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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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太監被帶到錦妃麵前,將方才禦書房之事細述了一遍,得了一塊銀錠,喜滋滋地走了。

    錦妃陷入沉思。

    原來是那個姓陸的,進宮第一天就把泰安殿鬧得人仰馬翻的那個女人。竟然是她,那就更不能讓他們得逞,留著這個女人,遲早是個禍害!

    既然陛下手諭已下,那她就生是高家人,死為高家屍!

    不過這事僅憑她一個人恐怕不成,她得找個幫手。

    她眼眸冷了冷“雲芳,備上禮物,咱們去拜見皇後娘娘。”

    皇後聽到錦妃來見,心中不由犯起嘀咕。她與錦妃雖說不曾針鋒相對,卻也不是能手挽手交心的姐妹,平素除了必要的請安錦妃也鮮少過來,這次卻又為何?

    “請進來吧。”整了整衣冠,正了正身子,她端起了皇後的架子。

    對於這個奪走了丈夫寵愛的女子,她其實是不太想見的。但她是中宮,母儀天下,必須保持該有的風度。所幸這一點她一直做得很好,這些年無論宮裏進了多少人,她都一直穩得住,從未給皇帝添堵,也因此贏得了皇帝的尊重。但錦妃不一樣,自進宮便壓了她一頭。那是橫在她心中的一根刺。所謂輸人不輸陣,就算年華老去,恩寵不再,作為皇後的威儀她也不能失。

    “錦妃身體不適,不在宮中歇息,來本宮這兒是為何,若是太過勞累又再暈厥可怎麽好?”

    話一出口錦妃臉色就難看了,這是諷刺她之前裝病哄騙皇帝留宿呢,皇宮裏的事皇後哪能不知道啊?

    有求於人,她便做小伏低“多謝皇後娘娘掛心,臣妾實是體虛,卻也不礙事。臣妾此次前來,是有一事請求皇後娘娘!”

    她說著跪了下來,十分柔順恭儉的模樣。

    皇後眉毛一跳,這是有事求她,什麽樣的大事至於如此?不過這做派她倒是很受用。

    “你起來說話吧。”

    錦妃站起來,卻不說話,擠眉弄眼的神色怪異。

    惠寧皇後心裏就更覺疑慮,這到底是有什麽事?

    錦妃看了看左右,低聲吩咐雲芳去外頭侯著。

    這一會惠寧皇後明白了,是要單獨說話。她便也退了宮人,神色依舊:“有何事錦妃但說無妨。”

    “皇後娘娘,臣妾懇請您幫一幫臣妾。”錦妃再次跪下,在皇後麵前她做派慣是不錯的,“想必您也聽說了,臣妾的弟弟想娶一女子,奈何她不肯。臣妾無奈才求的陛下,可如今又生了變數,還請皇後娘娘相助。”

    竟是為了這點小事。惠寧皇後詫異萬分,高家那紈絝子霸占的女人還少嘛?為何這次如此興師動眾,難道是那女子的身份……

    念及此她故作為難:“這本宮要如何幫?牛不喝水強按頭,豈有這樣的事?”

    就知道她會這麽說,錦妃想了想,上前壓低了聲音:“皇後娘娘,您可還記得之前許家送進宮的那名女子,陸氏?”

    不用她提醒名姓,惠寧皇後也想得起來,那女子實在是讓宮中慌亂了一把。

    難不成陸氏與此事有關?

    錦妃目光沉了沉:“皇後娘娘,臣妾的弟弟想娶的就是這陸氏。本來陛下都答應了,可不知為何又改了主意。那陸氏借由獻酒在陛下心裏留下了位置,誰知道打的什麽主意?陛下為了她竟朝令夕改,且數次縱容,誰知道日後會不會取代臣妾,甚至,甚至取代娘娘您……”

    “放肆!”惠寧皇後大怒,“這種話也是你能說的,你以為皇後是誰都能當的?”

