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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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故人抱劍去

    ??我和仇言認識兩年了,兩年前,他還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卒,在允兆將軍下效勞,和他同行的兄弟欺他老實能幹,將粗活累活都交給他來做,仇言是個厚實性子,隻要能吃能睡他做什麽都願意,兄弟們雖然都跟他交好,但是允兆將軍並不器重這樣的人。

    那時仇言跟著允兆將軍的往北方去運送糧草,中途卻發生了意外,臨時駐紮的軍營失了火,糧草被燒的一幹二淨,當日是仇言看守著糧草,一時失職釀成大錯,整個軍隊都得跟著陪葬,允兆將軍當即就怒不可遏要斬了仇言。當時正逢我和三哥從北方趕回京城,偶遇允兆將軍這等事況,三哥心善,同我一起救下仇言,並叮囑要允兆將軍全軍擔下罪責,不可將所有罪過都推給仇言,我見三哥如此認真模樣,便知道他一定有了法子,允兆將軍是個穩重的人,將仇言推出去也是為了保全全軍之計,三哥既然答應會讓整個軍營的人都有命可活,允兆將軍便放心的將整個軍隊的性命交給了他。

    十一月的天,算是深秋時節,朝北的地區晚上都冷的刺骨,三哥給我披了件溫厚的大氅,而仇言卻在冷風裏凍得瑟瑟發抖,縱使是平日裏再壯實的漢子,麵對允兆將軍的處罰,跪在草地上三個時辰不吃不喝像個雕塑一般紋絲不動,誰也受不住,我於心不忍,便將我身上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他用著詫異地神情望著我,嘴唇幹癟而蒼白:“公主,在下受不起……”

    “你受得起。”我命令似的告誡他,不必將衣物拿下來,他惶恐的眼神裏多了幾許感動,我坐在他旁邊,跟他聊天聊地聊他在軍營裏的歲月。

    那天晚上很冷,風吹的像刀子一樣刮過他的臉頰,北風吹起我的長發,我坐在一塊磐石上給他生火取暖,他的笑聲爽朗磊落,眼眸裏是凜凜風光。

    三哥的計劃我略知一二,但是不知行不行得通,畢竟糧草被燒不是小事,允兆將軍現下無計可施,隻好聽三哥的話同我們一起進京。

    我們從北往南,一直到京城足足花了兩天的時間,我知道北方現在還有足夠支撐三天的食物,允兆將軍此時進京,父皇必然大怒,果不其然,父皇聽到此事下令要將軍營裏的人全部處死,我躲在殿堂的玉柱後,看著三哥跪在父皇麵前求情,我與三哥是都庶出的孩子,生母是北方小族的人,所以一向不受父皇待見,但是三哥一直駐守在北方要塞,抵禦外敵有功,故此次回京,父皇倒是對他有所改觀,以憑三哥的功勞而寬恕犯了大罪的允兆將軍等人,我們想的不免太過簡單。

    這時,處處與我們爭鋒相對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時已跪在了台階下,他在替軍營求情,太子平日裏都待在宮中,與父皇相處時間最長,故也最了解他,三言兩語就把父皇說動了,全軍免了死罪,但是要再次往北派運糧草,並且協助北方的軍隊共同抵抗外敵,直到北方城防堅固,才算抵了罪過。

    太子與允兆將軍本來不熟,這一操作卻剛好為他籠絡了一個尚好的人才,我和三哥都心知肚明,卻也無話可說,我們並不想爭,太子殿下卻處處把我們當作眼中釘,緣由是現在三哥現在的權勢可能會威脅到他的地位。越往權利高處走,越是生性多疑。

    不顧這些與我無關緊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仇言能夠活下來,他要去北方作戰,北方有陳封在,我相信他一定會建立軍功不落人後的。仇言走的那天,我去城牆上送他,遠去的軍隊浩浩蕩蕩,我一眼就認出了在人群裏的他,他還回頭朝我招了招手,我捂著嘴偷笑,怎麽有這樣憨厚的人。

