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牧之風雪威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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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受傷受凍,直到第三天上,才微微地睜開眼來,精神甚是萎靡,李牧之試著和他說兩句話,隻見他眼神呆滯,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李牧之見狀搖了搖頭,那人肩上的傷口極深,幾被咬穿。而且有一處狼牙幾乎是擦著頸動脈而過,鎖骨粉碎,他這條命,可以說完全是撿回來的。
又將養了數日,那人才恢複了神智,精神也好了許多。李牧之再去探望之時,已能從炕上坐起。隻是左肩傷重,還抬不起手臂來,這家的主人正在端著碗喂他食物,見李牧之進來,便對那人道:“這就是救你命的那位了。”
那人聽得,掙紮著便要施禮,奈何有傷在身,李牧之趕忙扶了他一把,說道:“你好好將養,此時傷還沒好,不宜亂動。”
那人喘了口氣,說道:“這次還能撿回一條性命,全仰仗大哥舍身相救,不知道大哥高姓大名?在下終身銘記於心,待得傷好,必定結草銜環以報!”
李牧之拱手道:“不敢,在下李牧之,原也是被這村裏的鄉親所救,此間之人俱是良善,見死不救,非我等所為。兄台安心養傷,不必太過掛懷。”
那人欲待再說,李牧之擺了擺手,問道:“我聽兄台口音不是本地之人,還未請教?”
那人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在下本是山東昌濰人氏,兩歲之時,家道衰敗,我的堂兄攜我外逃,來到此地,以伐木為生,距今已有十二年了。”
李牧之道:“原來兄台老家也是山東,這倒巧了。”
那人聽了,說道:“李兄原來也是山東人麽?”
李牧之道:“不瞞兄台說,我老家也是山東之人,光緒三十年,天災人禍,我家人盡為土匪所害,隻走得我與老父兩個。老父帶我到關外謀生,不想路上又遇土匪,逃命之下,慌不擇路,就在此林海中迷路。凍餓數日,老父將自己衣服全裹在我身上。此村中獵戶林中狩獵時將我父子救下,我撿回命來,老父卻已撒手人寰,我便索性在村中住下,跟村裏獵戶學習打獵,以此為生。”
那人聽了,歎道:“如今這世道,好人不得好報,惡人卻逍遙快活。老百姓苟全性命已是不易,日子何時才有個盼頭?”
李牧之道:“現下這村子裏也算得世外無爭之地了,村裏之人也著實厚道,兄台若是不嫌棄,大可就留在此村,雖說日子苦點,卻落得個自在。兄台不是還有一個堂兄麽,待你傷好之後,把他尋來同住,不是更好?”
那人歎道:“李兄有所不知,被狼所襲那天夜裏,我和堂兄因為趕著想在河水上凍之前多做些活,便沒日沒夜的趕工,本來一切順利,我們心中還十分高興,不料突然之間堂兄便覺得他的肩膀被搭住,當時心裏也沒有提防,回頭去看,被那惡狼死死咬住喉嚨,當場就死了。那惡狼按住我堂兄的屍體不住撕扯,我當時隻嚇得跌倒在地,動彈不得。我何時見過這種情景,隻覺得褲襠裏一熱,便尿了出來。那惡狼大概是聞到尿臊味,轉頭看見我,張口便向我撲來,我側身躲過,被他一口咬在肩上,當場就痛得暈了過去。想是它以為我已經死了,便拖著我去喂母狼,也是如此,才幸得李兄相救。”
李牧之歎息道:“兄台也不必太過傷心了,狼這種畜牲,狡猾凶殘,就算是經驗豐富的獵人,要對付它們,也不敢有半點馬虎。令兄如今既然沒了,不知道兄台有何打算?”
那人道:“我如今在這世上已沒有親人了,伐木這一行,辛苦不說,我們的頭兒也太過苛刻。那天夜裏之後,我對李兄的身手和俠義著實佩服,想留在村子裏與李兄一起打獵為生,不知道李兄是否願意接納小弟?”
李牧之心下一喜,說道:“我正有此意,我看兄台和我年紀相仿,又同是山東老鄉,想和兄台結為異姓兄弟,不知意下如何?”
那人大喜道:“小弟正是求之不得。”
李牧之道:“在下是光緒二十二年(1896)生,不知兄台?”
那人道:“大哥年長,小弟是光緒二十三(1897)年生,正小大哥一歲。”
李牧之道:“你我義氣相投,便省了那些繁文縟節。現在就指天地為證,結為異性兄弟!”
