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高修慶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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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送我什麽大禮?”

    許恒之大聲喊著,回聲在山林裏回蕩。

    他忽然有種莫名的害怕,害怕她會就此飛去,去到一個他永遠也到不了的地方。

    陸青言抬手堵住耳朵,斜了他一眼“就是這山裏的一切,花草樹木,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許恒之靜靜看著,沒有搭話,等著她說下去。

    陸青言微微一笑,俯身扒開草叢摘出一片葉子,借著月光指給他看“這叫靛藍,可以提煉藍色的染料。”

    她有指著一株草道“這是紫蘇,可以提煉紫色染料。”

    “這是紅花,可以提煉紅色染料。”

    “那邊有梔子,可以提煉黃色染料。”

    “這山間還有許許多多你意想不到的神奇的東西,用它們可以提煉出各種各樣的顏色,讓我們這個世界變得五彩斑斕。”

    “恒之。”她站在他麵前,手上轉著一株不知名的花兒,笑得甜美而神秘,“除了常見的紅黃藍綠這些顏色之外,它們還可以經過不同的組合添加變成其他的顏色,甚至是我們不曾見過的顏色。”

    許恒之聽呆了,不曾見過的顏色,那是什麽顏色?

    陸青言繼續道“我想了很久,我們可以自己提煉染料給布匹染色,想染什麽顏色就染什麽顏色,這樣染出來的布不僅好看,而且清新自然,帶著花木的馨香,做成衣服穿在身上更是無比舒適。若是錦上花賣這樣的布,怎會有人不喜歡呢?”

    她說的這些都是為了錦上花,都是為了他?許恒之再次怔愣得說不出話來,滿眼的感動。

    “咱們不是還要開繡樓嗎,到時候就直接用自己染出來的布,再配上精巧的繡工,做出的繡品肯定比良辰美景好。”

    “原來,你把一切都想好了。”看著她靈動的眉眼,許恒眸光溫潤如水。

    “是啊,要做生意定要得有計劃啊。”她可是和淩沉封討論了一晚上呢,既然決定要做可不能馬虎。她一定要奪回良辰美景,陸青言下定決心。

    “好,我們一起,把我們想做的事都做到!”淺淺笑著,許恒之朝她伸出了手。

    陸青言在他手心拍了一下,然後提著裙子在路旁坐下,撐著頭看這山裏的一切,她無比熟悉的一切。

    許恒之望了一眼空空的掌心,緩緩地合攏收緊,仿佛虛握住了什麽。

    他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二人飲風觀月,在漫山花木間,細細漫談,將之後要做的事、要走的每一步,都定了個初步的計劃。

    今夜,風很涼,花很香,月很圓。

    雖然說想多待幾天,但京裏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們。三天後,想著事情也該有個著落了,他們便啟程回去。

    王大虎閆大嬸他們一路送到村口,依依不舍。

    “幾時還回來啊?”王大虎牽著小虎,小虎隻一個勁兒往他身後鑽。

    王大虎曬得更黑了,但是看起來更強壯了,雖然腿腳不太方便,但是精神頭很足。他眼睛濕潤了,嘴唇有些顫抖“今年,回來過年吧?”

    他一個人帶著不太說話的小虎,也很孤單的吧。

    “好,我會回來的。”陸青言握住了他的手,“大虎叔,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家裏,等我做完那些事,我就回來,咱們一家人團聚。”

    “青言啊,大嬸兒沒什麽好東西,這幾個餅子,還有些筍幹梅幹菜你帶過去,京裏頭不一定有這些吃的呢。”閆大嬸將一個包袱交給她,包袱塞得滿滿當當的。

    陸青言失笑“您不會把家裏的東西都搬來給我了吧?”

    “這孩子說什麽呢,不夠吃就讓人來拿啊,不用跟嬸兒客氣。”閆大嬸摸著她的手,一臉慈愛,“我們家兩個小子能上學堂都是多虧了你,家裏日子過好了也多虧了你,你父母不在了,要是不嫌棄,就把我當你娘,有什麽不開心受了什麽委屈就跟我說,別憋在心裏。”

    她看得出來,這次陸青言回來,明顯是心事重重。

    陸青言感念她的心意,笑著點頭,可她那些深仇大恨又能同誰說呢?

