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為你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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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媚為什麽會來道歉呢?這還要從定國公拍著胸脯說會給陸青言一個交代說起。

    定國公這個人性子怎麽說呢?非常的硬,固執且一根筋。說得好聽點叫直,說得難聽點就是軸,永遠不知道變通。當年聖上還身為太子的時候,定國公也還未承襲爵位,便被選為東宮伴讀。

    所謂伴讀其實就是在太子開心的時候陪玩,在太子犯錯的時候挨罰的存在,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偏偏定國公渾,那時的太子畢竟年少,也有貪玩的時候,沒完成太傅布置的學業就找人替寫,所有人都幫著遮掩,獨獨他一個人死活逼著太子去跟太傅道歉,讓太子眾目睽睽之下落了麵子。

    這得虧了當今是個不拘小節的性子,要是換個心眼兒小的,他還襲爵呢,早不知道被發配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便是如今,聖上見了定國公都得無奈地說他一句牛脾氣,死疙瘩。所有人都知道跟他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他認定了的事就非辦成不可,可不會管你是什麽王公貴族,也不會在乎你是什麽身份地位。跟他掰扯隻能被氣死。

    但定國公並非沒有腦子,相反他還極其聰明,他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辦法最快地達到目的。

    就如同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雖身為定國公,但黎媚是武安侯之女,又是丞相夫人,在地位上他沒有絕對的優勢,所以他不會傻傻地自己去找她,而是進了宮告狀。

    “陛下,老臣有冤情要訴……”他慷慨激昂地吧啦吧啦,把黎媚跟醉千年的恩怨添油加醋地陳述了一遍。

    說孟良成和黎肅好酒貪杯當街鬥毆,又說兩個人死要麵子把過錯推給醉千年,說黎媚無故遷怒栽贓陷害,致使醉千年被查封,如此簡直是以勢壓人,濫用職權雲雲。

    “陛下,如此作為,百姓得知將會多麽心寒!犯了錯就要認,哪怕她是侯爺之女,丞相夫人,也不該如此冤枉他人,還請陛下替陸掌櫃做主。”

    雍和帝其實不耐煩聽他廢話,但有時候又覺得他有趣。就像這一次,皇帝心裏十分清楚這倔驢是為了杯中之物,不然他哪會操寫個心。

    這老小子哪裏都讓人討厭,唯有喝酒的品味這一點最合雍和帝心意,縱觀滿朝文武,也就這老小子真正稱得上愛酒懂酒。就衝這點,雍和帝也不舍得打發了他。

    孟良成和黎肅的事成了滿朝的笑料,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實話說他心裏也對孟良成和黎肅十分不滿,錦堂春那樣好的酒是給他們那般糟蹋的嗎,糟蹋了還要遷怒,簡直是可惡!

    錦堂春可是禦酒,禦酒!孟良成和黎媚那不是等於打他的臉嗎?

    雍和帝心裏不爽,又不好因為個人私事去發作臣子,正愁呢,定國公剛好是瞌睡來了給遞枕頭,打他心坎上了。

    “竟有此事!仗勢欺人,枉顧法度,絕不能輕饒!”雍和帝佯裝憤怒,實則心裏樂開了花,終於找到機會替朕的愛酒出口氣了。

    於是,皇帝大筆一揮,勒令孟良成及黎媚必須向陸青言賠禮道歉。

    至於為什麽沒有武安侯?畢竟人家女兒女婿都罰了,總得留有餘地不是。

    黎媚聽到皇帝手諭要她去道歉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全身上下都在叫囂著不情願。她怎麽能去給陸青言道歉呢?

    可再不情願又能怎樣?大內總管李福親自送的手諭,一雙沒什麽感情的眼睛盯著她,防賊似的,涼嗖嗖的讓人發寒。

    她敢不去嗎?

    但她不甘心,她怎麽能對著陸青言這樣的低聲下氣!她站在陸青言麵前,一雙手掐得緊緊的,指甲幾乎陷進肉裏,眼睛盯著地麵,幾乎把石板瞪出一個洞,怎麽都無法說出那三個字。

    圍觀百姓眾多,如同看猴戲一般哈哈笑著,全是對她的嘲笑和諷刺。

    孟良成那個人軟了吧唧的,向來“能屈能伸”,頂著周圍人嘲弄的目光,還能笑得出來,對陸青言拱手致歉。

    “陸姑娘,是我錯了,請你原諒則個。”

