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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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裂回到鳳都之後,照例入宮向皇帝匯報。
宮殿內,帷幔輕飄,皇帝抬了抬手。周圍侍奉的人立刻會意,躬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闔緊了門窗。
殿內隻餘下蕭裂和皇帝兩個人。
皇帝開口道“朕吩咐你找的那個人,找得怎麽樣了?”
蕭裂低聲道“一個半月前,有人說在魚龍島見到了他的蹤跡,近一個月,豐南,崇州也有人曾看見他出現過。”
魚龍島,豐南,崇州。這三個地方一個在最東邊,一個在最南邊,還有一個在西北。隔著八百丈遠。兩個月之內,這些地方突然傳出了這個人現身的消息,必定不可能都是真的。唯一不確定的是,到底都是假的,還是說放出這些假消息,隻是為了掩蓋其中真的那一個。
蕭裂說“此人素來狡詐。臣已經令三路人馬分別前往這三個地方探查,若真探到那人行蹤,臣會立刻親自帶人過去。”
皇帝聽完,點了點頭“蕭愛卿從來不會令朕失望啊。”
說罷,又歎了口氣,有些戲謔地道“指揮使年紀輕輕,不必太過持重了。便是有時候令朕失望那麽一次兩次,也不是什麽大事。”
這句話,他說得很溫和。皇帝雖然有天子之威,但他對待臣下的時候,往往都是溫和的。就算臣子犯了什麽錯,若是能寬和的他也不會太計較。所以這些年,願意追隨皇帝的人越來越多。但這句話除了溫和,更是表現出了一種信任,甚至於帶著縱容。這種縱容,意味著這個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那是輕易不可撼動的。一個臣子若能得到這個,那真是做夢也能笑醒了。
但蕭裂卻沒什麽太大的反應,隻是低頭道“臣不敢。”
皇帝盯著他,那雙總是溫和含笑的眼睛,終於露出了一絲銳利“朕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失望。唯獨這件事。”
他緩慢地道“唯獨這件事,蕭裂,不要讓朕失望。”
蕭裂“是!”
皇帝點了點頭“下去吧。”
蕭裂走出了宮門。在官道上,他遇到了正往議事堂走去的方清隨。
蕭裂眯了眯眼,忽然出聲叫住他“方大人。”
方清隨左右的官員回過頭,一看見他,表情都僵了僵。誰都知道,這個人就是帝王的一把刀,雖然皇帝的手並不淩厲,奈何這把刀實在太凶。所以大家對待蕭裂,都是避而遠之的態度。
方清隨的眼眸深了深,低聲對旁邊的官員說了句什麽,就離開那群人,走到蕭裂麵前。
方清隨“蕭指揮使找我有何事?”
蕭裂打量著他,掀了掀唇角“聽聞那日,議事堂內說起朱公子的事,方大人開了口?”
他說的是那日沛陽觀察署的折子遞到禦案上,眾人商議是否要處置朱興倫的事。
方清隨搖了搖頭“這件事我並未插手。”
蕭裂冷笑道“——‘臣還聽說,自從這個謠言傳出來,沛陽百姓都喜氣洋洋,如過年一般,還有人大半夜到朱興倫園外放鞭炮慶祝的。’這是方大人的原話吧。跟我裝這個傻,有意思麽?”
議事堂內眾口繁雜,這句話傳出去也並不奇怪。
方清隨露出有些好笑的神情“這就是一句玩笑話。蕭大人不會因為這個向我問罪吧?”
蕭裂“問罪?不敢。”
他靠近方清隨,低聲道“蕭某隻是很好奇,方大人這副心肝,如冰鐵鑄成,冷得連蕭某也甘拜下風啊……一貫事不關己,獨善其身,怎麽想起來插這句嘴?”
方清隨淡道“方某一心為國。事不關己,獨善其身這八個字,恕我擔待不起。”
“擔不起?”蕭裂笑容微嘲。
方清隨“我還有事。指揮使如果沒有別的話要說——”
蕭裂打斷了他“方大人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芝蘭當道,不得不除。那花開得再美,再香,再珍貴,如果不是長在自己的院子裏,而是長在大道上,擋了路了,那要鏟除起來,也是不會留情的。”
方清隨臉上溫和的神色徹底淡了下去“蕭大人這句話,子真聽不懂。”
蕭裂意味深長地道“我希望你真的聽不懂。”
方清隨看著他,忽然笑了笑。這一笑,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指揮使自己都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了,還有空操心旁人麽?”
蕭裂“你想說什麽?”
方清隨輕聲道“沛陽城內,那個撞到蕭大人馬前的編詞少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朱興倫一案了結之後,她就消失了吧?”
雖然他用的是疑問的語氣,但是那種篤定,卻顯出了十分的把握。
蕭裂眯起眼“你知道什麽?”