    “陸姑娘,這是我婆婆納的鞋,她再三叮囑一定要交給你。”周燕將一個布包給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陸青言打開,一雙粗麻布鞋,厚厚的底,很不好看,但是摸起來很暖。周燕的婆婆臥病在床很久了,卻一針一線給她納了這雙鞋。這不隻是一雙鞋,而是老人家的一片心。

    “嗯,鞋納得真好,替我謝謝她老人家。告訴他,我一定會穿的。”陸青言將鞋子緊緊握在手裏。

    “陸姑娘,這是我去年曬的蓮子,你拿去吃。”何花笑道。

    “還有我,這是我繡的香囊,繡得不好,你別嫌棄。“百合一把將東西塞給她。

    “陸姑娘,我給你買了一隻簪子。”柳宇垂著頭將東西遞給她。

    “這,這是我媳婦做的一身衣裳。”王牆攬著他媳婦,一起把東西交給她。

    “還有我,還有我”

    大家爭先恐後的,每個人都給她帶了東西,衣物鞋襪到吃食幹糧,算不上貴重,卻是他們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東西。

    陸青言看著他們,忍不住紅了眼眶。

    等報了仇,做完了任務,她便回到這裏來,過著一日三餐、安適閑淡的生活。

    這裏有這些關心她的人,在等著她。

    她一一掃過那些滿麵不舍卻微笑著的臉龐,心裏湧上一股暖流,這個世上終於不再是她一個人了。

    到了城門口,果然沒有人攔著,城裏也一派太平,看來事情是解決了。

    陸青言喜滋滋的,做了些糕點準備去感謝一下樓南溪。

    她帶著東西到天一茶園,剛一坐下孫掌櫃就注意到了。

    他招來小夥計,低聲囑咐“快去告訴公子,人來了。”

    陸青言靜靜等著,邊喝茶邊聽八卦。沒想到果真讓她聽到了想聽的。

    “誒,你們知道那霸王高修慶後來怎麽樣了嗎?”

    “我知道,聽說被陛下罰在宮門前跪了兩個時辰,還勒令在家裏閉門思過。這可真是太解氣了!總算有人治得了他了,也不知道他這次是惹到了誰,哈哈哈!”

    “嘿嘿,我知道,是樓大將軍。上次揍他的就是樓大將軍,要不說是大將軍呢,真是替我們出了一口惡氣!連大將軍的人都敢欺負,要我說啊,就該把他打入大牢!”

    “嗐,可惜了,我都還沒見過樓大將軍呢,卻讓那無恥之徒見了,真是玷汙了將軍。”

    那人說得唉聲歎氣,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陸青言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還是小瞧了這些人對樓南溪的崇拜。他在他們眼裏哪裏是人,根本就是神嗎!

    不過這一次不得不說,樓南溪幹得漂亮。

    也能看出來雍和帝還沒有完全色令智昏,看來動了將軍府,是觸了皇帝的逆鱗。

    但是樓南溪看起來很好啊,會有什麽劫難呢?難道是這次得罪了高修慶和錦妃?

    “姐姐,姐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此時應該閉門思過的高修慶膩在錦妃的錦繡宮,抱著她的腿不撒手,“我以前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這次卻栽在了那個小女子手裏,我的膝蓋到現在還疼呢。姐姐,你可要為我報仇啊!”

    “報什麽仇?你也不想想你得罪的是什麽人,連我都被陛下訓斥了。”錦妃拎著他的耳朵,“你呀,你可知道姐姐在宮中也不容易,你想害死我啊。我若是沒了陛下的寵愛,你就什麽都不是!”

    “啊啊放手!”高修慶扯下她的手,一臉的委委屈屈,“我又不惹那什麽將軍,我隻要把那女子弄到手就行。一個百姓家的女子怕她什麽,姐姐你去陛下那兒幫我求封聖旨,還怕她不做我的人?”

