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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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兒我買下了。”他說。

    不是吧,這麽巧?這人真是,幹嘛非跟她搶?陸青言瞥了他一眼,轉身正想走,卻又聽他的聲音響起。

    “替你買的。”

    她又是一愣。

    “這三間正房你一間,我一間,剩下的就做客房,或者你想放酒也行。兩邊耳房你可以改成繡房,平時你做些繡活也方便。東西廂房各隻有兩間,而且較小,所以院子很大,你可以種很多花草,靠近西廂房可以撘個花架,再做個秋千。靠近正房這裏陽光充足,可以擺個小榻,冬日你可以躺在這兒看書。”

    直到沈煜暢談著她未來的生活是,她依舊還是愣愣的,一時反應不過來。

    “廚房在東廂房南邊,院子裏有一口水井,離廚房近”

    “你為什麽要買下這院子給我?”她終於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沈煜側過身看她,笑得極其溫雅“之前我不也住你家嘛,這算投桃報李。而且你救過我的命,還給我做衣服。”他指了指身上的藍色衣袍,那是她做的。

    “說到報恩你早報了,這院子也不便宜。我還是把錢給你吧。”陸青言說著便要拿銀票,卻被沈煜拉住了手。

    “又不是給你一個人,這裏我還要住呢,何況以後你要給我做飯,給我裁衣,就當房租了。”他拽著她往屋裏走,“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吧。”

    稀裏糊塗的陸青言就在這裏定居下來了。在沈煜的安排下,給小院的改造很迅速很成功,他甚至還給宅院換了個匾,墨居。

    “為什麽叫這個名字?”陸青言問。

    他沒有說原因“你不喜歡嗎,不喜歡就換個。”

    “不必,挺好的。”她對宅院的名字沒什麽想法,而且這宅子本來就是人家買的。

    “東廂房北邊我種兩叢竹子吧。”他說。

    陸青言點頭,她也挺喜歡竹子。

    “院子中央有點空,種桃樹還是梅樹?”

    “桃樹。”桃樹能結果,可以吃。

    許恒之知道的時候,陸青言已經在墨居住下了。

    “走了,她什麽時候走了,你怎麽不告訴我?”他一急,忍不住便帶了幾分火氣。

    花雨垂下頭,有些委屈“您已經好幾天沒來了,奴婢也不知道您在哪兒。”

    見她可憐的模樣,許恒之盡量放緩了語氣,卻難掩急迫“她去哪兒了?”

    “奴婢不知道。”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花雨抬頭直麵他,見他臉上那般不加掩飾的焦急和懊悔,她忽然就覺得難受極了,“姑娘沒說,而且她說,讓您不要去找她。”

    許恒之邁出去的步子頓住,麵上神情幾經變換,最終隻剩下無奈和悵惘。

    輕輕的一聲歎,他像是被曬蔫了的花兒一樣,耷拉著頭往外走去。

    “公子,我可以跟您走嗎?”花雨追上去喊住他。

    他好似沒聽見,仍舊往外走。

    花雨急得大喊“公子我沒處可去,您別趕我走!”

    他終於頓住身子,對她道“你就留在這兒,好好打理,守好這裏。”

    花雨身子一抖,麵色煞白,眼淚嘩嘩嘩地往下掉。

    陸青言這兩日都在忙酒坊開張的事,幾乎連吃飯都顧不上。

    這日,她正在查看儲酒,沈煜忽然推門進來,俊秀白皙的麵上透著焦急“王小虎失蹤了!”

    陸青言一驚,打翻了手上的酒碗。

    柳宇進京準備備考,王小虎想跟著來見識見識京都的繁華,正好王大虎也許久沒見陸青言,想著看看,便帶著王小虎一起進了京。

    誰知一進京王小虎過於興奮,在人流中到處穿行,王大虎一個沒看住,他便不見了蹤影。他和柳宇二人在街上找了大半天都沒找到。王大虎急了,便去奉天府報了案。

    陸青言趕到奉天府衙的時候,王大虎坐在衙門的石階上,失魂落魄的。兩個捕快站在他身邊,看起來不太高興。衙門裏頭,柳宇正低頭哈腰地同兩個捕快賠禮道歉。

    王大虎把王小虎這個兒子看得有多麽重,陸青言是知道的。那是現在還陪在他身邊的唯一親人了。大約是他找不到王小虎著急得失了分寸做了什麽過激行為,幸好有柳宇在,否則還不知道怎麽收場。

