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離開
字數:18260 加入書籤
“啊?”所有人都驚訝不已。
隻見那衣服的背麵,用大紅色絲線繡了兩個碩大的字龍袍!
鮮豔的色,可謂十足醒目,想讓人忽略都不行。
陸青言將東西放好,吩咐小甲送下去“幾位客官,你們的龍袍。”
四個戎人呆住了,不知該如何反應。
不知是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笑起來,由捂嘴低笑變成放聲大笑,及至最後滿堂淹沒在狂放的笑聲中。
笑聲如此刺耳,戎人終於反應過來“你使詐,這根本不是龍袍!我要砸了你的店。”
“這不是龍袍嗎?”陸青言憋笑,“剛才大家可看清楚了,是不是龍袍?”
“是!”眾人異口同聲,哈哈笑著。
“你你,龍袍不是這樣的!”戎人不知該說什麽,隻能指著陸青言爭辯。
“龍袍還有很多樣嘛?”陸青言假裝想了想,一拍腦門,“確實有,圓的方的長的短的寬的扁的,幾位客官當時也不說清楚,你們如今說說,要什麽樣的我給改!”
“不是,我們要的是你們皇帝陛下穿的龍袍,你這不是,我要砸了你的店!”戎人咒罵一聲,撩起袖子就準備打砸。
“慢著!”陸青言冷笑,“那可是你們自己不說清楚,怪得了誰?你說要龍袍,我做出了龍袍,大家可都有目共睹,哪有不認賬的道理。你們若是敢在錦上花鬧事,官府可饒不了你們!你說是不是呀,知府大人?”
最後一句卻是對著鄭凱說的。
鄭凱一怔,這人怎麽發現他的,他明明藏得很好呀。殊不知,陸青言隻是猜測,這樣的日子裏他這個奉天知府勢必會在罷了。
無奈鄭凱隻能踏出一步,清了清嗓子“來人啊,把無故生事的混子給本官拿了!”
一聽這話,四個戎人嚇破了膽,忙腳底抹油要跑。可店裏店外人那麽多,每個人伸出一隻手一隻腳便把人攔住了。捕快輕鬆地將人帶走。
小甲還在後頭追“帶上你們的龍袍!”
鄭凱腳步一顫,差點摔下去,這些人還真敢說!
“陸姐姐好棒,陸姐姐真聰明!”鄭錦蘭帶頭歡呼起來,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鼓掌歡呼。
“哈哈哈哈!”雍和帝一隻腳踩在椅子上,拊掌大笑,回頭對李福道,“這丫頭可真有趣。朕果然沒有看錯人!”
李福默默閉了眼,心內哀歎陛下,儀態啊儀態!
經此一事,錦上花更是名聲大噪,來往客人絡繹不絕。
一日,陸青言吃過早飯與許恒之往錦上花而去,還沒進門便聽見裏頭吵吵嚷嚷。
她皺眉,快步進去。
客人隻有零星幾個,齊佑幾人站成一排,一個麵色冷沉的老媽子站在他們麵前,不住地質問。她身邊還跟著幾個丫頭小廝,皆是一臉鄙夷。
“你們掌櫃呢,快讓她出來見我!”那老媽子好大的口氣。
“我在這兒呢,客人別為難他們。”陸青言走過去。
老媽子轉身,陸青言暗笑,巧了不這是,這不是黎媚身邊的吳媽媽嗎?
“陸掌櫃,前兒來這一趟,我們夫人的翡翠手釧不見了,特讓老奴來尋一尋。”吳媽媽抬頭,氣勢洶洶地睨著她。
還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
陸青言心如明鏡,知道他們打的什麽主意,一番嘲諷,麵上卻做出十分不解模樣:“東西不見了,你們應該去報官,到我這兒來做什麽?”
“是從錦上花離開後發現手釧不見的。”吳媽媽加重了語氣。
陸青言依舊假裝不懂,天真道:“那和你們不報官有什麽關係?”