    “沒出息的!”錦妃一巴掌打在他臉上,“知道是個平頭百姓,還要我去求什麽聖旨。你剛犯了事,又跑去求賜婚,嫌陛下沒把你打死?再說一個平民女子你還搞不定,要什麽旨意,直接一乘轎子抬回家不就得了!”

    “她不是身後有人撐腰嗎?”高修慶皺著眉撒嬌,“姐……”

    錦妃一根玉指戳他腦門上,微嗔:“又不是讓你去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還有人攔你不成!”

    “那,我先自己想辦法,如若不成你再幫我請旨?”高修慶軟磨硬泡。

    錦妃敷衍而應:“好。”

    “多謝姐姐,您是天下最美的人!”高修慶興高采烈地跑出去。

    喝了好幾盞茶,八卦聽了一肚子,還不見人來。陸青言便要走,不想才到門口便被人擋住了去路。

    “請你讓讓,呀是你!你怎麽現在才來?”還好沒走遠,她把人往裏頭讓。

    樓南溪卻抓住了她手腕:“你這些日子去哪兒了?”

    “我回老家。”陸青言使勁把手往回抽,卻拽不回來,她有點生氣,“你放手!”

    “回老家?我怎麽聽說你去了許打人府上,許大人一輛馬車送你出城了?”他定定盯著她,目光如有實質。

    “這你都知道?”他怎麽什麽都知道?陸青言震驚之餘又覺奇怪,她就是出城了那又怎麽樣,“我出去避避,你何必大驚小怪?”

    “為何要出去避,你不是讓人給我送信了,就那樣不信我,不信我可以幫你解決?”他逼近她。

    這是什麽邏輯?陸青言往後退:“我現在知道了你完全有能力,你能先放開嗎?”

    樓南溪看了看四周,多數人都眼神怪異地盯著這邊,自覺不妥,便將她放開。

    “又幫了你一次,如何謝我?”二人坐下,樓南溪便道。

    輕輕一笑,陸青言默默地拿出了那籃子糕點。

    他掀開遮布一看,嫌棄道:“又是這些,我都吃膩了。你為什麽就是不肯去我府上做廚娘呢,天天變著花樣給我做。”

    想得倒是美。陸青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問你,你願意去給我當管家嗎?”

    聽到這話,站在樓南溪身後的安子臉頰抽搐,眼斜手抖。這女子,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你!”她可真是敢說啊!樓南溪生氣,眸光微冷,但一看她那淡然懵懂天真的模樣,又覺得好笑,她不過什麽都不知道,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罷了。

    “你若再這般口無遮攔,可是要吃大虧的。”他搖頭無奈,“我又沒把你當下人。”

    “那我也不願意。”她別過頭,倒像是她受了莫大的委屈。

    樓南溪失笑:“好,那咱們再說說你打算怎麽報答我?”見陸青言又把那籃子提了起來,他忙在她開口前道,“這個不行!”

    不能用糕點,那她還能怎麽辦?陸青言有點愁,側頭看了看外頭過路行人,驚喜地站起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穿街過巷,遠離了鬧市區,身邊的行人卻多了起來,但都是往一個方向去的。

    “到了。”

    樓南溪往前看去,原來是到了南城門。他順著陸青言所指看去,路旁一間小小的店鋪,一個老人站在爐子前忙碌著,肩上搭著毛巾,時不時地抹一把頭上的汗。

    別看這店小,門口的人卻多,一層層的都是人頭。安子個子略小,哪怕使勁踮腳,也隻能看見那老人滿頭大汗的臉。

    樓南溪個子高能看見,但他並不知道這是什麽,因而不解地望著陸青言。

    “老茶家的蔥油燒餅,這可是京都一絕!”聞到那香味,陸青言忍不住動了動鼻子,“你才回來定沒有嚐過,我請你吃,吃多少都可以!”

    “蔥油燒餅,這麽好吃?”樓南溪瞧見她的表情,心中不信,“有你做的東西好吃?”

    “這個……定然是不能這麽比的,我做燒餅肯定比不上他。”陸青言輕輕地笑。

    排了許久隊,終於輪到了他們。陸青言很是雀躍,對老板說:“來五個燒餅!”