    陸青言走過去,將手搭在王大虎肩頭:“大虎叔。”

    王大虎猛地轉頭看她,暗黃色的臉上一雙眼睛泛紅,聲音也帶了哽咽:“青言,小虎不見了。”

    握著他肩的手不由重了幾分力道,陸青言心中也有些不忍:“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先跟我回去吧。”

    見到她,王大虎似乎找到了支撐,情緒也穩定了下來。陸青言將王大虎和柳宇二人帶回墨居,將他們安頓在東廂房。

    連續趕路又連著找人,他們已經很累,陸青言想他們先睡一覺。柳宇真的太累,他一個書生經曆這麽多事,確實為難了他,又因為見到陸青言一個放鬆倒頭就睡著了。王大虎卻不肯睡,非得等找到王小虎。

    陸青言無奈,隻得隨他。

    沈煜將消息帶給她之後便出去找人了,可京城這麽大,找個孩子談何容易?到了晚邊,沈煜還沒有回來,王大虎又不肯吃飯。她開始著急。她甚至想,若是找許恒之幫忙會不會更快些,畢竟他大哥是奉天府通判,官府要尋人總是比他們容易。

    但很快她又否決了這個想法,不能再去找許恒之了。既然已經拒絕了就要幹脆一些,她什麽都不能給他憑什麽要人家幫忙呢?

    她焦急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眼看著夜色籠罩下來,心裏的擔憂更甚。

    京城也是魚龍混雜,或許王小虎被人販子騙走,已經帶出了城,或許他已經被賣了,甚至更不好的結果都有可能。或許他們再也找不到他。

    然而出乎她意料,夜幕徹底降臨的時候,沈煜將王小虎找回來了。

    聽見門響,王大虎猛地竄了過去,兩手一摟就把王小虎抱住,緊緊地按在懷裏。

    陸青言看著沈煜。夜色幽幽,透著點兒涼意。他身後是朱紅色的大門,兩邊擺著幾盆還未開的蘭花,他背著手站在那裏,衣衫微微拂動,麵上是溫雅的笑意。

    “你是怎麽找到他的?”她笑著走過去。

    “在人牙子那裏,他被拐子騙去,賣給了人牙子。”其實沈煜到的時候王小虎已經被賣給了一戶人家為奴,是他將人要回來的,還頗費了一番功夫,不過這事他不打算說,總歸人是安全回來的,過程並不重要。

    “多謝。”陸青言笑著,此刻似乎也沒什麽比這兩個字更能表達她內心的感受了。

    “謝就不必,晚上做點好吃的犒勞我吧。”他說。

    “你要吃什麽?”

    “牛肉水餃。”

    “好。”

    漸漸盛夏,天氣炎熱起來。空氣都悶悶的,讓人覺得心裏發慌。

    一個儒士打扮的人,腳步匆匆地跳進錦上花。

    “小哥,你們家那個酒還有嗎?”

    “什麽酒?”被問到的夏青有些懵,他們這裏不是酒坊。

    “就是之前你們給客人喝的啊,我喝過兩次呢。”儒士顯得有些著急。

    夏青想了想還是不知所以,撓著頭一臉為難。

    齊佑這時走了過來,笑看著那人“這位客官說的是之前的杏花酒吧?”

    “對對!”那人連連點頭,有些激動,“你們家那酒真是香,喝著也清爽,這炎炎夏日要是能喝上一杯那才叫舒服。還有嗎,我想買!”

    齊佑臉上的笑十分禮貌“不好意思,客官,這酒我們也沒有了。”

    “啊。”那人很是失望,忽而又問,“那你們是哪兒買的?”