    ??貳

    父皇給三哥在京中安排了官職,我也一並在京城裏住了下來,我生母早逝,在宮中也無人庇佑,不爭不搶,隻求明哲保身,倒也順遂。

    隻是常常念起了仇言,不知他現在如何,是在戰場上奮勇殺敵還是飲酒當歌,我不得知,卻常常放心不下,直到後來他回宮複命,才知他立了軍功,允兆將軍十分賞識他,父皇也對他抱有期許,我滿懷欣喜前去看他,卻見他剛從太子府裏出來,臉上還掛著許多笑意,他遠遠見到我一步一步向我走來,那是我人生當中第一次心動,他的每一步都在向我的心靠近,直到站在我麵前,也走進了我的心裏麵。

    “我想跟你講很多好消息,也想給你講我在北方發生的趣事,但是我今天得走了,我以後會將我對你講的話寫成一封書信寄到皇宮裏——這是第一封。”我接過他的書信,他向我鄭重道別,那天他的背影,我記了好久好久。

    他真的每隔三天就會給我寫一封信,我每次讀到他的信的時候,就歡喜的像個孩子,每一個字都忍不住多讀好幾遍,感受他的悲喜,感受他的孤獨,感受他的榮耀,讀到同感之處,就會給他回信,我們憑著一紙書信,憑著那情深義重的文字,寄托了彼此的感情。

    自他給我的第二十三封信裏,他不再稱呼我為公主,而是我的名字桓葭,一個稱呼的改變,似乎將我們之間的那段隔閡縮短了距離,即使我與他遙遙幾千裏,我也可以感受他對我的情意。

    不幸的是,後來我和他的信被人中途截斷,當太子殿下手上拿著我們往來的書信來到我的殿裏,他得意的笑容浮在臉上,我知他一向得理不饒人,不想同他爭辯,隻是靜坐不理,我認真繡著掌中的帕子。

    “你一個未出閣的公主,與人私下情意聯結,不知是丟了皇家的名譽嗎?”這句質問我聽出了幾分要挾的意味,三哥如今京中敘職,太子十分忌憚,我是三哥唯一的妹妹,他想著法子要把我和三哥一起拉下台。

    “太子哥哥的意思,桓葭不懂,桓葭隻是與朋友通信而已,哪有太子哥哥說的那麽嚴重。”

    “不嚴重是嗎?那要是父皇看到了信會如何呢?”他用著挑釁的口吻對我說道。

    “桓葭一向與世無爭,不知何處得罪了太子哥哥,還請太子哥哥明示。”我恐這信被父皇瞧見會對仇言不好,畢竟仇言現在已經深得父皇賞識喜愛,前途不可限量,為了仇言的前途,我隻好先服了軟。

    “與世無爭?”他輕蔑地笑了笑,“你那三哥在朝堂上處處出盡風頭,好好的北方不待著,要回到這朝堂上來攪弄風雲,你給我聽著,告訴你那不要命的三哥,讓他收斂著點,我能有你把柄,也自然能給他教訓。”我長籲一口氣,他是東宮太子,我與三哥不過是這皇城諸多皇子裏最不顯眼的兩個,二皇子前年薨逝,現如今對比起其餘皇子,不過是三哥年長了些,我們的家世和能力都不足矣與他爭,可他卻始終不放心我們,處處與我們針對,而三哥又在父皇麵前表現優異,他對我們越來越忌恨,也是自然。我好幾個月都沒有給仇言寫信,而仇言的信一直被太子截斷,我對他鄙夷至極卻也無可奈何,沒有辦法讓仇言別再給我寫信,太子一直讓人監視著我,我不對三哥講這些,我怕他為了我,會和太子殿下衝突,他好不容易得到父皇的喜歡,我不想因為我,而破壞了這一切。

    叁

    後來,仇言從北方凱旋歸來,外敵再不敢入侵中原,他成了赫赫有名的“烈風將軍”,手下的將士們都是一等一的精英,同他出征那一日一樣,我在城牆上看著他歸來,卻看著他與太子殿下談笑風生。

    我知道他應該是入了太子陣營,雖然他的立場我無法幹預,可是我總覺得我們之間可能會有一道無法解釋的溝壑,他不懂,我不懂。

    我下了城樓,去接陳封,我在北方時,陳封同我和三哥的關係最好,他看到我時也極為歡喜,我的餘光瞥向仇言,他欲言又止的目光裏藏了許多話,同我一樣也不知如何開口,太子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我隻是輕輕地笑了笑,便和陳封離開了城門,我們走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仇言的心情如何,我的耳畔是陳封的聲音,我的腦海裏全是仇言心酸的目光。