吳媽媽被噎了一下,一肚子的氣,抬眸狠狠瞪了陸青言一眼。
她雖是個下人,可跟在黎媚身邊十多年了,都知道她是丞相夫人最為倚重的,在相府便是相爺本人都對她敬三分。她何曾受過氣,又何曾怕過什麽人?不過是一庶民罷了,也敢如此同她說話,真是給了兩分顏色便開染坊了!
她昂首挺胸,氣勢逼人:“東西既是在錦上花不見的,便該來錦上花找。夫人現在不報官是給你留幾分麵子,若是官府的人來了便沒有這般好說話了!”
“你的意思便是認定我的人拿了相爺夫人的手釧嘍?”陸青言眸光冷下來,不待吳媽媽說話,便冷哼一聲,“我的人不曾胡亂拿東西,幾位要報官便去,拿到證據再說話,否則就請立刻離開!”
吳媽媽目光一凝,這女子當真是不知好歹!
她氣得胸脯起伏不定,想起出門前夫人交代的話,便強自按捺下那股怒氣,向右手邊一個小廝使了個眼色。
小廝會意,眼疾手快地扯住一個小童搜查,極其精準地伸手入他懷中,掏出一對碧翠通透的手釧,大叫道:“在這兒,是他偷的!”
“不,我沒有……”小童嚇白了臉,直搖頭。他叫張孟,今年不過十四歲,同這裏每個人一樣都是被陸青言買回來的,平日最是少言寡語,瞧著有些怯生生的,他也不知這手釧是如何到自己身上的,他根本不曾見過,一時也不知怎麽說,隻得辯解,“不是我拿的!”
“東西從你身上搜出來的,還要狡辯?”小廝抓住他的手,不讓他動。
吳媽媽冷聲一笑,嘲弄地看著陸青言“陸掌櫃,現在可是人贓並獲了,你不是要我報官嘛,我這便帶人去見官!”
“慢著!”陸青言沉下臉,“你沒聽見他說他沒拿嗎,你是哪知眼睛看見他拿了這東西?”
吳媽媽愣了一下,都這時候了她居然還這般鎮定。
“我自然沒看見,但是東西從他身上搜出來了,不是他拿的還有誰?”
“這算不得證據,說不定是誰將東西放在他身上的呢。”陸青言早看透了他們的把戲,越發鄙夷黎媚,居然用這樣的伎倆,真是對不起她的身份,“你不是要報官嘛,去報去,但是你們不能把人帶走,除非官府拿出證據來。”
“髒物就是證據,還要什麽證據?”吳媽媽拔高了音調,似覺得不可思議,“陸掌櫃這什麽意思,原本隻是夥計手腳不幹淨,也不幹錦上花的事,陸掌櫃如此百般阻撓,倒要讓老奴生出懷疑,究竟是小夥計手腳不幹淨,還是整個錦上花都那般不幹不淨?”
這話說得就太重了,簡直當麵指著陸青言做賊。店裏幾個看戲的客人頓時將懷疑的目光投向陸青言,也怨不得他們懷疑,實在是陸青言反應太不正常了,不過是個小夥計盜竊而已,將人送官便是,何以如此反應激烈?莫不是真做了見不得人的事,生怕小夥計供出自己來。
“鬧什麽?”正在這時,一道低沉的聲音打破僵持局麵。
一人大踏步走進店內,頭戴紫玉冠,身穿靛藍色錦袍,白玉無瑕的麵龐恍如天光月華,一出現便吸引了眾多目光。
正是梁淩陽,他認出了吳媽媽,關切道“這不是吳媽媽嗎,怎麽到這兒來了,是替嶽母買繡品?”
