辭,倒也合適。
寧遙的猜測果然沒錯,沒過幾日,燕池派去監視曹江氏的人便傳回了消息,說是早晨街上有馬失控,曹江氏不顧自身安危從馬蹄之下救了一個小孩。他們繼續試探,朝她射了一枚暗器也被她擋了回去。
曹江氏不僅是個會武功的,而且武功不低。
就在當天下午,便有個女子敲響了縣衙門外的大鼓,控告曹江氏殺夫。那女子名叫孫曉,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就住在曹全家隔壁,因為繡得一手好刺繡便開了家繡坊。
她說,事發當日,她在趕製繡品,聽間曹全加有動靜,當時她以為隻是他們夫妻間吵架,沒有過多留意,可第二天一早,便聽到了曹全的死訊。
她當時便心有疑慮,卻不相信曹江氏能親手殺了自己的夫君,知道她今日去交禍,看到曹江氏形跡可疑,便跟了上去,卻見她偷偷摸摸的和一個男人在茶樓見了麵。
“我本來也就懷疑她,見她同生人見麵,更是留了心,到他們見麵的隔間偷聽他們的談話,果然叫我聽到了真相。”孫曉說這話時似乎很是緊張,手不停的擺弄著自己的衣角,她似乎有很多顧慮,掙紮了很久最後才開了口,“曹江氏……不是曹江氏!”
說這話的時候,孫曉臉上滿是驚恐“我聽到對方喊她桃夭!”
桃夭?
聽到這話,寧遙和燕池皆是一愣,可隻是片刻,很快便釋然了。若曹江氏真是桃夭,那麽她不可能沒察覺到自己被人跟蹤了,故意泄露自己就是桃夭,很大程度上已經證明了寧遙的猜測,卻也不排除有人栽贓嫁禍的嫌疑。
燕池立刻派人去請了曹江氏,請她前來對峙。似是早就料到會有人去找她,她並沒有掙紮,乖乖跟著他們一起到了縣衙。
“王爺找我,可是查到我夫君的死因了?”
“曹江氏,你可認得她?”
因著陸堅有嫌疑,故而審案之人成了燕池,他十分隨意坐在正大光明的匾額下麵,拿著折扇指向了孫曉。曹江氏聞言立刻看向了跪在一旁的孫曉,隨後點頭笑道。
“這不是住在我家隔壁的孫繡娘嗎,怎會在這兒?”
“她說是你殺了曹師爺,此罪名,你可認?”
“我殺了自己的夫君?”曹江氏笑道,“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曹全是我夫君,我為何要殺他?”
“她說,你是桃夭。”
“桃夭,什麽桃夭?”曹江氏挑了挑眉,垂下了眼簾,“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罷,你會武功一事,又如何解釋?”
“因為我今早救了人,你們便說我會武功?真是好笑。既如此,那我也可以說,是這個女人汙蔑我,她才是你們口中真正的桃夭。”
見曹江氏將矛頭引向了自己,孫曉立刻出聲為自己辯解“曹江氏是周遭出了名的賢惠之人,大方得體,怎會像你如今這般咄咄逼人?天底下,又會又哪個母親會對自己的孩子不聞不問?”
“那又如何?”
曹江氏正和孫曉對峙著,忽然便有一支暗箭破窗而入,直射向曹江氏,她卻忽然抬頭,側身躲開了那致命一擊,身上頓時滿是殺氣。
忽然間,屋內便出現了不少黑衣的刺客,為首的人看了一眼燕池,隨後指向了曹江氏,冷冷道“我們隻想要她的性命,希望你不要插手。”說完,便看向了曹江氏。
“桃夭,你藏了這麽多年,如今終於叫我尋到了你的破綻。”
見自己暴露,桃夭索性也不再掩飾,取下了臉上的人皮麵具,躍身到了燕池麵前,拔下了頭上戴著的發簪抵在燕池喉間,抬頭看向了那塊正大光明的牌匾。
“寧遙將軍,請現身吧。”
“怎麽,你居然不把我們看在眼裏?”
“你們的確不值得我動手。”說著,桃夭看著從梁上躍身而下的寧遙,“看著駕駛,寧遙將軍早便猜到我的身份了?”
“現在知道了。”寧遙手執長劍直指桃夭的咽喉,“你為何要殺曹全?”
寧遙明知故問,桃夭聽後便笑了“我為何要告訴你?”
“你故意做這一切,不就是為了告訴我原因嗎?太後此次動用你這枚暗子,為的就是引出這些人並一網打盡,我可不在她的計劃之內。”
“不愧是鎮南大將軍,果然聰慧。”
“說吧,太後想我做什麽?”
“很簡單,隻要你效忠太後,你們自然不會有事。”說著,桃夭鬆手放開了燕池,“又或者,隻要你們對那批兵器選擇視而不見,我也可以放你們離開。這是我的誠意。”
得了自幼,燕池立刻跑到了寧遙身後。寧遙見狀收了手中的長劍,護著寧遙先退到了一邊。
“你先解決了這些麻煩,我們再談吧。”
說著,寧遙又往身後退了一步,看著那群人和桃夭交戰,又看向了早已經嚇暈了過去的孫曉,扯下腰帶將她裹住拖到了牆角,後又將腰帶又係了回去。
桃夭不愧是桃夭,是世間出了名的殺手,沒一會那些人便都死在了她手下,她卻毫發無損,連氣息都沒亂。
待她停手整理好淩亂的衣裳,才又看向了寧遙。
“事情已經解決了,談談吧,你意下如何?”