那個少女出現的時機真是有點可疑,所以蕭裂在稟報了朱興倫拒捕之後,當即就派人去搜尋那個少女,但是這個人就像一縷煙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但這件事,他給赤烏衛內的人下了緘口令。在還沒有抓住任何一擊斃命的線索時,打草驚蛇這種蠢事,他不會去做。
方清隨無視了蕭裂那帶著殺氣的眼神,隻是短短一瞬,他連剛才露出的那一絲嘲諷也消失了,神情又恢複了一貫的清淡“防禍於先而不致於後傷情。蕭大人,朱興倫一事,若是沒有一隻手在背後推波助瀾,必定不會是現在這個結果。若是被人盯上了,卻連對方的目的,對方是誰都一無所知……指揮使,千萬不要等到別人圖窮匕見的時候,才知道追悔莫及。”
他說完,微微一頷首“告辭。”
晚間,方清隨回到府內。
書童給他倒茶,低聲道“公子,蕭裂是否知道了魚龍島,豐南,崇州這三地的消息,是我們的人放出去的?”
方清隨淡淡道“如果他知道,那就不會來警告了。”
書童聞言,微微鬆了口氣,但是想了想,眉頭又擰了起來“但他似乎懷疑上了公子。”
方清隨閉上眼,沒有說話。
半晌,問道“朱興倫一事背後究竟是何人在動作,還是沒有查到?”
書童“是。對方收理得極其幹淨,應該是老於此道。”
方清隨“那一晚在龍江渡口截走殷涿的人,也沒有查出是誰?”
書童有些慚愧地低下頭“是。”
他隨即反應過來,有些震驚地瞪大了眼“公子是懷疑……這些人都出自同一股勢力?”
方清隨沒有回答,隻是撚起一顆黑子,落在棋盤上“人一閑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高枕無憂的時候,就容易去管別人的閑事。還是給他找點事做吧。”
書童……
他感覺公子這句話裏的這個“他”,指的應該是蕭裂。但是怎麽忽然又繞回到蕭裂身上了,他們不是在說那個神秘莫測,同時將蕭裂置於鼓掌,還令鄭氏吃了明虧的神秘人嗎?
私心裏,書童對這個人真有些好奇。因為跟在公子身邊,見識過他的才智,他對這天底下絕大部分人的腦瓜子都有點不屑一顧,但是這個神秘人,這個隻用一句話就從東洲軍之圍中帶走了殷涿,又在不動聲色見布置下這一局,將蕭裂的赤烏衛當成棋子的神秘人,真讓他感到久違的震動。
正在秦王府內練習射箭的顧憑,還不知道自己讓這些人上了心。
夜色昏沉,白日裏清晰可見的箭靶,到了晚上,就是一團漆黑。顧憑眯著眼,一箭一箭地射。
沈留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站在旁邊,一直等到顧憑將所有的箭都射了出去,才開口道“十二支,僅有三支中靶,沒有一支射中靶心。”
顧憑剛才基本和盲射差不多,能有三支中靶已經不容易了。他看了眼沈留站著的位置,除非沈留的眼睛天生異於常人,在黑暗中也可視物,要不然他應當也是什麽也看不見的。
早有仆從去將箭靶摘下來,捧到了他們麵前。
箭靶上還真是隻有三個箭孔,靶心處空空蕩蕩,確實是沒有射中。
顧憑“沈大人好眼力。”
沈留淡淡道“並不是看見的。這種情況下,你若是想射中靶心,那也不是憑看的。”
顧憑“那是憑借什麽?”
“感覺。”
顧憑點點頭。其實他剛才自己練的時候,隱隱約約也有這種感覺。這東西說起來虛幻,但是還真要去練。命懸一線的時候,哪有那個時間等你去瞄準?真在戰場上,要去伏擊時,誰能保證一定是豔陽高照的白天,誰能保證視野裏不會有任何東西的遮擋?到了這種時候,那種被淬煉出,即使不能視物也依然能對目標保持感覺,就是致勝的關鍵。
沈留忽然道“你練了多久?”
他道“能中靶三支箭,必定也是下了一段日子的苦功。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練的?”
顧憑不在意地道“每日都練?大概從你教我那日就開始了,隻是沈大人從來不晚上找我,所以一直沒見到。”
沈留“你其實不必……”
他想說,顧憑身邊,陳晏必定會安排下護衛,若有危險一定是有高手保護在側的,他其實不需要自己練成能夠對敵的箭法。但他能看出來,顧憑這麽做,就是因為他不打算把自己的安危交給陳晏。這種獨立,這種隱隱的,保持界限不去憑靠的獨立,讓他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顧憑挑了挑眉“沈大人從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來找我是……殿下又有命令了?”
沈留“對。”
他淡聲道“殿下想用你。顧憑,你很聰明,但是太不安分……縱有才智,我也不建議殿下去用。這句話,我會在殿下麵前說清楚。”
他似是不想再多說,將一封密函交給顧憑,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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