    她冷笑,不過一個小小村女罷了。

    錦妃佯裝惶恐,神色不安:“臣妾失言,可臣妾實在擔心。臣妾能在宮中伺候陛下和娘娘,已然無憾,可娘娘您不一樣,您是國母,若是那低賤女子仗著陛下寵愛對您不敬,臣妾亦覺得心痛。何況陛下如此縱容一個人實是從未見過,臣妾憂心會出禍國之亂。”

    紅顏禍水,因為一個女子而顛覆朝綱古來這種事也不少。錦妃相信,皇後比她更緊張。因為皇後有太子,越是得到多的人就越害怕失去。

    “好了,不過是年輕人婚嫁之事也值得你如此。”惠寧皇後一臉溫婉的笑,“本宮就為他做這個主。”

    “多謝皇後娘娘!”錦妃喜極。

    雍和帝剛準備下旨,惠寧皇後就來了。

    “杏花酒?”沈煜聞到香味,在窗前駐足。

    陸青言抬起頭來:“我見花開得好,不願浪費,可要嚐嚐?”

    聽到那四個字,沈煜不由地想起了那段幫她試酒的日子,免不了的起了些生理上的不適。然看著她微微笑著的眉眼,眼尾處輕輕挑起,似帶著些戲謔,他還是伸手過去接了那杯酒。

    “好酒!”沈煜讚歎,他平常不喜喝酒卻也覺得舒服,“不知為何,你的酒總是比外常喝的那些更醇厚,綿長。”

    就像她這個人,烈也可以,柔也可以。但無論哪一麵,總是深刻入骨,比旁人更熾烈些。

    “自然,我的酒肯定要與別人不同。”陸青言笑容清淺,透著幾分俏皮。

    這都多虧了淩沉封啊!他總是能教她一些有別於常人的方法,做出更純粹的東西。

    “姑娘,姑娘,不好了,馬管家又來了,還帶了很多人!”花雨跳進來,滿臉的恐慌。

    陸青言與沈煜對視一眼,走了出去。

    花雨說的很多人,果然是不少。而且不單是人,大紅的花轎,鑼鼓吹打,娶親隊伍所需一應俱全。

    馬青換了見暗紅色的寬袍,還是特意新做的。

    “陸姑娘,三日之期已到,該上花轎了。”

    許恒之聞訊趕來,見到這陣仗亦是心中一跳。

    “誰讓你們過來的,你們這可是強搶民女!”

    馬青絲毫不怕“許公子,聖上手諭你們可是看過的,這可是奉旨行事。”

    “不可能,陛下明明說過會收回成命。”許恒之走到陸青言麵前,“你別怕,我大哥說了,陛下明明已經首肯,這期間肯定出了些問題,待我問個清楚。”

    “我沒事。”陸青言依舊淡定,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淡定,她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還有什麽好怕的?

    她走到馬青麵前,堅決道“你請回,我不嫁!”

    “陸姑娘這話我已經聽太多次了,不想再聽。有些事可不是姑娘說了算的。”馬青冷哼一聲,手一招,身後家丁便層層擁上來,將陸青言團團圍住。

    “你們真要強搶!”許恒之護在陸青言麵前。

    沈煜麵色不變,默默從懷中抽出一把短刀,於掌中把玩。

    “今日是奉皇命辦事,誰若阻攔,便一起帶走!”馬青陰下臉。

    雙方針鋒相對之時,院子裏傳來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

    “慢著!”

    眾人看過去,隻見一頭束高冠、身穿青衣、儒士打扮的男子緩步走進來,不看任何人,徑直走到陸青言麵前“陸姑娘,我家王爺有請。”

    這是要來跟他搶人?馬青一聽不樂意了,為辦這趟差事他吃了多少苦。

    “足下是哪位王爺府上的?我們這可是奉旨成親!”

    “宣王!”

    青衣男子隻說了兩字,卻重重地砸在了每個人心上。

    馬青愣了許久,腦門上情不自禁地冒汗,話都說不利索“你胡,胡說,宣王明明不,不”

    許恒之也難掩詫異“當真是宣王?”