    他笑嘻嘻的臉不期然的跟以前重疊,那時候的孟良成還是個迂腐書生,自命清高,講究所謂的文人風骨,不為權貴摧眉折腰。而如今呢?十多年富貴便將他所有的骨氣都磨沒了。

    陸青言忽然有點感傷,若是娘還在,能聽到這一聲道歉該多好。

    沈煜察覺到她的情緒,自身後悄悄地握了握她的手,指尖又已一片冰涼。他細細地包裹住,為她暖著。

    陸青言回頭對他一笑,再回身眼底已然盡是鋒芒。孟良成欠她們娘兒倆的那十年,終有一天她會要回來的!現在隻不過是一點利息而已。

    “丞相大人的道歉我受了,還有丞相夫人呢?”陸青言淡淡一瞥黎媚,仿佛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

    黎媚死死咬著唇,不肯說一句話。孟良成頂不住壓力,輕輕推了她一下。

    黎媚一個眼刀射向他,隱含怒火。孟良成一怵,縮了縮頭。

    沒出息,當年真是看錯了人!

    黎媚滿眼失望,雖不甘,卻也不得不低頭,否則無法結束這漫長的羞辱。

    她咬牙:“陸掌櫃,對不起了!”

    陸青言一撩頭發:“我口渴,丞相夫人能替我倒杯茶嗎?”

    “你!”黎媚眼光如淬毒,剜著陸青言,她一定是故意的!

    “咳咳!”定國公用力咳了咳,對黎媚揚了揚掌中的手諭。

    黎媚無可奈何,隻能從口中擠出一個“好”。

    孟良成將茶倒了出來,送到黎媚手裏,黎媚一隻手端去給陸青言。

    她走得很快,似乎想快點結束這煎熬。

    沈煜對旁邊使了個眼色,便有不知從哪兒飛來的一個石子,咻地打在黎媚腿上。她吃痛,噗通跪下去,正正跪在陸青言腳邊。

    陸青言笑著,輕飄飄地道:“丞相夫人,如此大禮,沒必要。”

    黎媚幾乎想把杯子摔在陸青言身上,她從未受過這般奇恥大辱!

    但她不能,她太冷靜了,她太在乎地位太在乎權利了,她不敢觸怒聖上。

    她死死咬住後槽牙,就要爬起來。

    陸青言卻壓住她的肩,從她手裏接過茶杯,涼涼地道了一聲謝。

    黎媚這才由孟良成扶起來。她凝著陸青言的臉,陰惻惻道:“不必,我會記住這一天!”

    陸青言不過就是有定國公那個老匹夫撐腰,沒了定國公她什麽都不是!

    她總有機會弄死她的,黎媚想。

    但是可惜,陸青言再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二皇子站在人群外,右手的折扇在左手掌心輕拍著,嘴角翹起一絲弧度。

    這個女人有意思的緊,或許還能為他所用。

    陸青言看著那個坐在她房內悠哉悠哉翻著書的人,頭略微有點疼。這人近來越發無賴了,總是賴在她這兒,趕都趕不走。

    她剛想開口,就聽沈煜道:“你用了什麽方法讓武安侯和孟良成打起來的?”

    陸青言握著一杯茶:“在他們酒裏放了點料。”

    “不會被查出來吧?”

    “不會,已經處理幹淨了。”

    沈煜唔了一聲,翻了一頁書,又換個姿勢。

    陸青言看他無比自然的模樣,直覺不行,那樣同處一室你一言我一語地對話,仿佛多年的夫妻談話日常,這樣太怪異了。

    “沈煜,你……”她剛站起來,就被沈煜的下一句話打亂了方寸。

    “你一直在給孟良成下藥?”

    陸青言驚:“你怎麽知道?”她每次都在酒裏放一點點,做得也十分隱蔽。

    “猜的。”沈煜坐直身子,“你不是會做無用功的人,隻是這樣耍孟良成一下有什麽意思。你這樣做,應該是為了讓他以後都不再來,那麽以後就算他出了什麽事,也不會有人想到和你有關。”

    陸青言默然,她不得不承認。沈煜光憑猜就把她的心思算得分毫不差,他實在是太聰明了。

    “毒藥?”沈煜問。

    “也不算,不會死人的。”陸青言盯著茶杯,眼裏盡是淡漠。

    隻不過是會讓他生不如死罷了。

    沈煜又唔了一聲,不再說話。

    陸青言望過去,隻能看到他白皙的弧度柔和的側臉,很好看,是那種無一處不讓人覺得舒服的好看。就像他的長睫毛在眼瞼落下的陰影,淡淡的一筆,如水墨勾勒,恰好適宜。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就沒來由的心裏不安。她將茶杯放在桌上,握了握手,懷著忐忑的心情問:“這樣的我你會怕嗎?”