    此時夏青也想起來了“哦,那酒是我們”

    齊佑斜了他一眼,他立刻噤聲。

    在儒士殷殷期待的目光下,齊佑緩緩道出三個字“醉千年。”

    夏青默默地嘀咕,奇了怪,那明明就是掌櫃的自己釀的酒啊。

    尚膳府,前世陸青言就喜歡到這兒吃,今生倒還是第一次來。

    為了引起注意,她特意點了滿滿一桌菜,還都是賊貴那種。為了不使一個人麵對這麽多菜看起來怪異,她便把沈煜也拉了過來。

    “這菜不如以前了。”沈煜每道菜都嚐了嚐,卻都是搖頭。

    “聽你的意思好像經常來吃?”陸青言奇怪,他以前在她身邊做護衛,月錢也不高,這地方菜如此貴,經得起他來個幾回?

    “偶爾。”沈煜不知想起了什麽,嘴角浮起一絲笑,筷子卻是放下了。

    陸青言也不深究,這家夥總是這樣神神秘秘的。

    看看吃得差不多了,她便將筷子一放“掌櫃的在哪裏?”

    “這位客官您有什麽事?”小二笑著趕上來。

    陸青言做出一副橫樣“我要見你們掌櫃的!”

    能在京都開這麽大酒樓,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小二也懂得看臉色,瞧她這架勢不像個善茬,便拿眼去瞟櫃台裏的中年男子“不知客官找掌櫃的所謂何事?”

    看樣子掌櫃是不那麽容易見了,陸青言端起桌上酒杯,滿是惋惜“你們這菜不錯,酒卻不行啊。若是能得好酒,定能一躍成為京都第一!”

    “不知姑娘為何說我們的酒不行?”櫃台裏站著的中年男子終於走了過來,打發小二下去。

    “因為我這裏有好酒!”陸青言一臉神秘,從帶的包袱裏拿出一瓶酒來。

    隔著瓷瓶,便有一陣勾人的香撲麵而來。那男子情不自禁要伸手去拿,陸青言手卻一轉,對著堂內客人道“諸位可來嚐嚐,是我這酒好還是尚膳府的酒好。”

    客人們原本便聞到了香味,此時聽她這般一說紛紛走過來要試酒。

    酒一入口,眾人讚不絕口。

    “好酒啊,好酒!”

    “入口綿香,回味無窮,真是極品,極品!”

    “姑娘,莫說尚膳府,喝了你這酒世間其他什麽酒都寡淡無味了。”

    男子麵色巨變,卻不相信世間真有這般好酒,也倒了一杯,喝完又變了臉色。他不得不承認這酒確實比他的好太多,別說客人,就是他自己都覺得這酒比他家的好上千百倍。

    他心裏雖不舒服,卻很快有了主意,這樣的好酒他得抓在手裏,便笑道“這酒,真是香醇,勁道十足!不知姑娘這酒從何處來?”

    他看著陸青言,頗有些急切。

    陸青言心中歡喜,麵上卻不顯,故作清冷“西城酒坊,醉千年。”

    說完也不待眾人反應,拉了沈煜就走。

    陸青言倒是來去匆匆,然吃過的客人卻食髓知味,無法忘懷,為尋這酒幾次去西城走訪,但都無功而返,漸漸的他們隻覺吃什麽都無味,竟連尚膳府都不怎麽去了,整日裏有些失魂落魄的。

    尚膳府掌櫃的為了不失去生意,便派人去西城買酒。那人去怎麽都找不到醉千年這家酒坊,隻能空手而歸。

    掌櫃親自去尋,也沒有找到,不由悵然若失。

    醉千年三個字,也慢慢在京都傳揚開來。

    與此同時,另一件事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方記染料行重新開張了。

    方記染行的重新開張,在京都引起了一陣不小的動靜。好多人特意跑去看個究竟。

    “方記染行,就是那個方記?”

    “是啊,就是那個。”

    “哪個,你們說的哪個呀?”有人不解。

    “百年染行世家方家,當初的當家人方回可是染行界的翹楚,京都如今最大的染行薛家當家人便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可惜呀可惜”

    那人說著說著卻又閉了嘴,隻顧著搖頭。

    有那好奇心重的忙追著問“可惜什麽?”

    有經曆過當年事的人侃侃而談“可惜呀,方當家的沒生個好兒子,他那兒子方言對染料卻是一竅不通,幾年前老當家病重,方言胡亂鼓搗出了一批染料,結果染出來的衣物褪色褪得把人臉都染綠了,京裏的貴人們發了好大的脾氣,最後還是病中的方老當家出來賠麵子,這才免了方家傾家蕩產的禍事。隻是啊,方家染行在京裏便徹底銷聲匿跡了。怪道這如今怎又突然開張了,方老當家不是過世了嗎?”