    青衣男子沒有回他,隻是看著陸青言“陸姑娘請吧。”

    看著樣子不去是不行了。相比來說去見那宣王總比上花轎要好。陸青言微頷首,隨他走了出去。

    馬青及帶來的所有人都傻傻地怔在那裏,不敢上前阻攔。

    “皇後娘娘,這次真要多謝您的幫忙,臣妾感激不盡。”終於達到了目的,錦妃的興奮溢於言表,解決了陸青言這個潛在的心腹大患,她在宮中的地位便無人可撼動了。

    “不過臣妾很好奇,皇後娘娘是用什麽法子阻止陛下的?”皇後進去時間不長,禦書房也沒有任何動靜,但皇帝的旨意卻沒有傳出來,她是真的想不通。

    看來這個世上最了解皇帝的人還是她啊,惠寧皇後得意地笑“本宮不過是讓陛下多飲了幾杯而已。”

    多飲了幾杯,喝醉了還怎麽下旨呢?而且皇帝喝醉了會忘事,等他想起來的時候早就生米煮成熟飯了。

    居然就這麽簡單,錦妃有些錯愕,早知道如此簡單,她就不需要求皇後了。

    “娘娘,出事了。”一個小宮女走進來,慌裏慌張的,連給皇後見禮都忘了。

    錦妃本就心裏不舒服,又見自己落了麵子,罵道“見鬼了是嗎,還不拜見皇後娘娘?”

    “奴婢該死,奴婢拜見皇後娘娘!”小宮女渾身發抖。

    惠寧皇後心裏高興,便免了責罰“說吧,什麽事?”

    “稟皇後娘娘,是高小官人。”宮女說著眼神飄向錦妃。

    “他怎麽了?”這會子他不是該準備洞房花燭了嗎,錦妃莫名不安。

    “回娘娘,高府派人來說,陸姑娘被宣王府的人帶走了!”

    “宣王府?”錦妃的聲音拔高了一個調,這宣王跑出來湊什麽熱鬧,“皇後娘娘,您看,您可要好人做到底啊。”

    惠寧皇後手摸著茶杯,緩緩搖頭“如若真是宣王,你便死了這條心吧。”

    “為何?”錦妃不理解,她入宮晚,對於宣王連耳聞都很少,甚至若不是有人提起,她都不覺得大興朝有這麽位王爺。

    皇後撥弄著杯中的茶葉,笑得意味深長“宣王爺要什麽,陛下都會給的。”

    泰安殿裏,雍和帝聽說了此事,登時從龍床上坐起來“宣王回京了!為何沒人告訴朕?”

    李福謹慎地上前,麵上有幾分為難“陛下,並不曾有人見過王爺。”

    也就是說,他可能沒有回來。

    雍和帝神色一黯,催促道“派人去宣王府,快快!不,你親自去。”

    李福躬身退出去。他走殿中踱步,顯得有幾分焦急。

    “皇帝,聽說宣王回來了,你怎麽不讓人告訴哀家!”孝康太後顧不上儀態,幾乎是小跑著進來,興奮得像一個孩子。

    雍和帝連忙迎上去,攙著太後的手:“母後,您慢著點,這是誰又把您驚動了!”他環顧四周,眼眸裏帶著怒意,周遭的宮人嚇得低垂了頭,瑟瑟發抖。

    “皇帝,你別說他們。合著你這是想瞞著哀家是吧?”孝康太後坐不住,“哀家要去宣王府。”

    “母後您別急。”雍和帝忙安撫,“還不一定真假呢,等李福回來就知道了。”

    手撚著佛珠,孝康太後慢慢安靜下來。隻是眸光巴巴地注視著門口,似有淚水浸潤:“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他好不好……”

    伺候了皇帝十多年,李福自然知道宮裏此刻是多麽急巴巴地在等消息。他不敢耽擱,出了宣王府立即回宮。

    “如何,見到宣王了?”雍和帝急切。

    “他身體如何,可是瘦了?”孝康太後攥緊了佛珠。

    兩雙期待的眼眸,李福看都不敢看,抹了一把汗:“老奴無能,並未見到宣王爺。”

    “什麽意思?你說清楚。”雍和帝沉聲。

    “宣王府戰管家說宣王不在。”李福道。

    “怎會不在,你可有進府,宣王身邊的郭衛可在?”雍和帝又問。

    李福頭埋得更低:“老奴倒是喝了兩盞茶,除了戰管家,並不曾見到其他人。”

    “這孩子還是不願見哀家,還是在怪哀家啊。”孝康太後悲從中來,不禁落淚。

    瞧見老母親涕淚傷悲,雍和帝也不好受:“母後,他向來孝順,怎麽會怪您?且錯的也是朕,要怨也是怨朕。”

    孝康太後搖頭隻是掉淚,忽不知想到了什麽,慌握住雍和帝的手:“哀家聽說他要什麽女子,哀家做主了給他,無論是誰都給他!誰若敢說個不字,哀家定不饒他!”