一見來人,吳媽媽更覺如虎添翼。梁淩陽雖沒官職,好歹是保定侯世子,身份擺在那裏,她就不信陸青言不怕。
“姑爺,老奴是替夫人來辦事的。”她走上前將事情敘述一遍,“人贓並獲,老奴不過是要帶人去見官,不知為何陸掌櫃卻不肯。這手釧可是已故的國公夫人留給夫人的,夫人時時刻刻戴在身上,隻為了那一份念想,得知入了賊人手,又急又氣,如今身子都不好了。老奴心疼夫人,卻連這點事都辦不好,您可要照顧老奴啊。”
這話說的,一下就將張孟定義成了賊人,還說得那般哀哀戚戚,仿佛張孟害了人命似的。
陸青言止不住生氣。
她剛想開口,就見梁淩陽轉過身來,看著她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既然陸掌櫃認為他是冤枉的,那又何懼去官府,便讓官府查個究竟又如何?若真是冤枉本世子第一個向陸掌櫃賠罪。”
人讓他們帶去還回不回得來就未可知了,但此刻情勢似乎不容她多說,梁淩陽話說到這份上她若再阻止便沒有理由了。可看張孟一臉的恐懼,她實在不願讓他受罪,正想著該怎麽辦時,聽到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聲音。
“喲,好熱鬧啊。”戰南走進來,依舊一身簡單幹淨的青衫,笑容很是可親。他徑直走向梁淩陽,“梁世子也在,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梁淩陽自然認識戰南,那位宣王雖然沒人認識,但是宣王府的大管家在京都的存在感可是很強的。誰見了他都得給幾分麵子。
關於這件事他本來不想說,偏戰南表現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大有“你不說他就不走”的架勢,那直勾勾的眼神讓梁淩陽敗下陣,隻得說了來龍去脈。
吳媽媽見梁淩陽這態度,想著應是一位貴人。她在內宅伺候,自然沒有見過戰南,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覺著隻要是貴人必然是幫著他們的。便開口道“這位貴人評評理,陸掌櫃此舉是否不將相爺放在眼裏?”
“是啊。”戰南笑著,溫和極了。
吳媽媽心裏一陣高興,卻見他直接走向了抓著張孟的小廝,不由分說拿過他手裏的手釧,仔細瞧了瞧“倒是好成色,隻不過如今我拿著這手釧,難不成我便是賊不成?”
梁淩陽臉色立刻變了。
吳媽媽沒有注意到,但還是感覺得出來貴人生氣了的,忙道“自然不是,這是大家都看著的,您”
不待她說完,戰南就打斷“看著手釧還真是眼熟,我想起來了,昨日我撿到一對一模一樣的,興許便是相爺夫人丟失的,晚些時候我便派人送到貴府上。這一對還是物歸原主吧。”他說著將東西塞回張孟懷裏。
張孟受了驚,不想接又不敢擋,隻能任由戰南將東西塞進來。
吳媽媽聽了皺眉,這手釧明明隻有一副的,怎麽可能還有一副被戰南撿到?這話明顯是偏幫,她忍不住要開口,卻被梁淩陽攔住。
“如此甚好,多謝戰管家。”梁淩陽對戰南拱手施禮,他自然也知道戰南所言為虛,但是人家都這麽說了,那便隻能是真的,就算最後宣王府不把手釧送上,又能奈他何?
戰南這是鐵了心要幫陸青言。
梁淩陽帶著吳媽媽等人離開,經過陸青言身邊時偏頭看了她一眼,低低說了聲抱歉。
陸青言略一點頭,隻覺得那眼神實在是怪異,幽深得仿佛要將她吞噬一般。
午後,沈煜突然出現在她房中。
“我聽說了今日的事。”
“嗯?”她不解。
沈煜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堂堂相府,誥命夫人,保定侯世子,這二人為何要同你這平頭百姓為難呢?”
她便知他是在說錦上花發生的事,想來是有好事的人又傳出去了吧。
“這我如何得知?”她隻能裝糊塗。
沈煜卻不允許她含糊帶過,定定望著她“你與他們,唯有一點算得上牽連,那便是名字。相府已故長女,梁世子已故之妻,孟青言。這個人你可熟悉?”