當下兩人便跪倒在地,李牧之道:“對了,兄弟,愚兄尚不知你的尊姓和名諱呢。”
那人拍了拍頭,說道:“說了這半天,居然還沒向大哥報上家門,失禮之處,大哥莫怪。”
李牧之道:“哪裏,哪裏。”
那人道:“小弟姓張,名樂山。”
兩人跪在地上,八拜相交,張樂山道:“大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起身便拜,不料卻扯動傷口,疼得“唉呀”一聲叫了起來。
李牧之趕快扶住他,說道:“賢弟免禮,愚兄不過癡長一歲而已。你安心養傷,等到好了,你先住到我那裏去,我再教你捕獵的各種手段。”
張樂山便在村子裏住了下來,沒過多久,身上的傷便全好了。李牧之不時帶他入山,張樂山悟性極強,他天生眼睛銳利,在黑夜之中也能視如白晝,而且腿上功夫也極其了得,加上李牧之的悉心傳授,不到一年,其槍法在村內的獵戶之中也是屈指可數。
李牧之見張樂山進步神速,心中也十分高興,他這幾手絕活,完全就是天生獵人的料子。兩人白日裏進山捕獵,晚上相對而斟,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轉眼便是一年過去,一山相隔的威虎山上不知何時糾集了一股土匪,打家劫舍。而且據其他村子裏逃出來的人說,這幫土匪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就連嬰兒也不放過。村裏的人商量再三,決定派人輪流在村子不遠的山中守山,建好木屋,布下陷阱,一旦土匪到來,立即通報村裏,全力迎擊。
一切布置妥當,推舉人選之時,李牧之便自告奮勇,願意去守林。村裏人都認為不妥,因為他剛娶了媳婦,未及兩月便要去山裏守林,大家都是心下不忍。便提議讓張樂山去,他身手了得,如果有什麽突發情況,應付起來是遊刃有餘。可不料張樂山進山捕獵,已近半月沒有回村了。
無奈之下,隻好答應李牧之。他回家交待了媳婦,準備一應之物,不舍而別。
張樂山卻一直沒有音訊,眾人以為他恐怕是在山中遇見了土匪,遭了不測,都十分惋惜。李牧之心中更是牽掛,守林之時,都在林中不停找尋,卻沒有絲毫線索,這人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李牧之與媳婦新婚,日夜思念,媳婦便不辭辛苦,三五天便要來看他一回,後來身子漸漸重了,才在家裏歇著。到了分娩那天,村裏人給他帶了信,他瘋了似的從山中趕回村裏,大氣都沒喘勻就往屋裏撞,被其他人攔在了外麵。他站在屋外心急如焚,整守了一夜未曾合眼,當接生婆滿臉喜氣地告訴他生了個兒子,母子平安時,這條山一樣的漢子輕輕籲了一口氣,一頭歪倒在地,鼾聲打雷般響了起來,把一眾親戚和鄰居弄得又笑又憐。
在山下守了未及半月,他又依依不舍地回到山裏。媳婦身子好了些,便背著孩子到山裏來找他,在這幽靜的山林之中,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一家三口,其字所能及其萬一。
那是一個可怕的日子,媳婦和他約定過要上山來,他直等到日薄西山,還沒看到那個熟悉的影子。心下擔心,便綽起獵槍背在身上,按路來尋。約摸走了半個小時,便見地上濺有一灘血跡,腦中不由“嗡”的一聲。幾步奔到跟前,左右張望,大聲呼喊媳婦的名字,除了山間的回音,哪裏有半點人聲?
他定了定神,仔細尋著血跡,斑斑點點,卻也好認。他心下越發慌亂,托槍在手,循著血跡一直往前,到得一個山洞跟前,便見到妻兒的衣物被撕得稀碎,散落在地上。
他眼淚奪眶而出,借著暮色,挺槍便衝進山洞之中。兩名土匪正在山洞之中架火烤肉,他定睛一看,火上木棍穿著一個嬰兒,他眼前一黑,幾乎就栽倒在地。兩名土匪看見有人進來,都去摸靠在山洞牆壁上的槍,李牧之盛怒之下,抬槍便射,此時他距其中一名土匪不到十步,這獵槍近距離威力極大,隻聽“轟”地的聲,那土匪的頭被轟去半邊,鮮血四濺,栽倒在地。
槍聲在洞中回響,震耳發聵。另一名土匪被濺了一身腦漿子和血,又見到滿麵殺氣的李牧之,雙腿一軟,一跤坐倒在地,李牧之邊走邊裝填火藥,土匪見他幾乎裝了平常所用兩倍的鋼珠,直嚇得屎尿齊流。李牧之裝填完畢,用槍頂著他的額頭,他想叫一聲“饒命”,卻已被嚇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來。“轟”的一聲,槍聲過後,土匪的頭顱爆碎,血肉飛濺,沾滿了山洞的牆壁。
李牧之臉色鐵青,四下張望,在篝火昏暗的光照下,這才看到山洞深處有一個人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幾步趕將過去,將那人抱在懷裏。
那人身上已幾乎****,借著火光,他往那人的臉上看去……
他早已知道了結果,然而還是忍不住去看。
他哭不出來,就連從火架之上取下兒子屍體的時候,都沒流出半滴淚水。
他用手刨出一個淺坑,將妻兒的屍體掩埋,這才回過身來,從腰間拔出匕首,把兩名土匪的屍體剝得赤條條的,拖到火邊,剔下他們的肉邊烤邊吃。
他依然沒有流淚,過了良久,他才站起身來,發出一陣咆哮,這一聲咆哮之中所含的凶狠、惡毒和怨氣,讓山中的野獸聽了,都不免瑟瑟發抖,躲在洞穴之中,不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