    “好好,朕知道,母後您別難過。”雍和帝柔聲地安慰。

    好巧不巧的高修慶正當此時派人求到宮裏來,雍和帝聽說大怒,直接押出去打了三十大板。

    半個月後。

    “嘭!啪!”漫天的絢爛。

    “呀,這是誰家,大白日的放什麽煙火?”

    “快來,快來,好看著呢,放了好一會兒了!”

    “我知道,那是錦上花開業,聽說有好些新鮮東西呢,去看看!”

    “錦上花,那是什麽,綢緞莊?”

    “是繡樓。”

    “繡樓?咦,京都有良辰美景,居然還有人敢開繡樓,得去看看。在哪兒呢?”

    “南城方向,我去了啊。”

    閑在家的,街上溜達的,一個個都呼朋引伴奔著看熱鬧去了。

    錦上花外頭擠滿了人,大多數是備考的舉子,因著無事便也隨著來湊熱鬧。

    然而很快他們就被吸引住了。

    外頭看去不過是普通的三層高樓,並不多麽裝飾華麗,內裏卻是別有洞天,一進去便能聽見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歡迎光臨!”門口的小童齊齊彎腰鞠躬。安子被無端一驚。

    “公子,這些人……”他有些怕。

    “進去吧。”樓南溪在他頭上一敲,很是嫌棄。跟了他也不少年頭了,還是如此膽小可怎麽好?

    “啊,公子!”倒吸了一口氣,安子止不住有些暈頭轉向。這,這都是什麽呀,“怎麽感覺金碧輝煌的,比比……”

    “比什麽比!”樓南溪又敲了他一下,“不過是彩燈罷了。”大驚小怪。

    “天哪,居然是滿牆的彩燈!”安子環顧四周,驚訝不已,就連他平時也鮮少看見這樣的場景啊,“怪不得這些繡品看著如此燦爛奪目,看得我都想買了!不過公子,這裏為何用屏風隔出一間間的小隔子呢?”

    樓南溪仔細看了看,也還未瞧出門道,便聽有人興奮地大叫。

    “啊,我明白了!”是個姑娘的聲音,難掩驚喜,“這是小孩的繡鞋和繡兜,這兒是專門賣孩子的東西的,上邊更大,是賣女子繡品,後頭小格子賣的是男子繡品,誒,中間這兒是幹什麽的呢?”

    她好奇地走進去,本以為會看到什麽新奇的東西,結果卻是大吃一驚:“啊!”

    “怎麽了,怎麽了?”周圍人湧過來。

    “居然什麽都沒有!”空空如也,眾人皆驚。

    這是為什麽?

    “我們掌櫃的說,這兒是專為私人訂製。”一小童笑嘻嘻地走上前。

    “私人訂製,什麽意思?”有人不解。

    “客人想要做什麽,繡什麽,提供圖案,我們為您做出來。”小童道。

    “呀,真能如此嗎?”有人懷疑。

    “自然。”小童笑答。

    “真是好玩。”眾人興致勃勃的,四處觀看。

    驚喜的呼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呀,這個手帕的顏色好好看,我從來沒見過呢!”

    “啊,這個香囊的圖案好精致,好可愛,好漂亮!”

    “哇,這腰帶上的花鳥真是活靈活現,我差點以為見著真的了呢!”

    “天哪天哪,快來看啊,這是什麽!”

    讚歎不絕的聲音中卻有一個極其激動高昂,眾人不由自主被吸引,蜂擁過去。

    “什麽什麽?”

    “我的天啊!”擠到最前頭的那位客人瞧見了,掩嘴驚呼。

    繼而一個兩個三個,每個人都是一臉驚異,不可思議。

    “世子爺,那邊好熱鬧,咱們過去看看吧。”梁輝遠遠的見人頭攢動便起了心思,待梁淩陽一點頭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蹦過去。

    “呀,是新店開張!”他扒開人群鑽進去,“這位大哥,請問這是賣什麽的?”

