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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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和帝從未去過臣子家,頭一次紆尊降貴就是丞相府。
也沒有提前告知,相府眾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慌慌張張地大開中門準備接駕。
雍和帝卻早已走了進去,擺擺手:“唉,不要那麽麻煩,朕微服出行。”
黎媚帶著滿臉的笑,有心想說兩句討喜的話,皇帝卻有點急不可耐地道:
“丞相在哪兒,朕去看看。”
黎媚隻好把心思按下去,把皇帝領進孟良成屋裏。
屋子裏充滿了藥味,幾個太醫正圍著桌子交頭接耳,討論著什麽。孟良成靠在床上,有小廝捧了藥碗過去喂藥。
聽得皇帝來了,孟良成一驚,連忙往床裏鑽,連藥碗都打碎了。
太醫們也放下手上的紙筆,跪下見禮。
“平身吧。”雍和帝往裏看過去,隻見床上攏了一層又一層幔帳,遮掩得嚴嚴實實。
“這是怎麽回事?孟愛卿又不是大姑娘,難道還怕被人看啊?”皇帝伸手想去掀。
“陛下!”孟良成低叫,“臣儀容不整,無法見駕,請恕臣失禮。”
聽他說話聲音好像挺有中氣的,也不像是病入膏肓了,這究竟怎麽回事?
雍和帝狐疑,卻是抓心撓肺地想一探究竟,還非同孟良成杠上了,一定要看。
“孟愛卿,朕也是想看看你的病情,你別緊張,生病了而已嘛。你要是不想太多人看到,朕就讓他們出去。”
“臣,臣惶恐。”孟良成都快哭出來了,可是皇帝這麽溫言軟語地哄著他,他能說不嗎?
最終還是撩開了帳子,掀開了被子。
皇帝一看,一時沒有忍住撲哧笑出了聲。
隻見一顆光溜溜的大腦袋,一張白淨得過分的臉,白淨到什麽程度呢?連眉毛、胡子、細小的絨毛都沒了,光得像剝了殼的雞蛋。
這話要是用在一個姑娘身上,那可算得上誇讚。可放在孟良成身上就叫他欲哭無淚了,而且姑娘家再白淨也不可能連眉毛都沒啊。
雍和帝意識到不對勁:“這是怎麽回事?”
太醫道:“陛下,丞相大人這是生病引起的,全身的毛發都掉光了。”
全身的毛發?
雍和帝疑惑地去看孟良成的手,果然也是光滑的,腳上也是。
“真的全都掉光了?”雍和帝視線忍不住瞟向了某個地方,他真的隻是好奇而已。
太醫一瞬反應過來,重重點頭:“嗯,一根不剩。”
在這詭異的對話中,孟良成的臉漸漸發黑。
雍和帝極力控製自己,真的不能再笑了,他是來探病的!
為了克製自己,他故作誇張地地皺起眉:“太醫,丞相是得了什麽病,怎會如此?”
“丞相大人這病太也奇怪,臣等完全不知是何原因。”太醫垂下頭。
“不知道!那難道丞相就要一直這樣了嗎?”皇帝沉聲。
“古籍中倒是記載過董成公晚年掉發嚴重,神醫華鵲用了千年何首烏燉烏雞湯給成公喝,後好了起來。丞相大人此病雖與成公有所不同,或許也能有用,臣等暫且先試著,至於其他用藥,還在商討。”太醫斟酌著回答。
這意思就是還沒發現有用的藥,怪不得他們幾個老家夥湊一起嘀嘀咕咕。
“那這病就隻是讓人掉毛發嗎,還會不會有別的什麽症狀?”雍和帝望過去,孟良成又把帳子拉起來了。
“回陛下,這個臣等也不確定。丞相大人病發時曾經吐血,或許之後還會出現一些病症也未可知。”
也就是說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更別談治了。
雍和帝這會兒真的笑不出來了,隔著帷幔對孟良成道:“愛卿好好休息,朕一定為你遍尋天下名醫。”
“孟良成毒發了。”沈煜一收到消息就去見陸青言。
陸青言正在翻看一本醫書,聞言點頭:“我知道的,就是這幾天。”
“你所謂的生不如死,就是指掉毛掉發?”沈煜覺得這根本算不上折磨。
“當然不是,往後他的手和腳會越來越僵硬,越來越無力,直到有一天半點不能動彈。他隻能躺在床上,等著別人伺候他。”可那個時候,還有沒有人願意伺候他就是個未知數了。陸青言越想越快意,孟良成不是貪戀權勢嘛,她就是要他隻能幹看著卻什麽都得不到!