    對此事最為關注的自然是薛家,薛家染行如今的當家薛文奇聽了消息便派了身邊長隨薛進來打聽。

    薛進跟著擠在人群裏,探頭探腦的四處打量。

    一陣鞭炮聲後,方言著一襲紅衫大踏步走了出來,抱拳拱手“多謝列位捧場,我方記染行今日重新開張,必不叫大家失望。今明兩日大酬賓,所有染料一律半價,歡迎大家光臨!”

    他話落,大夥紛紛議論開來。

    “呀,真的是方言啊!他怎麽又回來了,他爹幾乎是他氣死的,居然還有臉重開染行?”

    “是啊,他的那些染料根本不行,什麽色都能掉光。哪是染料嘛?他還敢做染料,真不怕把他爹氣活過來!”

    “說什麽半價,便是白送我也是不要的,那染料拿回家根本就是廢品啊。”

    或指責或不屑或嗟歎的聲音當中,有個人緩緩地走進了店裏。

    一身寬袖長袍,似青似藍之色,上繡鈴蘭草,隨著步伐款動生風。那身姿頎長,如芝蘭玉樹,清貴端方。

    “啊,是花月圓的許掌櫃,他居然來買方家的染料!”有眼尖的光看背影就認了出來。

    “許掌櫃還是錦上花的管事呢,他既然來買那便是覺得好的吧,不如我們也看看。”

    “看看吧,反正便宜,就算不能用也費不了幾個錢。”有人率先走了進去,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人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走進去。

    “呀!”進店的人盡皆發出驚歎,許多染料都未曾見過,當真新奇。

    隻是不知這染料究竟有沒有用。眾人抱著試試的心態買了回去。

    大家都覺得方言將再次出醜。薛進也是這麽回報給主子的,薛文奇便不以為意,悠閑地喝著茶,等著看方言的笑話。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這次的染料不僅新奇且質量非常好,染出的布除了第一回下水掉一點色之外其他任何時候都不會掉色,哪怕是大紅大紫的顏色也不會再掉色,而且下水洗過之後顏色越發的鮮豔,越發的亮澤,實在是上品啊上品!

    許多人開始後悔,大酬賓的那兩日沒有多買一些,現在再買,那價格可就貴上許多了。不過再貴大家也願意買,畢竟好東西誰不喜歡。

    而且漸漸的人們發現方記染行每出一種新的染料,錦上花都會率先使用。有人耐不住好奇,便問到了方言麵前。

    方言朗聲而笑“那是我方記送給錦上花的。”

    “為什麽呀?”居然免費送,那人說不出的羨慕,更不解了。

    “因為錦上花的繡品好,我想要錦上花免費送我繡品。”方言哈哈大笑。

    聽的人更覺有趣,便把這話傳到了許恒之那裏。許恒之隻回了四個字“來日可待!”

    這一來一往,京都裏關於方記和錦上花倒逐漸傳出一段惺惺相惜的佳話來。

    甚至還有人傳言方當家的對錦上花的掌櫃有意思,這是變著法兒的在追求呢。

    大家都很高興,難受的恐怕隻有薛家當家。因著方記東山再起,薛家便一落千丈,門庭冷落。

    薛文奇氣得咬牙。

    薛府內院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小姐,我回來了!”荷香跑得飛快,兩條小辮兒一抖一抖的,像梁上翻飛的小燕子。

    薛文錦站在房廊上,依著柱子,握著團扇招呼:“你慢點兒,慢點兒。”

    話是這麽說,她實則比誰都急切。待荷香甫一站定,她便扯住荷香的手:“打聽到了嗎,是他嗎?”

    “是是是,是方公子!”荷香大喘著氣,一臉揶揄,“我的小姐啊,就是你日思夜想的方公子回來了!”

    “胡說什麽,誰想他了!”薛文錦嗔怪地斜了她一眼,低下頭,手上無意識地捏著團扇,喃喃自語,“他說他會回來的,他真的做到了!”