    “繡樓。”男子也踮著腳使勁兒往裏看,奈何人實在太多,隻能瞧見人頭,“聽說裏頭有了不得的好東西呢,可惜無緣得見。”

    “什麽好東西,本世子倒是要見識見識。”聽那口氣梁淩陽就不信,指不定又是什麽人故弄玄虛。他非得看看不可。

    “誒,你這人怎麽亂擠啊?我先來的。”對於他的插入,旁邊人很不服。

    梁淩陽想要硬擠,然而前頭層層疊疊的人實在太多。他腦子一轉,拱手道“這位兄台,我妻子在裏麵,我要去尋她,可否容讓則個?”

    那人一聽情有可原便不再計較,反而幫著他與前麵人說和,很快梁淩陽就擠到了最前頭。

    安靜,極度的安靜。他看見了眾人麵上驚歎的表情。

    這是怎麽了?

    “此乃絕妙啊,絕妙啊!”有人拊掌連聲讚歎。

    仿佛洪水開了閘,接二連三的稱讚便滔滔不絕。

    “老身生平僅見啊,能得見如此精妙的物件,便是此刻死去也無憾了。”

    “不知是何人,竟有如此繡工,實在了得,了得!”

    梁淩陽二人聽得雲裏霧裏,什麽東西誇得這麽天上有地上無?

    梁輝矮身鑽過去一看,不由失望,不過是一麵畫屏,上鏽一朵荷花而已。雖說繡得栩栩如生,卻也不至於如那些人誇得天下無雙。

    這些人真是沒見過世麵啊。侯府裏比這精致的物件多了去了。

    “切,不過是朵荷花嘛,也值得如此!”

    “小兄弟如此說,是見過比這更好的繡屏嘍?”方才那位老者瞥了他一眼,似有不屑。

    “自然。”侯府要多少有多少,梁輝還沒得意完,便聽見一女子嘲弄的聲音。

    “無知之人,你可看清楚了!”

    他聞聲看去,那女子將繡屏一轉,小巧的畫屏緩緩旋了過來,露出了另一麵。

    梁輝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竟然,一模一樣!

    “等等,沒翻過來吧。”他不相信,自己上前左看看右看看,居然真的兩麵是一模一樣的。怎麽可能呢?這明明是一麵吧。

    他不死心,上手要去拿。

    旁邊人啪一下打在他手背上“可別毀壞了,你這蠻人。”

    “如何,現在你可還敢說見過比這更好的?”老者笑眯眯看著他。

    梁輝懷疑自己眼花,轉頭去尋梁淩陽“世子爺,這這”

    “你沒看錯,是雙麵繡。”梁淩陽目光凝在那上麵,不得不承認,此物實在令他歎為觀止。

    那樣薄薄的一層布,居然兩麵繡出了一模一樣的東西,而且陣腳平整細密,連一絲多餘的線也沒有,仿如夏日荷塘裏鮮豔的荷花搖曳在眼前。

    這世間居然有人能做到如此!

    先前的老者仍掩不住激動,雙目放光地看向一旁的小童“雙麵繡啊,雙麵繡啊,這究竟是何人所繡,哪位繡娘有如此功力,可否讓老身見見?”

    “老夫人慧眼,不過有如此精美的繡品在眼前,又何必糾結於是它是出自誰手呢?何況咱們錦上花的繡娘個個都是繡工精湛。”

    一道清亮的嗓音,如流泉般。

    眾人舉目而望,許恒之自二樓款款而下。

    翩翩公子,氣質卓絕。白玉冠,玳瑁簪,更叫人移不開眼的是那一身錦衣。

    月白大袖長袍,腰身以下竟是漸漸的泛起青色,青又不是純粹的青,仿佛透著些天空的藍,又叫人看不真切,辨不明白,說不清楚到底是哪種顏色。領口緊貼著脖頸,繡了一枝幽蘭,怒放之態,仿佛散發著陣陣幽香。寬闊的袖擺處繡著不知名的草兒,像一串串小鈴鐺,淡淡的青色,與衣裳下擺相得益彰。

    那花色,少見,那繡工,精致,那顏色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那是花月圓的許掌櫃!”人群中有人認出來,忙上前道,“許掌櫃,您這一身衣裳真好看,是哪家店做的?”

    許恒之抬袖,小心翼翼地用手撫過,生怕弄髒了。

    他滿眼亦是驚喜與珍惜“這可是珍品,世間隻此一件!”

    陸青言將衣服給他的時候,他可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穿上啊,他沒想到她竟然為他做了一件這樣舉世無雙的衣裳,是該好好珍藏一輩子的。若不是她希望他今天穿上,他才舍不得讓這麽多人看見呢。

    一位舉子迅速反應過來,激動道“難道是錦上花的私人訂製?”