    拿到手上她立刻便遞了一個給樓南溪,對方看了看那賣相不是很好的燒餅,皺了皺眉,手卻伸了出去。

    “公子,別……”安子輕輕地拽了拽他。

    他回頭看著安子,冷著眼:“你也要吃啊?”說著便撕了一塊給他。

    安子一抖,帶著滿臉的扭曲和驚恐張嘴含了進去。

    “怎麽樣?”陸青言期待地看著他。

    “還,還不錯。”安子苦著臉,他壓根沒嚐出味道好嘛。

    樓南溪這才看著那餅,一臉就義的表情咬下去。沒想到味道著實好,他驚喜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陸青言。

    這路邊攤居然還有如此美味!

    見他這表情陸青言便心裏有數了,哈哈笑著將油紙塞過去:“諾,都給你!”

    回來三天後,許恒之正式開始改造錦上花。

    那夜在綿山,陸青言提出自己提煉染料,自己染布,便可壟斷市場。但他卻有不同想法。

    他認識一些染行的朋友,有些人確實是絞盡腦汁、嘔心瀝血的在鑽研,希望能提煉出顏色更佳性質更穩的染料。但他們窮盡一生也沒有做到。

    而這些她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幸運,不僅是染行的幸運,更該是天下百姓的幸運!

    許恒之覺得,這不該成為他們一家獨大的手段,而應該拿出來造福百姓。

    他有個信得過的染行朋友,打算和那人合作,他隻需要提供技術,餘下的所有交給那人去做就行。那人是染行世家,隻會做得比他們想象中更好。

    而他和陸青言既能夠得分紅,還能第一時間獲得對方提供的免費染料。而這能造福萬民的染料也能真正發揮它的作用,可以說是三贏。

    至於他們的繡樓,許恒之相信就算無法在材料上贏得先機,憑陸青言的頭腦和他的經營能力也不會輸給良辰美景。

    所以他決定把錦上花改成繡樓,如陸青言所說,不破不立!

    工人們拆牆的拆牆,運木頭的運木頭,忙上忙下,揮灑著汗水,臉上卻嗬嗬笑著,幹勁十足。

    許恒之將錦上花左右兩邊的房子都買了下來,這改造的動靜便難免大了些,引起了鄰人的注意。

    “誒,小哥,你們這兒是要做什麽?”

    “我們東家要開繡樓,京都最大的繡樓!”

    “咦,胡說了吧,京都最大的繡樓是良辰美景,人家那叫一個氣派啊!”

    “我們東家說了,等我們這兒開了,我們就是最大的繡樓!”

    “呀,那我們就等著看嘍!”

    陸青言聽著他們的閑談,輕輕彎了嘴角,露出個淡淡的笑容。

    別的不提,便是許恒之這份格局,這份氣度,他便當得起京都第一!

    給他的衣服還沒做好呢,既然他在忙,那就回去給他做衣服吧。

    她正在屋裏裁衣,便見花雨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姑娘,你,你快去看看,外頭來了好些人,說是來送聘禮!”

    陸青言隨花雨走出去,便瞧見小廳裏擺了好些箱子盒子,都用紅綢布紮著,多得將她的小廳變得有些擠。

    在那些禮品中央,站著一位中年男子,蓄著一圈胡須,臉上帶著幾分不太認真的笑。小廳外頭,還站著幾個探頭探腦的小子,帶著看好戲的表情。

    這些人她一個都不認識,這些東西來得也莫名其妙。

    “你們是什麽人,來此為何?”她剛想問一句,便聽外頭傳來疑問。

    許恒之走進來,皺著眉:“青言,發生了什麽事?”

    陸青言搖頭,她也很糊塗。

    “原來這位就是陸姑娘。”中年男子轉麵向陸青言,手略略抬了抬,“我乃高府管家馬青,奉我家主人之命來送聘禮,家主人欲聘陸姑娘為第二十八房姨娘。”

    “哪個高府?”許恒之略想了想,立刻惱怒,“高修慶,他居然還敢派人來,帶著你的東西現在滾出去!”