    “小姐啊,方公子可厲害了,這回他的染料連染行裏那些老前輩都挑不出一點毛病來。不過……”荷香說著欲言又止。

    “不過什麽?”薛文錦莫名緊張。

    荷香吞吞吐吐的,她便催促:“快說!”

    “就是方公子年少有為又風度翩翩,京裏有好些姑娘仰慕他呢,而且我聽人說,方公子似乎對錦上花的掌櫃情分不一般呢。”

    “錦上花的掌櫃,男的?”薛文錦有些疑惑,錦上花她是知道的,畢竟轟動了京都。可是薛文奇不讓她出門,她連買繡品都是荷香幫忙,所以很多事並不清楚。

    “女的,小姐,是女的呀!”荷香急得差點跳腳,她家小姐總是這麽糊塗,“不是奴婢說您,您再不上心方公子就被人搶走了。還有他也真是過分,明明知道您在等他,卻還同別的女子不清不楚。”

    “荷香,莫胡說!”薛文錦有些害羞。盡管她很清楚內心的想法,但家裏從小管得嚴,有些事莫說做她便連想都是不敢想的。

    “少爺,荷香那小蹄子今天出去了。”薛進壓低了聲音,“在方記染行徘徊了好一段時間。”

    “真是個吃裏扒外的丫頭,看我不把她賣了!”薛文奇麵色冷沉,想都不用想定然是自己的妹妹指使那丫頭去的,真是死心眼,京裏什麽富貴人家沒有,偏要記掛著那姓方的。

    “吩咐下去,今後小姐房裏的人一概不許出門!”

    為表感謝,方言特意帶了美酒去找許恒之。酒桌之上二人相談甚歡。

    “哈哈,你不知現在還有人說我與錦上花的掌櫃有情呢,那一串故事編得不知多精彩。隻可惜我連她麵都未曾見過。”方言替許恒之倒了一杯酒,不知為何他覺得對麵這人情緒不是很高,“恒之,你何時讓我們見見啊?”

    許恒之滿杯飲盡,望著空杯一臉的苦澀:“我也許久未見她了。”

    “看你這模樣,他們那傳言,主人公應該換成你呀。”方言晃著酒杯,無比唏噓。

    許恒之苦笑,沒有說話,他連掩飾的心都沒有了。

    方言更是無奈,輕歎過後滿了一杯酒:“恒之,我敬你!想做什麽便去做,總歸別叫自己後悔就是。”

    許恒之望著他,目露迷茫:“倘若人家連這個機會都不肯給呢。”

    感情的事旁人總是幫不上忙的,方言能體會友人的痛苦,高舉酒杯道:“嗨,別說這些了。來喝酒,一醉方休!”

    “不過說到酒,這些日子一直有人問我,可曾見過醉千年酒坊。”方言擰眉,“這些年我不在京城,卻也不是諸事未知,我不記得,京裏有叫醉千年的酒坊嗎?”

    “我也未聽過。”許恒之亦搖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是那人或許知道的吧,她總是能解決他們無法解決的問題,總是那麽的讓人意外。

    此時,身在墨居的陸青言也迎來了她的第一位客人,一個讓她意外讓她驚喜的客人。

    長隨自報家門之時陸青言便十分驚訝,不敢相信,待見到人才堪堪反應過來,真的是趙青嵐!

    “你怎麽過來了?”她倒上茶還覺得不真實,趙青嵐居然能找到墨居。

    趙青嵐上下打量她,滿臉笑意:“多時不見,你看起來很好,我便放心了。這些日子我也時常聽得你的消息,好幾次都為你揪心。早就想來看你,隻是我身子虧損得厲害,一直在休養,如今也隻是勉強紮掙出來。”

    仔細看去,陸青言才發現她果真氣色不好,憔悴了許多,明明是夏日,身上卻還穿著厚厚的衣裳。便是方才進門,也是兩個丫頭攙扶著。

    她不是應該生了孩子在家坐月子嗎,怎的反倒把自己弄成了這幅憔損模樣?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趙青嵐露出一個淡淡的笑:“生產之時出了點事,差點我就見不到你了。好在公公著緊這孩子,請了張太醫坐鎮,才救回我這條命。隻是也傷了根本,恐怕以後都不能再生育了。”