    許恒之先是一愣,繼而大笑“對對,私人訂製,對極了!”陸青言專門為他做的,可不是最特別的私人訂製嗎?

    “沒想到果真有私人訂製,而且真能做出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東西。”那舉子異常興奮,“我也要訂製一件,我要訂製五子登科,蟾宮折桂!”

    一旁便有人笑他“咿,真俗!五子登科隨處可見,你這算什麽特殊?”

    “你管我。”那舉子整了整衣領,嘿嘿一笑,“要的就是這個好兆頭。”

    “許掌櫃,這錦上花也是您的嗎?”有人問。

    許恒之頓時眉飛色舞“不,我隻是錦上花的管事,我們掌櫃的另有其人。”他說著側身一讓。

    眾人翹首向前望去。

    梁淩陽目光卻一直鎖定在那人身上,從方才許恒之出來一眼驚豔之後便再沒從那人身上挪開。

    “是她。”是陸青言。

    她為何又在這兒出現?

    “啊,是陸姑娘!”有人高呼,“陸姑娘你真的是錦上花的掌櫃?”

    “是。”陸青言頷首。她也不想做這個掌櫃,奈何許恒之說錦上花一切的改變都是源於她,堅持要她做。不過她也隻是掛名掌櫃而已,對外交涉的事都是許恒之來。

    “那這雙麵繡是你繡的嗎?”那姑娘差點尖叫。

    陸青言好笑“自然不是。”她倒是想學,可惜她功力不夠。她光是聽淩沉封描述就費了好一番功夫,勉強理解得差不多了這才敢教繡娘,好在許恒之請的繡娘都是數一數二的繡工了得,其中有一位叫羅豔的,繡技十分出眾,雙麵繡也隻有她學會了。要沒有她,這雙麵繡恐怕無緣得見天日。

    “我身上這衣裳是陸姑娘親手繡製!”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與人分享般,又仿佛想炫耀,許恒之脫口而出。

    “哎呀,沒想到陸姑娘不僅做得一手好糕點,連繡工都如此驚為天人。”那姑娘看著陸青言,一臉崇拜。

    “陸姑娘的東西定然是不會錯的,我一定要買,別跟我搶!”

    小姑娘們瘋狂地跑開,將自己想要的東西揣在懷裏。

    “那個香囊是我的,你放下!”

    “那腰帶我要買給我相公!”

    “啊啊,那個繡兜我的!”

    姑娘們爭著搶著,公子少爺們也站不住了,紛紛加入了進去,生怕自己看中的東西被別人拿走。

    大興朝男女大防並不是那麽嚴格,女子也並不是完全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男男女女這樣一起逛街買東西,並沒有問題。

    看著一張張年輕的麵孔,跑跑跳跳活力四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陸青言由衷地笑了出來。

    “無憂無慮,真好啊。”她多麽想回到以前,哪怕是和娘在鄉下挖田種地吃糠咽菜,那也是她再也無法擁有的快樂。

    許恒之望著她的臉,那眸光中的向往吸引了他,令他有些癡癡。

    “公子,公子。”許文輕輕碰他。

    “別動,弄壞了。”許恒之忙把袖子拽回來,橫他一眼。

    “公子……”許文委屈,許文想哭。明明他都沒碰到,怎麽就要壞了?公子穿了陸姑娘做的衣服,旁人連碰都不能碰了,這可怎麽好呀?

    “公子,咱們沒什麽要躲呀?”安子縮在人群裏,很是不解,“您不就是來看陸姑娘的嗎?”

    “誰說的!”樓南溪瞪他,“本……公子是來買東西。”說著他隨手抓起一個東西,看也不看就往懷裏塞。

    “公子,那是肚兜!”安子低叫一聲忙捂住嘴。

    樓南溪像被燙了一般,連忙甩出去,臉色鐵青地拉著他就跑。

    幸好沒人聽見,真是太丟人了!