“大費周章,就隻是這樣?”沈煜覺得,她所圖的不止這些。
陸青言笑了,沈煜總是能猜到她的心思“我想借這個機會進相府,有一些疑惑我需要弄清楚。”
比如母親當年入相府後為何一直纏綿病榻,比如黎媚為何鬼鬼祟祟地出入留香院。
如果黎媚當年真的對母親做了什麽,孟良成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或許他還是默許的,他和黎媚兩個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殿試如期舉行,一甲的三名分別是朱雲飛、董鵠、楚楓溪。這三個名字陸青言都知道,也應該見過幾麵,但陸青言記不太清,想來是不怎麽熟悉。或許隻是來過醉千年或者萬卷樓吧,不過他們都跟她沒什麽關係,陸青言並不在意。相比起來她還更為關心顧朗。
她卻不曉得,往後會因此鬧了些誤會出來。
顧朗和柳宇都隻是二甲,不過柳宇是二甲的頭名,因而也被皇帝注意了一下。
皇帝多嘴一問,就得知了他和陸青言還沾點親戚關係。
陸丫頭和宣王極力調查舞弊的案子估計就是為了這孩子吧,皇帝心想。
“既然是清水縣人,那就準你回鄉任職吧。”皇帝大筆一揮,就讓他回了清水縣做一方知縣,原來的知縣黃虎則被調了進京。
不能留在京都雖然有點遺憾,但柳宇也算知足,他怎麽樣也算是衣錦還鄉,他們老柳家在十裏八村可算揚眉吐氣了,家裏爹娘一定很高興。
柳宇離京那天,陸青言帶著挽香為他送行。王大虎離開綿山村也太久了,陸青言就讓他帶王小虎回去看看。
他也想回去,但還不放心,怕醉千年沒人看著。
陸青言原想說招兩個夥計,定國公得知了這事,巴巴地跑了來,愣是要給他看幾天店,工錢可以不要,酒給他管飽就行。
堂堂國公爺來她的小店裏打雜,陸青言是真不敢用。沈煜卻不管那些,把算盤賬本什麽的都丟給定國公:“國公爺,往後醉千年你就打理著,每月賺了多少銀子,按時交來就可。酒你可以喝,但若是讓醉千年虧損了,虧空的你可得補上。”
他這話儼然把定國公當成了管事一般。
陸青言直覺不好,定國公卻高興得很。他年輕那會兒就想開一家酒館,可惜家裏不讓。如今終於有這個機會,哪能輕易放掉?他立刻就進入了角色,對著陸青言喊了一聲掌櫃的,沒等陸青言回過神來就抱著賬本跑了。
這不,今天送柳宇回鄉,定國公還湊了一份,給王大虎準備了滿滿一馬車的東西,一直拍著王大虎的肩說:“在家裏多待著時候,田地不能都荒廢了,醉千年有我呢,你放心。”
一番話說得好像老友送別,王大虎受寵若驚,連連點頭。
柳宇牽著王小虎,看了挽香好幾下,欲言又止幾次才低低地囑咐:“你要聽張太醫的話,好好照顧自己,天熱了不要總是出來曬,每天不要做什麽,多睡會兒。表妹說給你買丫頭你偏不要,不要就算了,那些活都有別人幹,你就別做了。你要是身體不好了,我……和表妹都會擔心的。”
挽香點頭,不住地應著:“你也是,看書不要看太晚,到了記得給我們寫信。”
“嗯,我走了。”柳宇轉身要走,一會兒又回過頭來,“你上次給我做的衣服我帶著了。”
“嗯。”挽香低頭,雙手絞著,“你快走吧,不然該晚了。”
柳宇應了聲,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望著她卻沒有說話。
挽香抬手,輕輕地揮了揮,無聲地催促。
柳宇終於下定決心大步往前走去。
三個人一輛馬車,緩緩地消失在道路盡頭。
夜深了,墨居安靜得過分,大約是因為王大虎他們走了,如今的墨居裏隻剩下陸青言和挽香。挽香又身體疲倦,早早就睡了。陸青言卻怎麽都睡不著,隻好溜達到院子裏看月亮。
習慣了熱鬧,一時之間還真是有點沒法適應冷清呢。
院裏忽然響起“通”的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落到了地上。
陸青言回頭望去,就見沈煜撫了撫衣擺,施施然地走過來。
“你幹嘛好好的門不走,要翻牆?”陸青言無奈。
“這樣快點。”沈煜在她對麵坐下。
兩人都坐在橫欄上,各靠著一根柱子對望著。
“梁淩陽也在三甲之列,陛下讓他去了刑部。”沈煜說,“他是看在梁天琊的麵子上,也有一些補償的意思。”
至於補償什麽,當然是為上次他把人揍得下不了床的事。
“陛下自然有他的想法。”陸青言不想提起梁淩陽。
“你要是擔心不好對付他,不想讓他做官,我可以讓他做不成。”沈煜認真地望著她,似乎她隻要說一句不想,他立刻就能再揍梁淩陽一頓。
陸青言笑著搖頭:“沒必要,他自當他的官,我連丞相都敢動,還怕他嗎?”