    馬青麵色陰了陰,很快又堆起笑臉:“這位公子是何人,憑什麽替陸姑娘說話?我主子要娶的是陸姑娘,又不是你!”

    “你這人怎麽說話的!”花雨先氣不過了,要衝上去。

    陸青言伸手將她一攔,向馬青走去。

    “青言。”許恒之緊張。

    她回頭一笑,示意他不要著急。

    “馬管家,請回去告訴你家主人,我陸青言不做人小妾。你們還是請回吧!”她客客氣氣的,實則眼裏一片冷漠。

    馬青倒是沒料到她會這麽說,想罵一句不識抬舉又想起臨出門前高修慶囑咐的話,盡量對這姑娘客氣。他便又揚起笑臉:“既如此,我便先去回稟主子,東西姑娘就先留下。”

    話罷他便走,東西當真留了下來。

    “姑娘,這怎麽辦?”花雨撓頭。

    “扔了。”陸青言看都不想看,直接走了進去。

    許恒之跟著:“我看他不會善罷甘休。”

    “沒關係,他不敢用強的。”陸青言輕笑,“你沒看那個馬青剛才氣成那樣,也沒把我怎麽樣嘛。”

    高修慶才剛被訓斥過,她就不信他敢不遵聖諭胡作非為。

    “你合作談好了?”她回頭道。

    “好了,這些你都不用擔心,交給我。”許恒之朗笑。

    “那我可就真不過問了。”陸青言開玩笑,“如果我要是賺不到銀子,你可得負責。”

    “好。”許恒之笑著,滿臉的寵溺,“賺了算你的,賠了算我的,行不行?”

    “她居然沒事!”孟涼兮將藥碗摔在地上,氣得整張臉都扭曲,“她居然沒事,高修慶竟然被訓斥了,為什麽,連老天爺都在幫她嘛!”

    看著四分五裂的碗和灑了一地的藥汁,青霜無奈歎了一口氣。

    “夫人別動氣,養好身體最重要。舞文,再去煎一碗藥來。”她上前勸慰,“夫人哪,高修慶是什麽人您還不知道嘛,他哪會輕易放過想要的獵物?肯定不會輕易放過陸青言的,您就放心好了。您現在最重要是養好身體,養好身體什麽不能做啊?”

    最後一句話她加重了語氣。

    孟涼兮與她對視,讀懂了她晦暗眸子裏的暗示,才散了心頭的那口氣。

    過了一會兒,舞文重新煎了藥進來,她端起藥碗仰頭一口喝下。

    陸青言,我絕對不會讓你活著離開京都!

    清晨,風清氣朗,陸青言來到院子裏給花兒澆水。

    忽然牆頭上跳下一個人來,她下意識便把水壺砸了過去。

    那人側身一躲,拿手接住:“是我。”

    這聲音好耳熟啊。她定睛一看,居然是沈煜。

    神出鬼沒的家夥。

    “你這段日子去哪兒了?”她在石墩上坐下。

    沈煜並未答話,在她身側坐下,看著她“我以後在這住下。”

    這話說的,把這當客棧了?

    “這房子可不是我的,你恐怕告知錯了人。”

    沈煜再次沒接話茬,反而道“聽說你最近又惹上了麻煩。”

    他傾身過來,額前那一縷黑發輕輕晃悠,蹭在她天青的衣襟上。

    陸青言低頭看了看,他依舊穿著那件黑色鎏金的大袖寬袍,陽光映照下亮閃閃的,袖口上的雲紋用銀線繡製,繡工精致,栩栩如生。

    “你說的好像我是個惹事精似的。”她心裏說不出的怪異,“是麻煩總愛找我。”

    “如果你不來京師便可不受這些罪。”沈煜保持著那個姿勢,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為何要來京師?”