    她麵上看起來雲淡風輕的,語調也聽不出什麽起伏,但陸青言卻知道她心裏定是洶湧翻騰的痛。因為她握著茶杯的手微微發抖,便是再如何控製也還是泄露了。這種事對一個困囿內院、以相夫教子為畢生之依靠的女子,還是個年輕的女子來說,打擊無疑是毀滅性的。

    可是趙青嵐的身體並不差,何家對這個孩子也十分重視,不該出事的呀。

    “有人下暗手?”陸青言很快想到。

    “苗姨娘。”趙青嵐聲音沉沉。

    “她可真是好大的膽!”何家可是九代單傳,何大學士對這個嫡孫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她也不怕丟了自己的小命。

    “安排得天衣無縫,誰又能知道是她動的手呢?”趙青嵐笑,卻有些悲苦,“何況她也懷孕了呀!”

    竟然是這樣!陸青言了然,那個女人大概是想母憑子貴,真是歹毒的心思!

    “你生的是公子還是小姐?”陸青言不由緊張,這直接決定著趙青嵐以後在何府的地位。

    “是姑娘。”趙青嵐臉上透著初為人母的喜悅與憧憬,可見她是高興的,可也掩不住那笑容背後隱藏的深沉的悲傷。

    是個姑娘,而她再不能生育,那就意味著何府還缺個嫡孫。那麽苗姨娘甚至是後院任何一位都還有機會,憑著兒子擠掉她。

    女人的後院也如同男人的戰場,隻不過通常是無形的硝煙,但卻更加殘酷,因為她們殺人不見血。

    “那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陸青言湊到她耳邊,聲音輕輕擦過她耳際。

    趙青嵐瞬間往後彈開,似乎受了驚嚇。她驚魂未定地拍著胸脯,麵上顯出掙紮和不忍:“可,可那也許是個男孩,何家人丁單薄,我我……”

    她狠不下心。

    看她的表情陸青言就知道了,她端起茶杯,輕輕撇去麵上的浮沫,淡淡地笑。

    趙青嵐是個善良的人,但善良的過於沒有血性,換做她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便百倍奉還。

    不過趙青嵐終究不是她,也不是誰都像她這般心狠手辣的。

    她已經深陷泥沼,恨是無底的深淵,不能把趙青嵐也拉下來。

    “你便當我沒說。”她起身入內,搬了一小壇酒,“我別的幫不上你,倒有一些自己釀的藥酒,你拿去喝,或許對身體會有些幫助。無論如何對自己好點兒,別喪氣,有張太醫在指不定還有回轉的餘地。”

    “多謝你。”心頭湧起一陣暖流,趙青嵐撫著酒壇,由衷地感謝。又覺得眼眶發澀,她強忍著淚水。陸青言說得對,她不該沉溺於苦痛,要讓身體好起來。

    “說起酒,我倒是想起來,近來府上總有人談起一個叫醉千年的酒坊,聽說很是神秘,傳言滴酒千金,卻無人知道酒坊在哪兒。也不知是不是真有這地方。”她說著笑笑。

    “真有,隻不過還未開張。”陸青言笑意嫣然。

    聰明如趙青嵐,看見她的表情便有些心領神會“這個酒坊是你的?”

    陸青言點頭。

    她恍然大悟“我早該知道,你那麽能幹。你既然能釀藥酒,旁的自然也是會的。你是打算為酒坊造勢嗎?”

    “是。”陸青言輕笑,她正是有這個想法。

    “打算什麽時候開張?”

    “五月初四。”

    “這個日子選得好。”第二日便是端陽節,酒也是必不可少的。趙青嵐站起身來,笑意溫婉,“實在饞你的手藝,將你最好的酒送我一壺吧。”

    “好啊。”陸青言欣然應允。

    酒香彌漫,未喝先醉了三分,一看便是好酒。趙青嵐微微撫著酒壺,若有所思“開張那日,我定會為你奉上大禮。”

    “那就多謝了。”陸青言並不推拒,她知這是趙青嵐的心意。

    隻是她沒想到,她所謂的禮竟會那般轟動。

    五月初四,陸青言早早便起來了,包好了粽子上鍋蒸便開始忙活酒坊的事。

    酒坊的店麵在墨居後頭的青石巷裏,青石巷幽深窄小,左右都是民居,門麵亦不大,幾張桌子,一麵酒旗,一方小台,一個涼棚,幾缸酒,看起來真是十分不起眼。尤其還淹沒在屋舍裏。

    這酒坊裏的裝飾也不怎麽樣,如大多數酒坊一樣的布置,灰撲撲的,沒有新意。同錦上花比差遠了。沈煜抬眼去望涼棚裏忙碌的陸青言,有些不解:“為何選擇這樣一個地方,巷子如此深,誰能找得到?”