    “陸姑娘,這雙麵繡老身可以買回去嗎?”那老者癡癡地盯著雙麵繡屏許久,實是舍不得。

    看得出她很想要,但陸青言搖頭:“老夫人,這是非賣品。您如果想要,可以訂製,我們的繡娘能按您的要求繡出來。”

    這一份,她是要當做鎮店之寶的。

    老者大約也猜到,遂不再要求,隻是目光仍舊留戀。

    “陸姑娘在嗎?”一青衣男子走進來,身姿頎長,氣宇軒昂。

    眾人的目光皆落在他身上。許恒之不禁皺眉。

    陸青言笑著上前:“戰管家。”

    戰南微一欠身:“陸姑娘,王爺有請。”

    “好,我這就去。”陸青言頷首。

    她隨著戰南出去,眾人不由低聲議論。

    “王爺,哪位王爺,咱們大興的王爺不都在封地嗎?”

    “哎呀,你忘了那一位啦,宣王。”

    “啊,宣王呀,他不是……”低低的呼聲戛然而止,似有些忌諱,不敢再說下去。

    “戰管家,王爺今日想吃什麽?”

    走在幽靜的石子路上,陸青言側頭問身邊人。

    “王爺胃口不好,不喜用膳。”戰南低首道。

    陸青言想了想道:“王爺可有其他身體不適?”

    “一直都不太好。”戰南說完似覺不妥,又補了一句,“但沒有大礙。”

    兩邊竹林深幽,透著淡淡清冽之香,還有些不知名的花香,聞起來很舒服。

    兩次來,這宣王府倒真是一如既往的清幽寧寧謐,無論是養老還是養病都很適合。

    皇帝年過四十,宣王爺應該也年紀不小了,她想。

    “那我便做一些清淡開胃的小菜吧,再燉一盅湯如何?”

    “姑娘決定就好。”戰南微笑。

    陸青言汗顏,這客氣得讓她很不適應啊。

    房間裏有些暗,陸青言將托盤端進去,微抬眼往裏瞧。依舊同上次一樣,內室層層白色帷幕籠罩,依稀可見帳幔後頭模糊人影,偶爾聞見兩聲咳嗽。

    這位王爺身體果然很不好啊。

    候在床前的人伸手將托盤接過去,撩開一角帷幔送進去。

    “王爺,用膳了。”

    她隻來得及瞧見滿頭如墨的青絲,似瀑一般。黑發滑過白幔,似乎比那絲綢還要柔滑。

    頭發好漂亮,她不禁讚道。

    那侍者轉身打開窗戶,透亮的光灑進來,照出空氣中漂浮的塵灰。

    屋內亮了許多,但帷幕裏那一方天地依舊隱隱綽綽。

    一時沒有動靜,連碗筷碰撞的聲音也聽不到。陸青言忽然覺得安靜得有些過了,便開始胡思亂想。

    這偌大的府邸下人真是少得可憐,且她瞧見伺候王爺的自始至終隻有那一個青年,居然一個侍女都沒有。

    宣王大約好靜,可總是門窗緊閉的話也不利於養身體啊。

    之前也鮮少聽到宣王爺的消息,大興朝其餘幾位王爺都安然在封地待著,為何這宣王卻住在京裏呢?

    她正出神,便聽裏頭傳來低沉的聲音。

    “青菜甚好,加了什麽?”

    她一時沒太聽清,愣了一下。

    “王爺問青菜如何做的。”侍者提醒。

    她忙答:“隻是簡單的水煮,加了枸杞、百合、丹參,於身體有益。”

    裏頭人嗯了一聲,聽不出什麽情緒,這大約是滿意,陸青言這麽想著。

    戰南親自送她回去。一下車便看見許恒之站在門口,憂心忡忡的樣子。

    “你們把東西搬進去。”戰南指揮著兩個下人,從另一輛馬車裏搬出一盆盆花草。

    “這是……”許恒之奇怪。

    “王爺賞的。”陸青言道。

    許恒之更覺古怪,旁的人都是賞賜金銀布帛,怎麽宣王爺賞人花花草草?

    “可能王爺喜歡花吧。”王府裏確實挺多花草的,不過陸青言覺得宣王大概是花草太多了就想方設法地弄出去一些。

    戰南一走,許恒之就忍不住問:“王爺究竟是什麽意思?上次問你也不說,是不是受了為難?”