    瞧著他繃緊的臉,陸青言忽然明白過來,他還在懷疑啊。

    “你已經問過很多次了,我不想再說。”她站起來想走,卻被他用手按住肩頭。

    他白皙的臉被放大,那縷發絲輕輕地掃在她臉上,有些微癢。而那雙目就那麽一動不動地凝在她麵上。

    她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覺得壓迫感好重,動也不敢動。

    “姑娘,姑娘,上次那人又來了!”花雨撞進來,一眼便看見沈煜,呀了一聲。

    “我去看看。”她忙推開他,起身走了出去,有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走到廳裏,她重重鬆了一口氣。

    來的果然又是馬青,隻不過這次他帶的禮已經擠滿了整個小廳,連落腳都有些問題了。且他這次比上次還要客氣些。

    “陸姑娘,隻是我家主人命我送來的聘禮,家主人欲明媒正娶陸姑娘為正妻。”他從袖中掏出一信封,“這是家主人的誠意。”

    “什麽東西?”陸青言沒接,打眼一看見上麵寫了兩個字,“休書?”

    “對,主子已經休妻,隻等迎姑娘進府。”馬青笑道。

    高修慶有毛病吧,居然休妻。

    陸青言隻覺那人可惡,冷眼道“告訴他,我不嫁。”

    馬青一愣“姑娘如何才肯嫁?”

    “如何都不肯。”陸青言沒有半點好臉色,“把東西帶回去,切莫再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馬青摸了摸胡子,低頭想了想,倒是聽話的什麽也沒說,將東西帶了回去。

    他一回府便大改之前和善溫文的模樣,陰沉著臉咒罵。

    “呸,你算個什麽東西,竟敢落我的麵子!等弄進府了,折磨不死你!”

    他氣狠狠地罵了一路,待到高修慶院子又立刻變了副模樣,扁著臉癟著嘴好似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在高修慶麵前添油加醋地哭訴,說陸青言多麽多麽無禮跋扈,多麽不將高府放在眼裏,甚至辱罵他。

    “少爺,她罵小的罵死都活該,可她還罵您,她說您配不上她,說您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閉嘴!”一隻茶杯砸在他頭上。

    他捂著頭小聲嘟囔:“又不是我說的。”

    “就她也配稱天鵝肉!”高修慶冷哼,管她是什麽肉,他一定要吃到手,然後把她變成一堆爛肉,想想就很刺激,“老子要進宮!”

    馬青聽了不敢怠慢,緊著去安排。

    身在深宮的錦妃聽說高修慶又來,氣得頭疼,真是不省心啊!

    “你又來幹什麽,你在閉門思過!”

    “姐姐,這回你可一定要幫我!”高修慶一頭紮進錦妃懷裏就哭,“那女子我搞不定,她還罵我,罵您,不把她弄到手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你怎麽還想著這事兒!”錦妃奇了,這孩子對一個東西的興趣多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怎麽這次就杠上了呢?

    “那女子既桀驁不馴,不要她便是,本宮給你找更好的!”

    “不,我不!”高修慶直拉著她的手搖頭,“姐姐,你說了要幫我的!你答應我的,我都休妻了,你要是不幫我我可怎麽辦?”

    他捂著臉,嗷嗷地假哭。

    偏錦妃就吃他這一套,看不得他一點難受。

    “好好,我替你去!”

    “那好,我在這兒等你消息。”他把手放下,笑得比雨過天晴的彩虹還燦爛。

    錦妃無奈,往臉上多撲了些粉,做出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掐住雲芳的手:“快去請陛下!”說著暈了過去。

    雍和帝聽聞愛妃有恙,丟下奏折就跑來,瞧見她一臉蒼白更是心疼:“怎麽了這是?”

    “陛下,您要救救慶兒呀,臣妾就這一個弟弟,她若出事臣妾對不起九泉下的爹娘啊!”錦妃靠在他肩上,梨花帶雨地哭。

    聽到為高修慶而來,雍和帝登時有些冷:“他又怎麽了?”他以為錦妃要求情呢。

    似被嚇到,錦妃惶恐地瞅著他,一抽一抽地哭:“陛下,臣妾情知他犯了大錯,您該重重地罰他,臣妾也不敢求情。可他如今病在塌上,粒米不進,臣妾實在是怕,怕……”她嗚嗚舉起來。

    “怎會如此?”雍和帝奇怪,“朕又沒打他。”

    “不是陛下。陛下替臣妾教導他,臣妾感激不盡。”錦妃抬頭,眉眼盈盈望著他,“臣妾問過下人,原是一個月前他在街上瞧見了位姑娘,對人家上了心,自此得了相思病。想娶人家人家不應,這便一病不起了。陛下,心病還需心藥醫,求您賞個恩為他賜婚,否則臣妾實在是怕他撐不下去。”

    “誰家的小姐?”雍和帝有些頭疼,高修慶那德行誰都知道,誰家願意把閨女給他?