    “你難道不曾聽聞酒香不怕巷子深?”陸青言揭開酒缸蓋子,頓時一股濃鬱的酒香彌漫開來。

    仿佛春日盛開的百花、夏日蔥鬱的芳草、秋日漫山的野果、冬日覆雪的冷梅,大自然賦予的最美好的滋味全部集中於一甕,醞釀出一盞醉人的醇香。讓人仿佛遊走於四季,徜徉於天地。

    “為什麽這麽香?”沈煜動了動鼻子,仿佛全身的感官一瞬間活了起來,“給我來一杯。”

    他走到陸青言麵前,第一次覺得自己為了一杯酒有些猴急,麵上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還忍不住往酒缸裏瞟。

    “為什麽你總能釀出這般香這般好喝的酒?”沈煜感慨,他覺得他之前為她試酒快要廢掉的味蕾又複蘇了,簡直重新煥發生機。

    “這是個秘密。”陸青言隻笑著,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其實隻是因為不好說而已,畢竟重生係統的存在不能讓人知道,淩沉封教給她的那些東西自然不能對人言。

    一陣風過,滿室的酒香隨風飄遠……

    灰牆青瓦間,暑氣蒸騰,燥熱讓人心煩。忽而傳來陣陣幽香,沁入肺腑,驅散了心頭的煩悶,讓人心神蕩漾。

    “哇,誰家在釀酒,這麽香!”一扇窗子打開,主人像嗅到魚腥的貓一樣使勁吸溜著鼻子。

    “好香好香!”一戶人家大門打開,穿著寢衣的男子睡眼惺忪之間,摸索尋著那香味而去。

    “天哪,什麽東西這麽香!”

    “誰家在做飯嗎?”

    許多人饞蟲被勾動了,紛紛跑出家門,尋香而去。

    很快,醉千年外就圍了一圈人。

    “酒,原來是酒啊!”

    “這什麽酒,居然如此濃香!”

    “咕咚咕咚”此起彼伏的咽口水聲響起。

    有人看見了陸青言,有些急躁第上前“老板娘,剛才那什麽酒,給我來一壺!”

    “好嘞,客官請稍等。”陸青言笑著打酒。

    那人接過酒,隻不過聞了一下就兩眼迷蒙,差點要昏過去,這可真是酒未喝人先醉啊。

    他迫不及待倒了一杯酒,還未送進口中就聽到一聲大喊。

    “好酒在哪裏?”一個男人扒開人群衝了進來,一眼看見了他手裏的酒杯,一個健步上前搶過倒進了嘴裏,砸吧著嘴,“真是好酒啊好酒!”接著又搶過了他手裏的酒壺。

    被搶的那位瞧著空空如也的雙手,氣衝頭頂,連忙上去搶。二人便為了一壺酒幾乎打起來。

    陸青言忙打了一壺過去“二位客官稍安,這裏還有。”

    兩人這才平息怒火,自顧自喝酒去。

    酒香四溢,圍觀之人都忍不住,紛紛上前打酒喝。便在這時,聽得一聲歡喜的大叫。

    “哈哈,我就說在這兒吧!”

    幾個侍衛呼喝著上前“讓開,讓開,武安侯在此!”

    聽說是侯爺,眾人身體比腦子快,都自動讓開了一條路。

    巷子裏,兩頂奢華的轎子落下。不等人去掀轎簾,內裏的人自個兒一打簾子出來了,五十上下的年紀,金冠束發,錦袍上繡著大蟒,一看便知是武安侯。

    他哈哈大笑著,轉身去接後頭的人。後麵那乘轎子裏的人年紀略小些,穿著也較為樸素,一身文人直裰,不過料子也是極好的,想來非富即貴。

    眾人心裏都門兒清,畢竟能得武安侯這般相攜的人,地位肯定不低。

    二人比肩走進來,笑著交談。

    “老何,你看我這鼻子還可以吧,不減當年啊!”