他不自覺放輕了話語,似乎怕嚇著她。
陸青言卻是噗嗤一笑“除了名字之外,我一概不熟悉。若真如你所說,是因為同名的話,他們不是該見到我便歡喜嗎,何故要與我為難呢?”
她故作懵懂天真。
沈煜不說話,隻是看著她。陸青言分明在那深邃的眸子裏瞧出了懷疑。
這個人哪,還真是不該細心的時候尤其細心。
“夫人,奉天知府不肯放人。”那四個戎人被抓,青霜第一時間派人使銀子前去說項,結果卻並不如意。鄭凱並不是蠢人,這件事牽扯的可是皇家威嚴,那幾個罪魁禍首他當然得留著。
不過他怎麽都想不到這樣一件事竟是有人指使罷了。
他想不到,孟涼兮卻不放心。
“想個法子,解決掉他們。”她不能留下任何隱患。
青霜點頭,這件事簡單,並不需要費多大功夫。她方退出去,梁淩陽便走了進來。
“你不高興?”見他沉著臉,孟涼兮心下疑惑。
梁淩陽揮手讓下人出去,皺眉將方才錦上花的那一遭說了出來。
孟涼兮微驚:“又是宣王!”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麽,當年孟青言也與宣王扯上了關係,如今陸青言也是,會不會……
她搖搖頭,為自己心頭的想法感到荒謬,那怎麽可能?
“戰南是碰巧還是特意為她撐腰?”
“說不好,但之前她確實被宣王府多次請去。”梁淩陽眉頭無法舒展。
那個人,就算隻是同名,也讓他心裏極不舒坦。就像是曾經的那人陰魂不散一般。
“那看來是有意護她了。不過母親怎麽會……”她想了想,大約是母親也知道陸青言的名字了,這樣一個人出現在她們身邊,實在是讓人膈應!
“明年春闈,你去應試吧。”她整了整他衣領,突然道。
“為何?”他不解。
“陸青言若有宣王撐腰,要為孩兒報仇恐怕不容易。”孟涼兮抬眸,目似秋波含情脈脈,“你至今沒有一官半職,也該入朝了。若能得陛下青眼,還怕宣王,再如何這大興天下也是陛下的。”
“你說的有理。”梁淩陽握住她的手,緩緩綻開笑容。
是該入仕了。
鄭凱戰戰兢兢地候著,眼睛直直盯著地麵,不敢往上瞧。
禦座上的帝王心思越來越難測了,幸好他把那幾個人抓住的同時將這“龍袍”也一並帶了走。
雍和帝低低地笑出聲來,手上衣服他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瞧見那瑩綠的碩大的兩個字,他還是忍不住:“料子是上好的,繡工也是上佳,隻可惜這配色著實……”讓人看著就想吐。
這女子釀得一手好酒,沒想到喜好卻如此豔俗。
龍袍二字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眼,他刹那捏緊了手中衣裳,幾欲捏破:“那幾個人,殺無赦!”
何為九五之尊?龍袍竟也是那些蠢貨能肖想的,嗬!
他想護著的人自然會護著,至於不相幹的,觸了他的逆鱗,就得死!
鄭凱連忙點頭,回去就吩咐獄卒幹淨行事。
殊不知孟涼兮也正好買通了獄卒,這倒大大便宜了獄卒,既收了好處又不用擔責任。
錦上花的繡娘繡工好,繡樣又新穎,且還有比別家更加豐繁燦爛的顏色,受到了京都貴人們的強烈追捧,生意自然是蒸蒸日上。相反的,良辰美景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幾乎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
想也知道,這世上人都一樣,用慣了更好的東西誰還願意去用次一等的東西?
孟涼兮恨得牙癢癢,聽到管事李陽報過來的虧損更是心頭著急,她手底下養著許多人,若是沒有這些進項,她該如何維持?