    “不是,隻是一普通百姓。”錦妃強調普通二字。

    “百姓之女也值得朕賜婚?不妥不妥。”雍和帝擺手,這事不合規矩。

    “陛下,求您救救他。他若有事,臣妾也不,不能活,呃……”錦妃說著說著便抽過去,雍和帝忙攔腰抱住,手中溫香軟玉令他神思不屬,連聲道,“好好,朕便允他。”

    他想了想道:“聖旨賜婚不可,朕與他寫一份手諭,讓那姑娘嫁他不可不從。不過你可要好好約束他,切勿讓他再惹禍。”

    “謝陛下恩典,臣妾定好好管教他。”錦妃柔若無骨地依在他身上,媚眼如絲,“陛下……”

    雍和帝骨頭都酥了,抱她進了床

    天色很好,風吹過來柔柔暖暖的,讓人舒服。

    院子裏各色的花一簇簇一團團,花蕊上還帶著圓潤的剔透的露珠,閃爍著淺金色的光芒。

    陸青言坐在石墩上,麵前擺了一壺茶。她卻盯著地上忙碌的螞蟻。

    小小的螞蟻排成了一條長龍似的大隊伍,一塊餅屑自它們頭頂緩緩移動,從一隻螞蟻到另一隻螞蟻,整齊有序。

    她雖是在看螞蟻,心思卻完全不在這上頭,而在院門口,那兩個正對峙的男人身上。

    今天一早,許恒之過來便看見了隨意披了件外袍便從房內走出來的沈煜,像是在自家一樣,坐在陸青言身側吃早餐。

    他當場就皺緊了眉頭“沈煜你怎麽在這兒,你怎麽這個樣子就出來了?”

    “有什麽事等我吃完再說。”沈煜捧著一碗粥便開吃,看也沒看他。

    然後,兩個人就一直吵到了現在。

    其實,也算不得吵,兩個人說話都很溫和,甚至可以說纖雅有禮,但陸青言總覺得裏頭充斥著硝煙的味道。導致二人身周隔了一道屏障,這屏障叫做生人勿近。

    “孤男寡女,以前在村裏也就罷了,如今來了京都,你如何還能與她同住一屋?”許恒之似歎了口氣,“你若是實在無處可去,我可以為你在外頭租一間屋子。”

    “還有花雨呢,何來孤男寡女?”沈煜絲毫不在意。

    這人的態度,還真是讓人覺得可惡。

    “你可知這對她名譽有損?”許恒之努力維持著良好涵養。

    “那都是凡夫俗子才在意。”沈煜瞥了他一眼,似乎是不願再爭下去,衣袖一甩打破了那層壁壘,徑直向陸青言走來。

    不得不說,許恒之還真是被他氣到了。這人說話,簡直不講理。

    他跟過去,還要說什麽。

    陸青言站起身“不如我搬出去吧,我身上的銀錢租間小屋不成問題。”

    “不行。”二人異口同聲。

    陸青言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花雨略帶焦急的聲音傳過來。

    “姑娘,高家的人又來了!”

    “讓他走!”陸青言不想理。

    “姑娘,沒法讓他走。”花雨惶急,“他說什麽是奉了陛下之命來的,一定要您出去見他。”

    三人皆是一愣,都有些不好的預感。

    幾人一起去到前廳,這一次廳裏就馬青一個人,沒有帶下人,也沒有帶滿滿一廳的東西。

    許恒之在上首坐下,喚了花雨上茶“不知馬管家此次前來有何貴幹?”