“我若替太後做事,有何好處?”
“好處多了去了,就看你想要什麽?”
“若我說,我要為鎮南軍翻案呢?”
“什麽?”桃夭眉頭微皺,似是沒聽清寧遙在說些什麽。
“我要太後替鎮南軍翻案。”
“鎮南軍一事,乃陛下親判,太後如何查得了手?”
“那就沒得談了。”寧遙對著桃夭的眼睛,“請吧。”
“將軍,話可不要說得這麽絕,不給自己留一後路,隻怕將來要後悔。”
“想談也行,你為何要啥曹全?真正的曹江氏在哪兒?”
曹全,為何要殺曹全?
這個問題明明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可桃夭一時卻答不上來。
她是個孤兒,自幼學的便是如何殺人,人人都說,她是天底下最適合做殺手的人,因為她生就無情,很是冷血。這是自然的,自她有記憶起,便活在了殺手堆裏,為了活下去,她就隻能殺死對手。
她記得,她第一次殺人,便是在六歲,隻為了一個在地上滾了不知多久,沾了不知多少血的饅頭,隻為了活下去。
從小到大,她隻知道兩件事,服從命令,還有殺人。
她是最完美的殺人機器,直到三年前,她接到了一個任務潛伏在金城郡,暗中監視曹全的一舉一動。
她不知道為何曹全這樣一個普通方人,為何要她親自監視,可她到底還是沒能問出口。剛開始監視曹全時,她是不屑的。
這個男人,平日裏粗心大意,手無縛雞之力,連雞都不敢殺,卻會在妻子生病之時細心照料,滿院子的捉雞,最後拎著雞去找住在隔壁關係好的大娘,在她的數落聲中笑著拜托她幫自己殺雞,教自己做飯。
瞧著他在廚房手忙腳亂的樣子,她會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看他對發妻百般照顧,與她恩愛無比,她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這樣的感情,她甚至會有些好奇,被人照顧被人疼愛,是種什麽感覺?
就這樣,她日日看著曹全一家的生活,學會了很多。漸漸的,她也開始向往這樣的生活。於是不由自主的,她開始出現在他們麵前。
她記得那日,她自己重傷了自己,倒在曹全家門口,最後被他們夫妻救了進去。在那個家裏,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照顧的溫暖。於是她很快就融入到了那個家裏,成了曹全的義妹,有了新的名字,叫做曹夢。
她會和曹江氏一起去買菜,會和曹江氏一起逗孩子,會和曹江氏學做飯菜……漸漸的,她心裏生了一種妄想。
她忽然便想成為一名普通人。
可這個想法,很快便破滅了。就在她幾乎忘了自己真實身份的時候,她接到了太後的任務。太後叫她殺了曹江氏並偽裝成她,進一步監視曹全的一舉一動。
偽裝成曹江氏,做曹全的妻子。不知為何,看到這個消息,她忽然便動了心。於是她毫不猶豫的殺了曹江氏,李代桃僵,把她偽裝成自己,製造了自己的死亡。她就這樣,成了曹江氏,成了曹全的夫人。
明明剛開始時這一切,都很順利的。
可曹全同曹江氏到底做了十數年的夫妻,怎麽可能會察覺不到異樣呢?所以後開身份會暴露,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隻是,叫她惱怒的,是曹全明明知道她不是曹江氏,卻隻字未提,知道自己一直在被利用,也不曾開口。
接到要殺他的命令,她也曾做過掙紮,可她知道太後的手段,與其叫他到時候死在別人手裏,倒不如她親自動手殺了他。
她本以為自己不會在意,更不會難過,她是最出色的殺手,無情無欲,隻懂殺人。她的師傅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告訴她那一切都自己是她的錯覺,若想活下去,最後把一切都忘了。
於是,一夜之間,那個懂了喜怒哀樂的她,便被她自己殺死了,跟著曹全和曹江氏一起,死在了她殺死曹全的那個夜晚,她又變成了那個最完美的殺人機器。
“曹江氏早就死了。”桃夭看了寧遙一眼,“將死之人,告訴你也無妨。”
“將死之人?”寧遙似是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你就這麽有把握能殺了我?想來曹全之死對你影響頗深。”
寧遙的話叫桃夭立刻警惕了起來,她試著運功,卻發現自己渾身乏力,使不上勁,頓時皺起了眉。
“散攻散?”
“不多,隻是剛好夠你暫時無法運用內力而已。”說著,寧遙便將手中的銀針一一射入了她的穴道裏,封住了她的穴位,“既如此,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
“曹全是張家的人,無論是當初你做了他的義妹,還是你後麵假扮曹江氏,他其實早就知道你是桃夭。”
“不,你說慌!”
“信不信由你,這是我找到的曹全的手劄,上麵可是寫得一清二楚。”說著,寧遙從懷中掏出了一本書,丟到了她麵前,“你以為的曹全,一直都是他想要你看到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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