    “怕什麽?”

    “你不會覺得這樣太狠嗎?那畢竟是我的親生父親。”陸青言的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試探。

    沈煜放下書,向她走過去,身子撐在她上方。

    “他配做你的父親嗎?”

    沈煜的反問讓撫平了她的鬱躁,讓她立刻心安下來。

    “我比誰都要了解你,你的曾經,你的現在,你的痛和你的恨,所以我知道沒有任何人有權利評判你做的任何事,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指責你。”

    沈煜張開手,虛虛地攬她在懷,將她護在他的包圍圈裏。

    “不要怕,不要管別人怎麽看怎麽想。他們該死!你想做什麽就盡管去做,大逆不道又怎樣,不容於世又何懼,有我呢!就算是下地獄,我替你去!”

    “沈煜!”陸青言終於忍不住抱住了他,那是個寬闊而安穩的懷抱。

    有他那些話就夠了,她何曾是擔心旁人的眼光、世俗的指摘?從始至終她緊張的不過是他會怎麽看她罷了。可她從未想到,他竟能為她做到如此。

    這輩子有個人願意為她背負一身罪孽,就值了。不管他是不是哄她,不管他是不是心中另有他人,於她而言就足夠。

    “你來了。”許恒之笑著上前,“你幾天都沒來了。”

    “怎麽樣,忙得過來嗎?”到了該要給宮裏進貢的時候了,陸青言擔心來不及趕貨。

    “沒問題,已經準備好了一部分,剩下的不多,我打算用方言的新染料,染出新的布,他那邊這兩天也差不多了。”安排這些事許恒之還是非常拿手的。

    陸青言對他很放心,往後麵走:“去繡房看看吧。”

    出了繡房,許恒之看著她有些欲言又止。

    “怎麽了?”陸青言察覺到他的不對。

    “那天的男子真是定國公家的小公爺嗎?”許恒之擔心,“沈煜那樣會不會有麻煩?”

    原來是這個,陸青言笑著,顯然不緊張:“不知道,不過也沒關係,錯的原本也不是我們。”

    何況就算真是定國公的兒子,就憑定國公還指著她喝酒,應該也不會怎麽為難她。

    “少爺,薛小姐來了。”

    方言這些日子也很忙,幾乎天天紮在作坊裏麵。這會兒聽說薛文錦又來,不禁皺了眉,但還是解了身上圍布走出去。

    “薛姑娘,這裏是作坊,都是染料和工人,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方言想要把她送出去。

    薛文錦卻不依,拉著他的手,雙眸含淚:“你為什麽都不肯見我?”

    “我太忙了。”方言見她這樣又不忍心,真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你知不知道,我哥哥要將我許配給原大官人,他家裏已經有十幾房小妾了。”薛文錦幾乎要忍不住掉淚。

    “你說什麽,你哥哥怎能如此混賬!”方言簡直不可置信,薛文奇這不是把她推進火坑嗎?

    “原大官人有財有權,我哥哥也更多的是無奈。”薛文錦吸了吸鼻子,將眼淚忍回去,“可我不願,我不想往後就過那樣生不如死的日子。你幫幫我吧!”

    “我要如何幫你?”方言很為難,畢竟他又不是她哥哥,“你父母不在,長兄如父,而他那般獨斷轉行,難道還會聽我勸嗎?”

    “你帶我走吧!”薛文錦激動地握住他的手。

    她這是要私奔?

    “不行!你可知這樣你的名節就全毀了?”方言不容許她做這樣的事,更何況他又怎麽能帶她私奔呢?他們之間隔的可不隻是兩家姓氏。

    “為什麽,明明我們曾經有婚約的?”薛文錦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

    “為什麽,你問我嘛?”方言害怕看見她這樣子,害怕自己會心軟,甩開了她的手,“你應該問你哥哥!”

    “我哥他不是故意的!”薛文錦搖頭痛哭,情緒過於激動,“就算你不肯娶我,幫我一次也不肯嗎?如果你不帶我走,我就隻有死……”

    “文錦!”

    她話未完先暈了過去,方言攔腰將她抱起放在榻上,手一摸額頭,竟然是滾燙的。難怪她如此的反常。

    “快去請大夫。”他微抖的手泄露了他的擔憂。

    喊大夫的,端茶的送水的,作坊內一時間有些忙亂,便沒人注意到,一個穿著同樣工作服的陌生小廝從門口溜了進來,鬼鬼祟祟地摸進了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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