    馬青意思意思接了茶杯,起身道“家主人奉皇命迎娶陸姑娘,我替家主人來告知陸姑娘一聲。”

    看他言之鑿鑿的模樣,不像裝腔作勢,陸青言心中忍不住疑慮。

    “何為奉皇命?”沈煜上前一步,直逼馬青。

    馬青瞅了一眼,這人不認識,不值得他搭理,不過正好可以借此機會拿出聖諭。

    他莊重地取出一卷明黃色綢布,恭敬地雙手抬高舉過頭頂。

    “聖上手諭在此,見此手諭如見聖上。”

    他說著自己先跪了下來,誠惶誠恐的。

    然而麵前三個人還都站得筆直,沒有一個跪的。

    許恒之是壓根不信,陸青言有些發懵,沈煜則是覺得好笑。

    他幾步走過去,從馬青手上將那手諭拿走了。

    “當真有什麽聖諭,我看看。”

    馬青瞧著空空的雙手,不可置信,他居然就這麽拿走了

    “你這是大逆不道,該誅九族!”他漲得一張臉通紅。

    “要誅就隨他好了。”看完了那東西,沈煜嗤笑,“居然真的是,這皇帝當的可真是越來越可笑了!”

    “你,你!”居然如此大膽,馬青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說的什麽?”陸青言湊過去看。

    沈煜將布帛卷好“不過是讓你聽命,嫁與高修慶罷了。”

    “這可如何是好?”許恒之顯然不像他那麽輕鬆。

    “既然皇權如兒戲,那又何必當真!”沈煜完全不放在眼裏。

    從他奪過手諭就開始目瞪口呆的馬青這會兒終於知道反應了,這些人居然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裏,簡直是膽大包天,罪該萬死!

    藐視君王,這些人是死罪,是要殺頭的!他又何必怕他們呢?

    他站起來,挺直了腰杆“你,你們竟連陛下手諭都敢褻瀆,我定會稟報主子,讓陛下砍你們的頭。至於陸姑娘,此乃陛下聖意,不容違抗,你便在家準備著,三日後府上迎你過門!”

    話罷他大搖大擺地離去。

    許恒之仔細看了看那明黃卷軸,可以確定是真的“沒想到高修慶竟能搬出陛下,陛下竟會縱容他,這下可棘手了。”

    陸青言看了眼沈煜,他好像永遠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從前如此,現在更甚。

    真是不懂啊。

    不過她也還算淡定,側頭道“恒之,算算時間,陛下的酒是不是喝完了?”

    該去獻酒了呀。

    那壇錦堂春昨日就喝完了,雍和帝今日酒癮犯了找酒喝,李福說沒了,他正心焦得在禦書房打轉,便聽許敬之前來送酒,喜上眉梢“快讓他進來!”

    見禮完畢,許敬之獻上一壇子酒,卻並未起身,垂頭道“陛下,陸姑娘說,這是她獻給陛下的最後一壇子酒了。”

    心頭的喜悅一瞬被澆滅了,雍和帝不解“這是何意?”

    “她要嫁人了,往後怕是隻能被鎖在深宅後院,不得自由。”許敬之歎氣。

    “嗐,朕當何事,不過是嫁人而已。告訴她夫家,朕特許她不受內宅約束,出入自由。”雍和帝笑道。

    許敬之還是搖頭“哪怕陛下給予特權,她恐怕也無福享受,夫君性子暴烈,她能活到何日都是個未知數呢。”

    “什麽意思?”雍和帝算是聽出些門道來了,敢情她並不想嫁,“要娶她的是誰?”

    “高修慶。”許敬之微抬眸道。

    “竟是他!”雍和帝聯係前後一想,豁然開朗,“原來如此。”思及此他很是不爽,冷笑道,“你們一個個的可真厲害,把朕當玩意兒耍呢,這邊耍完了那邊耍!”

    “臣惶恐,臣不敢!”許敬之磕頭,“臣隻是轉達陸姑娘的意思,若是命中注定如此,她也隻能認命,隻是往後不能再為陛下”

    “好了,朕會收回成命,你讓她放心便是。”雍和帝連連擺手,要他趕緊走。

    多大點事,他又沒有下聖旨,不過手諭而已。

    小太監送他出去,直到遠遠的看不見了他人影,腳步一轉,往錦繡宮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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