“可你為什麽這麽久都沒動手,你打算怎麽做?”她是不是心裏還放不下他?
“還不都是因為你。”陸青言嗔他。
“因為我?”沈煜詫異極了,他做錯什麽了嗎?
“這是羽煙。”陸青言把沈煜帶到萬卷樓三樓,指著正煮茶的羽煙道。
“你看她,有沒有幾分熟悉的模樣?”
沈煜原不解為什麽一大早帶他來這裏,可仔細去看羽煙,那笑著的麵容,那斟茶的動作,依稀都有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像你。”他說。
“是像過去的孟青言。”陸青言走過去,輕輕抬起羽煙的下巴,“但是她比過去的孟青言更溫柔,更美麗,更有韻味。”
好像為了配合她,羽煙就著她的這個姿勢,柔柔一笑。那張臉忽然就生動了起來,如同夜空裏絢爛的煙花,如同少女袖中暗藏的那點香,簡直能把人的魂勾去。
她笑起來,是攝魂奪魄的媚。
“羽煙見過沈公子。”她微微福身,那微翹的手指,那斜飛的眼風,那嬌軟的嗓音,都是能叫男人蝕骨的毒藥。
何況她還頂著那樣一張臉。
可沈煜不喜歡,他不喜歡有著她相似容貌的羽煙做出這樣輕浮的動作。
他微微皺眉:“你這是……”
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就見二樓夥計上來喊羽煙。
羽煙將煮好的茶留了兩杯下來,其餘的都端了下去。
春闈過後,萬卷樓三樓幾乎已經作廢,大部分時候都是羽煙一個人坐在這裏喝茶。
但是一樓二樓還是有人來的,無論什麽時候愛讀書的人都不會少,而沈煜的那些書有許多都是孤本,自然有許多文人才子愛不釋手。甚至有一些好讀書的姑娘小姐們想要來看書,陸青言還特意在二樓又隔了一塊,專門招待那些姑娘們。
羽煙自然是去給姑娘們送茶,但那些公子們也多識得她,熟稔地同她打招呼。
羽煙巧笑嫣然,回應得既不過分親昵也不讓人感覺疏離。
一切都是剛剛好的。
但有一個人例外。
萬卷樓三樓其實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小秘密,那是陸青言專門為自己準備的。就比如現在沈煜所站的那個位置,居然能夠看到樓下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但又很隱蔽,樓下的人絕不會發現他。
他看見,梁淩陽走了上來,同羽煙擦肩而過的時候輕輕碰了碰她的手。
羽煙似羞似怯,略一垂頭,又露出那種勾人神魂的笑容。
光是遠遠看著,都能明顯感覺到梁淩陽那一刻的失神。直到羽煙走遠,他才戀戀不舍地轉過頭去。
沈煜覺得,他好像明白了陸青言要做什麽。
羽煙又上了樓,安靜地坐在原來的地方,默默地煮茶,無聲無息的就好像她這個人不存在。
“你想讓她去接近梁淩陽?”沈煜走到陸青言麵前,卻怎麽都不想說出勾引那個詞。
陸青言點頭:“梁淩陽之前就已經見過她一次,羽煙說他當時的眼神就不單純。如果你沒有把他打成重傷,他應該會常常來萬卷樓,或許此刻羽煙已經得手了。”
陸青言在羽煙身側坐下,喝下她奉過來的一杯茶。
“這不行……”
沈煜一臉的不讚同,羽煙開口打斷他:“是我自己要求的,沈公子大概不知道,我十五歲就被賣進了最下等的娼館,若不是陸姑娘贖我,此刻我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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