“李陽,你過來!”她心思幾轉,招呼李陽吩咐一番,眼眸陰沉。
不幾日,錦上花就遭遇了難題。眼見撐不住了,齊佑才找到陸青言。
“怎麽了?”陸青言見他麵色十分不好。
“店裏的東西都賣完了,錦緞布匹也用完了,許多客人訂了的貨,怕是無法按時交貨。”齊佑苦著臉。兩位掌櫃平時都不怎麽在店裏,全靠他一人打理。無事還能應付,遇著事他可就不知怎麽辦了。
“為何會如此,布匹用完了為何不補貨,發生了什麽?”陸青言直覺不好。
“原來供貨的綢緞商忽然不供貨了,找了京裏好幾家大的綢緞行都說不賣給咱們。”齊佑說著就很是委屈,那些人一個個仿如避蛇蠍一般,好像沾上他們就會倒黴似的。
“保定侯府做了手腳。”許恒之走進來,將許敬之打聽到的事一一說明,“而且良辰美景請了許多繡娘,有幾個甚至是同咱們的繡娘出自同一地區同一師承,且她們出了新的繡品,跟咱們之前的風格很像,但又不同。”
陸青言了然地笑“那也沒什麽,模仿嘛,向來是他們最擅長的。且繡品樣式看多了總能琢磨出一二,不過繡工可就不是她們想模仿就能模仿的了。我已經讓羅豔她們研究了新的針法,定能驚豔整個京都!”
羅豔她們幾個好鑽研,一直在研究新針法,淩沉封那裏又像個百寶箱一樣什麽都能拿出來,對於刺繡針法居然也是知曉許多種,陸青言拿了些給羅豔幾個看,她們竟得了靈感,創造出一種更完美的針法來,並教會了其他人。
至於布匹綢緞她就更不用擔心。她笑眯眯地看著許恒之“你的那位朋友該派上用場了吧。”
許恒之笑得心照不宣“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方言也迫不及待想見你呢。”
方言便是他的那位染行的朋友。方家世代都是做染料的,方言更是極有天賦,在此之前便一直致力於研究新的染料,隻可惜他提煉出的染料太容易褪色,幾乎毀了方家的百年招牌。他也一度鬱鬱寡歡。
得了許恒之那些提煉染料的方法他興奮得幾日幾夜不眠不休,像打了雞血一樣研究,終是融合了從前老法子和現在的新法子,找到了更快捷方便的提煉方式,立即讓手下人施行,提煉出了一種又一種從未見過的染料,那些顏色的新奇漂亮讓他手下所有工人都為之驚歎,幾乎將他奉為神明。
第一批染料是要先給許恒之的,這是他們說好的。方言向來守信,便一直不曾賣給任何人。但陸青言卻一直不肯見他,總是說要等待時機,他一顆心恁是焦躁急迫,每日都得在院子裏繞上幾十圈才能按捺下心裏的躁動。
陸青言終於說要見他,他興奮地瞬間蹦起來,像個孩子似的。
染料一一到手,比陸青言想象中要好太多,方言果然是這方麵的奇才。
她將染料帶到綿山村,此時的綿山村早不複往日的麵貌,幾乎每個人都有事可做,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的。
除了青言作坊以外,村裏現在還有一個巨大的織染工廠。工廠除了村裏人,還請了好些紡織娘。一批又一批白布織出來,堆了滿倉,可不見一匹染了色賣出去,王大虎之前還擔心陸青言是做了賠本買賣,這次陸青言回來帶了染料,立刻便著手工人染布,當那一匹匹或燦若雲霞或澄如碧水繽紛燦爛得令人咂舌的錦緞出現在眾人麵前時,眾人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生怕呼吸動作過大會損壞麵前這些仿佛天上神女創造出來的布匹。
陸青言選了其中一匹布裁了一件衣裳送給鄭錦蘭。
鄭錦蘭驚喜萬分:“給我的?”