    北方總算安定,父皇心中大喜,賞了許多金銀財寶和府宅田地給他,他“烈風將軍”的名號成了實職,可足矣媲美允兆將軍。

    他有了名副其實的官職,便是一陣忙碌,京中許多人向他賀喜,我和三哥也隻是送了禮去,並未登門拜訪,倒是陳封,一直駐守北方,初入京城,時常與我和三哥一塊,我們三人一如既往地要好,仇言常常會在三哥府外等我,卻並未讓人通報,他總是默默看著我離開,我也隻是裝作不知,其實彼此都明白。

    直到有一天他光明正大入了三哥的府邸,表明目的他是來找我,我卻突然感到緊張,不知為何的緊張,他站在我的麵前同樣是支支吾吾,而我卻看著自己的腳尖,數著地上的螞蟻:一隻,兩隻,三隻……

    “桓葭。”他突然憋足勇氣喚我的名字。

    “昂?”我一陣錯愕看著他。

    “我……我,我……我給你寫的信,你都看了是嗎?……”他口齒不清地說道。

    “看了。”

    “有沒看的嗎?……我還寫了好多……”他臉漲得通紅,我實在沒法相信,他是人們相傳那個威風凜凜的“烈風將軍”,此刻的表現卻像是要出嫁的姑娘。我“噗嗤”就笑了。

    我笑了,他也放鬆了,麵色恢複了正常,尷尬地抓了抓後腦勺,我的臉上蕩起一股紅暈,我低下頭,聞到院子裏梔子花盛開的清香。?

    ?仇言打算向父皇稟明求娶我的心意,隻是還未等他向父皇上報,南城就發生了叛亂,由於大旱的緣故,南城的民眾發生了暴動,父皇派仇言前去鎮壓,他答應我,回來會跟我父皇稟明心意,我也同樣承諾於他,等他回來。

    這一等就是半年,我曾避開太子的眼線寫信給在南城平叛的他,可信猶如石沉大海再無回音,我整日焦急不安讓三哥為我打探消息,可是朝堂裏的消息也多是晦暗不明。

    懷著忐忑的心情等了將近一年後,卻等來了仇言的死訊,也有人說是失蹤而下落不明,我完全不能接受,他說會回來的他不可能言而無信,北方那樣的惡劣環境他也能立下軍功而歸,怎麽平定一個小小的南城叛亂就不行了呢。

    我瞞著父皇連夜騎馬去了南城,我知道南城那樣危險的地方,三哥知道了也定不會讓我去,所以我走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知道。

    我騎了一夜的馬,中途也有累倒在林中稍作休憩,可我一想到仇言還生死未卜,我頓時便清醒,我知道一路上有流民有野獸,可是心中對仇言的念想讓我忘記了恐懼,直到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我看到了南城的城門,一片荒脊的景象,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攔下正要逃出城去的一個婦人,她附帶著孫兒神色匆匆往城外趕,我問她現城中情況如何,前來平叛的烈風將軍現在何處。她惶恐地搖了搖頭:“早沒什麽烈風將軍了,現在城中大亂,姑娘別進城了,趕緊跑吧!”我不是養尊處優的性子,沒有皇族公主的嬌氣和膽怯,聽到這話並不是害怕的往回走,而是恍若失了神一樣的向城內走去,我牽著馬,每一步都踏的十分煎熬。這座城甚是荒涼,過往街道一片雜亂,像是被掃蕩一般。我一路牽著馬往城中走,往仇言所在的軍營去,像是孤獨的遊魂,在這寂寥的南城。漸漸地我聽到了聲音,準確來說是很多人的聲音,他們向我的耳際襲來,我聽的不太真切,待我重新抬眸時,眼前是一個粗獷的漢子,他用力的甩著手中的鞭子,鞭子落地的時候將地上的塵灰揚起,鞭子落在人身上的時候,那人後背血肉模糊。

    那漢子的手下都是一群身著白衣戴白帽的人,他們把城中百姓像驅趕牲畜一樣鞭打著,而我慢慢地走到他們對麵,我知道自己跑不了,也不能跑,我隻是慢慢向他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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