    “是,你這狗鼻子。”

    武安侯麵色一僵,瞪了身後人一眼,複又哈哈大笑“美酒當前,不和你計較。”

    說著二人已經進了店內,武安侯一拍桌子道“來人上酒!”

    陸青言不敢怠慢,忙打酒過去“侯爺請。”

    武安侯同雍和帝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那就是嗜酒如命,是京裏出了名的老酒蟲。

    酒好不好,到他那兒,一嗅便知。

    他飲酒前,都會嗅一嗅,若是不如他的意,那便是碰都不會碰的。

    然而此次他卻嗅都未嗅,拿到便直接喝,連連發出滿足的喟歎“好酒,當真好酒!老何,你發掘了如此好地方,怎不早點告訴我?莫不是想獨吞,那可不厚道。”

    被稱作老何的男子想要去倒酒,卻被他牢牢抱住酒壺“去去,你要喝自己要去,別喝我的!”

    男子無法,隻得歎氣,向陸青言要酒。他喝了一口便連連讚歎“好酒好酒!”

    連喝了好幾杯,他才去問陸青言“老板娘,這是什麽酒,怎這般香醇?”

    “百花釀,取百花花蕊、深山之蜂蜜釀造而成。”陸青言道。

    “怪不得如此香甜。果真是百花啊,當真滋味非同一般。”他又飲一口,如癡如醉。

    “啊啊,好香的酒!”又有人尋香而來,坐下便要酒。

    武安侯一見來人便驚道“你怎麽也來了?”

    那人一愣,回過頭去“當然是為喝酒的,怎麽你來得我來不得?”

    “老板娘,上酒!”他一拍桌子。

    “那人是誰啊?”

    人群裏有人好奇。

    另一個小聲解惑“那是安國公啊,這你都不知道。”

    安國公,黎媚的父親,也是個老酒蟲。陸青言端酒過去,心裏不禁起疑,武安侯、安國公,這些人怎麽在同一時間跑她這兒來了?

    “何文休,你家那個不成器的孫子,這次總算幹了點正事,要不是他派人給我送來如此好酒,這人間珍品可就錯過了。”安國公邊品酒邊感歎。

    “國公爺言重,耀華不成器,若有這點用處,那也是他的福氣。”老何回身拱手,一臉謙恭。

    聽到這裏,陸青言明白了。難怪這些人都來了她的酒坊。看來這個老何就是何大學士了,至於酒,她隻給了趙青嵐,肯定是趙青嵐幫的她。

    這還真是一份大禮啊,她笑眯眯的。

    京裏這些老酒蟲挑剔得很,若是他們都認可了她的酒,要在京裏立足就簡單多了。

    正想著,又一聲清喝傳來。

    “太子爺駕到!”

    眾人一驚,忙忙跪地。卻隻見一架軟轎,一個小太監尖聲道“都不必驚慌,咱家是為太子爺打酒來的。”

    他朝著何文休道“何大學士,咱家不懂酒,你是極懂的,還不替咱家介紹介紹?”

    何文休忙站起身,幫著陸青言打了兩壺百花釀。心裏卻在嘀咕耀華竟連太子爺那兒都送了酒過去嗎?他倒是好大的膽。

    醉千年開張頭一日,便驚動了整個京都。不僅京裏有名的老酒蟲都到了,竟連太子殿下也屈尊降臨,隻為了一口酒。那該是多好的酒啊!眾口傳言之下,醉千年的酒被傳成了“天上瓊漿,神仙玉露”名聲大噪。

    雍和帝得知了此事,知曉是陸青言,也曉得她沒有將錦堂春拿出去賣,便沒說什麽。倒是讓李福偷偷弄了兩壺百花釀,嚐了之後也是讚不絕口,欲罷不能。

    “店家在嗎,有客上門。”

    原以為清晨早起沒什麽客人,陸青言便在酒坊後頭休息。不想剛躺下便聽人喊,她忙走出來。

    “陸老板,上好酒!”來人一身藏色長褂,拿著把扇子,十分的儒雅。

    在他身後,晨曦的光照著夏花,許恒之靜靜站著,略顯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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