“自然是,感謝你這些日子對錦上花的不離不棄。”陸青言此言發自肺腑。
錦上花這段時日沒有開張,良辰美景卻是新品頻出,客人都顧湧到他們那兒去了,隻有鄭錦蘭義氣地堅持挺她,堅決不給良辰美景做生意。
這位知府千金真是個單純善良的姑娘。
“天哪,這衣服也太好看了吧!”鄭錦蘭穿上身,她的丫鬟小柔以及周圍的人都看呆了眼,除了驚歎還是驚歎。
抹胸襦裙,是大興朝不太常見的款式。煙霞般的緋色,卻又是不同於平日裏見到過的任何一種顏色,最神奇的是那顏色並不單調,擺袖抬手行走動作之間,竟都透出各種不一樣的顏色,又差不多,肉眼所見隻覺炫麗,仿佛真的將落日餘暉中那滿天煙霞披在了身上。
陸青言便稱它為披霞錦。
“我都懷疑這是天女下凡給我做的衣裳了,這真是太好看了!我一定要穿出去讓大家看看,錦上花的東西比良辰美景好千百倍!”鄭錦蘭歡天喜地地跳出去。
她特意跑到良辰美景所在的西城晃蕩。
良辰美景依舊生意火爆,要買繡品的人幾乎將櫃台擠塌。就這樣,還有許多人生怕買不到,吵吵嚷嚷的。
這時,有眼尖的發現了來回走的鄭錦蘭。
“快看,那姑娘身上的衣服真好看!”
頓時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天哪,就像天女下凡一般,美得讓人窒息。”
“那衣服真不是仙女的衫裙嗎?”
“顏色好看,繡工也好,你看那朵雲,繡得多精致!像真的一樣。”
一群人瘋狂跑出去,圍著鄭錦蘭詢問。
“姑娘,這是哪家成衣鋪買的?我們也要買。”
“不是成衣鋪。”鄭錦蘭撩了撩頭發,抬高聲音,“是錦上花,他們新進了一批披霞錦,製成的繡品可好看了。這衣裳還是我千求萬求從掌櫃那兒求來的。你們若要買繡品可快些去,否則就沒……”
她還沒說完,人就一溜煙跑光了。
再看良辰美景,已經沒剩幾個人了。李陽氣得麵色發青,微風裏胡子一顫一顫的,正應了那句話,吹胡子瞪眼。
鄭錦蘭忍不住哈哈大笑。
“掌櫃的,我要買繡品,要披霞錦做的!”
“掌櫃的,我要做衣裳,也要披霞錦!”
成群的人將錦上花堵住,幾乎要壓垮櫃台,爭搶著要買繡品,生怕說完了沒了。
如此熱情,齊佑壓根頂不住。
許恒之緩緩走下去,揚聲道:“諸位稍安勿躁,現在店裏沒有繡品,隻能先預定,想做什麽都可以。但是披霞錦數量不多……”
聽到這話,眾人又像瘋了一般,大吵著:“我預定,我預定!”
“我要做一件成衣!”
“我要做繡鞋!”
“我要手帕!”
“我要扇麵!”
齊佑帶著張孟等人一一登記。
半月後,預定的人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無論大小,每一份訂單都讓人十分滿意。甚至於沒有預定到披霞錦的,也有其他錦緞可供選擇。且眾人發現這些“其他錦緞”亦是十分的驚豔。
於是有了披霞錦的又想要其他顏色的繡品。錦上花不斷推出新的繡品,總會在短時間內被搶購一空。很快錦上花就恢複了往日的盛名。
而良辰美景重新回到之前的慘淡。
“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為了犒勞大家,今晚我在福記設宴,請大家吃福記的醬肘子!”
陸青言宣布這個好消息時,齊佑等人一齊蹦了起來,樂得就想個傻子。
樂過之後,齊佑卻又道“掌櫃的,能不去福記嘛,聽說您的廚藝很不錯,我們想嚐嚐您的手藝。”
陸青言愣了,怎麽就聽說她的廚藝不錯啦?