    “沒有,上次……”

    陸青言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

    “陸姑娘在嗎?”一個麵白無須的男人走進來,笑臉盈盈,“陛下要見你。”

    這話一出,也就不需要再猜來人身份了。

    她不敢耽擱,就隨那人而去。

    許恒之想跟著去,卻被來者阻攔。

    看著馬車轆轆而去,他不知為何有些心慌。

    再次來到皇宮,又有些不同的感觸。上次雖然躺了兩天,卻是沒什麽意識的,對外界缺乏感知。而現在,切實地站在這莊嚴的皇宮中,還真是稍稍有點壓力。

    進了禦書房,叩拜帝王,她低垂著頭,有些惶恐。當初雖見過皇帝,但那時為了娘已經拋卻生死不管不顧反倒生出大無畏的精神來,而如今又不一般。

    帝王讓她起身,似有些急地問道:“宣王如何?”

    陸青言微愣,她怎麽知道宣王如何,皇帝又是想問什麽呢,身體還是心情,她又該如何答話?

    “回陛下,民女並未見到王爺。”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民女隻為王爺做了些點心和吃食。”

    上首靜了一瞬,而後便聽皇帝的聲音又響起:“他可喜歡?”

    應該是喜歡的吧。陸青言覺得,她也說不清啊。

    “王爺都吃了。”反正她沒看見倒,就當是都吃了唄。

    “那必定是喜歡的。”雍和帝撫了撫手上的扳指,忽然道,“你去宣王府上吧。”

    “啊?”陸青言顧不得失儀,這就要安排她了?

    “朕說讓你入宣王府,聽候差遣。”雍和帝沉聲,多了幾分威壓,“怎麽你不願意?”

    “民女……謹遵聖諭。”揪緊了衣擺,陸青言暗歎。她是真不願意,可也不敢不應啊。原以為逃過了高修慶,沒想到栽在了宣王這裏。

    不過那位宣王似乎……

    心中百轉千回,她鬥膽一試:“陛下,是否要問問宣王爺的意思?”

    “你說什麽?”雍和帝聲音一冷,陸青言毫無意外地聽到了抽氣聲。空氣似乎都冰冷了幾分。

    但她還是要說:“民女覺得宣王爺似乎不喜人多,或者並不想民女在他眼前晃悠。陛下雖是好意,也別好心辦壞事。”

    “大膽!”李福嗬斥。

    陸青言隻覺得背後冒涼氣。

    “哈哈哈,無妨。”雍和帝笑了,手掌輕叩桌麵,“你可真是大膽啊,不過這個說法很有意思。朕會問過宣王的,你且去吧。”

    雍和帝剛才是一時沒想到,經她提醒才想到,宣王那人性子怪異,若是不經過他同意給他賽個人估計還真得出問題,

    “民女告退。”陸青言輕出一口氣,差點嚇死她。

    “等等!”雍和帝又喊住她,切切囑咐,“宣王身體不好,可別給他喝酒。”

    “是。”陸青言慢慢退出去,這會兒終於沒事了吧。

    皇帝對宣王的態度還真是奇怪呢,仿佛十分縱容。

    錦上花雙麵繡屏很快便被傳揚出去,許多人慕名而來,駐足觀賞。其中不乏各繡樓的名家繡娘,甚至有人帶了針線來模仿。

    許恒之也不命人驅趕,甚至將繡屏搬至顯眼之處,任人觀賞。對於某些偷師行為也不曾言論半句,導致人越聚越多。

    一傳十十傳百,不過一日整個京都都知道了。

    “夫人,奴婢聽說京都新開了家繡樓,聽說繡出了雙麵繡呢。”青霜將從下人那裏聽來的言語簡略轉述,“且聽說他們公開也良辰美景叫板。”

    “不自量力。”孟涼兮冷笑,“雙麵繡又如何,良辰美景多少年的根基,就憑它小小繡樓也敢與咱們的良辰美景相提並論!”

    “那陸青言怎麽樣了?”她問。

    青霜猶豫著道:“聽說,錦上花就是她開的。”

    “是她的!”孟涼兮掐緊了手指,將帕子揉成一團,“本來我還不屑管,既然是她的,那我非弄倒它不可!”

    “你與我細說說,那錦上花是個什麽情況?”

    青霜頷首,將錦上花開張來的種種詳細說了一遍,包括內裏布置格局等等,這些她都派人打聽過。

    略一思忖,孟涼兮便想到了個法子。她招呼青霜過來:“你找幾個人,讓他們……”

    如此這般一番吩咐,她得意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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