“你聽誰說的?”
“沈公子!”齊佑往樓梯上一指,紫檀的樓梯扶手上,歪歪斜斜躺著一人,一襲藍色錦袍,寬大的下擺散著,隨風款動,似顯示了主人那悠閑的的狀態。
這些日子大家算是一起並肩作戰,沈煜和他們也都混熟了,隻是沒想到這家夥竟如此胡說八道。
陸青言氣哼哼的,話都這麽說了若是拒絕顯得她好像推脫一般,便道“自然沒問題,隻是我的廚藝並不好,隻怕大家要失望。”
“不會的,掌櫃的親自下廚對我們來說是莫大的榮幸。”齊佑連忙保證。
大家高興,陸青言也高興,動手做了兩大桌子菜,搬出兩壇子杏花酒,借著中庭月滿,打算來個不醉不歸。
最後倒真是不醉不歸了,齊佑等人是許文喊人扛回去的,連沈煜和許恒之也有些醉醺醺的。
陸青言喝得少,隻是微覺臉上發熱,便想在院裏吹兩陣涼風。
天上月圓恍如玉盤,月色真好啊。
她坐在石欄上,仰頭望著圓月靜靜地笑。
“青言!”忽有人喊她。她回頭,便見許恒之穿了那件她為他做的衣裳,朦朧的月光籠罩身上,恍惚真似銀河裏走出來的仙子。
月夜寂靜,連蟲鳴都低微。
他一步步走到她麵前,將手中一個黃梨木盒子打開,裏頭赫然是一對白玉鐲。
她懵懂不解。
他牽過她手,將東西放至她手心,極誠懇的凝視她“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囑咐我給未來的兒媳婦,你可願意收下它?”
陸青言第一反應是把東西塞回去,但可惜腦子跟不上,慢了半拍,愣愣的“你,喝醉了吧?”
耳邊似聞低笑,麵前這人眼神卻更加堅定,雖紅了臉,卻勇敢果決地執起她的手,溫柔如水“你曾說不願為妾,那我娶你為妻,可好?”
我娶你為妻,可好?
陸青言滿腦子都是這句話,感覺到握著她手的那隻大掌溫熱得不容忽視,此刻她想,若能暈過去,就好了。
暈過去當然是不可能的,陸青言這個時候居然無比清醒,連方才上頭的那一些微醺都不知道隨風飄到了哪個犄角旮旯裏。
正是因為無比清醒,她才更感到棘手。許恒之望著她的雙眸,灼熱得讓她不敢直視。
別說她從來隻將許恒之當做合作夥伴,便是連嫁人這個念頭她也從來沒有。重活一世,她一心隻想複仇,其他都不重要。
“對不起,我不願意。”她拒絕得很幹脆,一點都不委婉。
隻有這樣,才能讓他死心。
果然,他眸子裏希冀的光瞬間便黯淡下來,握著她的手慢慢鬆開,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又在她清澈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她根本無心於他啊,他以為卻原來都隻是他以為。
似是受了莫大的打擊,他怔在那裏,不知道反應,卻掩不了眼中的哀傷和狼狽。
“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陸青言將東西塞回他手裏,轉身先走。
既然已經絕情,就不防再絕情一點。
許恒之依舊站在那裏,愣愣的,涼涼的夜風灌進他寬大的袖擺,透著冷意,他卻半點不曾知覺。
屋簷拐角處的沈煜定定望了他一眼,又抬眸看了看天上圓月,默默歎了口氣。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世間最苦之事,莫過於此。
那夜之後,陸青言很久沒有見到許恒之。去花月圓,他不在,去錦上花也是她一個人。問小甲小乙,隻說沒有見過人,問齊佑,也隻說他沒有來過。
他就仿佛陡然憑空消失一般。
這日,陸青言如往常一樣去到錦上花。羅豔她們接了一個大單,對方不僅對繡工要求極高,還要得急。她得去看看她們完成得如何。
他們請了二十多名繡娘,繡房也很大。繡房除了擺放繡線繡繃等工作所需的物品外,還在最前麵擺了一張長幾,一方小塌,專供繡娘們臨時休息。長幾上一個青瓷細頸瓶,裏頭插了一束木槿花,散發著淡淡的香,還擺著兩盤糕點、一碟水果。這是陸青言特意吩咐的,若有人餓了便可以吃上一點充饑。
陸青言甫一走進去就被幾案吸引了,在一碟糕點旁邊多了一個杯子,還冒著絲絲熱氣。
她走過去,摸了摸杯子,溫的,隱約能嗅到一股清新的茶香,是君山銀針。
她轉頭問齊佑:“今日許掌櫃可有來過?”
“不曾。”齊佑垂了眸,並沒有注意她眼中的若有所思。
繡品並沒有問題,應該能按時完成。陸青言很放心,同羅豔聊了兩句便走了出去。
出了錦上花,她徑直往家裏走。太陽很大,她想把屋子裏的書搬出來曬曬,喊了兩聲花雨卻沒聽到人應。她便想自己一個人搬,走到屋外卻聽見裏頭一陣響動,似是有人撞到了什麽。
她幾步走進去,便見花雨有些慌張地扶桌子,看見她來,目光有些躲閃:“姑娘,您回來了。”
“嗯,你在屋裏做什麽,沒聽見我喊你?”陸青言盯著她看。
“打掃房間,方才沒,沒聽見。”花雨言辭閃爍,也不敢看她,明顯說的不是實話。
陸青言掃視一圈,瞥見了屏風後頭一片白色衣角閃過,上繡淡青的一杆修竹,那熟悉的花色……
她很快移開視線,去書架上搬書:“花雨,幫我把這些書搬出去曬曬。”
院子裏攤開滿滿的書,石桌上,花架上,明媚的陽光灑下來,逼出空氣中一陣陣墨香。
陸青言靜靜立著,默默歎了口氣。
她想,她是該走了。
第二日,陸青言難得的沒有出門。花雨給院子裏的花澆了水,走進房就看見她在收拾東西。
“姑娘,您要出遠門嗎?”她奇怪。
“不是,我要搬出去。”陸青言手上不停,很快就把自己的東西打包好了。
她轉身,花雨愣在那裏,似乎震驚得忘了反應。
“您要走,公子知道嗎?”
“如果他來,你替我告訴他。”陸青言拎著包袱走。
花雨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去追:“姑娘您要去哪兒?”
“不知道。”陸青言沒有回頭沒有停步,高高地一揚手。她現在也還不知道要去哪兒落腳,看哪兒順眼就在哪兒住下吧。現在身上有銀錢,在京裏租個房子是不難的。
隻是她沒想到,才出門不久就碰到了宣王府的人。
“姑娘不如隨在下去王府吧。”戰南抬手做請。
她有些驚訝,戰南是怎麽知道她現在沒地方去的?
“多謝戰管家,還是不要打擾王爺的好。”那位王爺喜靜,而且她突然住到王府去像什麽樣子,叫外人怎麽看?
她謝絕了好意,戰南也沒強求。
房子是要租的,但是租哪裏她得好好看看,所以她先找了家客棧落腳,打算先來個“貨比三家”。
看了幾處,她倒是發現了一個好地方。西城區,多是官紳富賈居住,不至於魚龍混雜,相對來說較安全,但又不是繁華地段,價格她能負擔得起。而且那是個小四合院,院子卻較別的大,她很中意。
當她帶著錢準備買下的時候,卻碰見了一個熟人。
沈煜笑嘻嘻地站在她麵前,晨風中衣衫烈烈,那一縷飄忽的劉海之下,他的眉目竟比往日看起來更要溫柔。
“這兒我買下了。”他說。
。(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