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天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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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國公跪在泰安殿的禦階之下,腳邊一張大大的血書攤在那裏,來來往往的官員走過,哪怕不想看都能一眼掃到那蒼勁的幾個大字。

    乞陛下聖恩,嚴懲凶手!

    血書的大字,淋漓的紅,叫人心驚肉跳。

    兩個刑部小官從那邊走過,不敢多看,加快了腳步。不過或許身在刑部,二人天生的對這種事有探究的,比之旁人的不敢沾手,兩人走過一段就低低地交談起來。

    “他所謂的嚴懲,是要讓陛下一刀一刀剮了黎氏女呢。你看到旁邊放的包袱吧,那是定國公平素的一應生活用物,連梳子都帶了,打定主意要住這兒了,陛下一天不答應,他就一天不起來。也不知道他那些東西怎麽帶進來的。”

    “也是可憐啊。”另一個感歎,“那女娃子內子當年見過,神仙一樣的人兒,三十多年山溝裏吃苦不說,好不容易能認祖歸宗了,竟成了一具屍體,聽說連皮都被剝了,可見凶手之心狠!照我說這樣的人死有餘辜。可誰叫她有個好老子,武安侯也不知道給陛下灌了什麽湯,竟然赦免了他女兒。定國公此舉怕是無用功,天子做了決定又豈能輕易更改,他跪著頂什麽用,陛下煩了讓禁軍把人拉走不就成了,再說就是陛下不轟,他又能跪幾天?不吃不喝也餓死了。”

    前一個搖搖頭,笑他什麽都不懂:“餓不死,跪了幾天了,有人送飯的。說到這個老夫也納悶,是誰這麽大膽呢,這不明擺著跟陛下對著幹嗎?”

    “豁,這可真是奇了!”後一個人覺得他的三觀都被刷新了,原來請命還能這麽幹啊,真是學到了。

    不過人家是國公,要是他這麽幹估計早死八百回了。

    正這麽想著,甬道前頭遠遠的有小廝跑了過來,手上拎著一個食盒,這是送飯的人到了。

    兩位官員互看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隱藏的興味。

    陛下這下可有的愁了。

    雍和帝覺得牙疼,端茶喝了一口又磕到了嘴巴,痛得他呲牙。

    “李福,李福!”

    李公公急忙跑進來:“你看看,朕這嘴角是不是長瘡了?”

    李福一瞧,哎喲一聲:“還真是,陛下您別動,老奴叫太醫去。”

    叫太醫有個屁用,朕這是氣的!雍和帝把奏折甩了:“替朕把銅鏡拿來,朕要瞧瞧!”

    李福哎哎著把銅鏡拿了來,小心地送到皇帝麵前。皇帝一瞧,嘴角邊起了兩個大泡,手一碰火燒火燎的。

    他氣得摔了鏡子,這回算是明白了當初鄭凱上火得腫成豬頭的滋味了!

    “陛下莫急,宣太醫喝兩貼藥就好了。”李福邊收拾邊說。

    “朕去錦妃宮裏!”皇帝煩躁地站起來。

    一出去又不可避免地看到台階下跪著的人,頓時牙更疼了。

    “陛下,宣王來了!”

    他又來做什麽?雍和帝望過去,就看到沈煜慢悠悠地上了台階,湛藍色的一片衣擺被風拂動著,仿佛要登仙而去。

    皇帝不由凝眉,他這個弟弟,別的不論,身段風姿是真沒得說。就是做事太氣人了些。

    “宣王怎麽進宮了?”他說著就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來看看皇兄。”

    雍和帝愣住,這都多少年沒聽他叫過皇兄了。這孩子倔得跟頭驢一樣,當年一走便是數年不回,弄得滿身傷痕累累也不肯說一句,好不容易回京了吧寧可去給人家做護衛也不願回家來。

    雍和帝歎氣,倚著欄杆看階梯下跪著的人,那筆直的身影每一處都在散發著怨氣。

    “這事你幹的吧?”

    “皇兄說什麽,我聽不懂。”沈煜抬頭望天,一副無辜模樣。

    雍和帝氣得牙根疼。他不懂?他不懂才怪,沒有他從中作梗,誰給蘇焱送飯,蘇焱那些東西帶得進來?

    一個個的都不省心,就知道鬧他,也不想想他有多難。

    “宣王要是喜歡朕這兒的風景就看個夠吧,朕要去後宮了!”他一甩衣袖就要走。

    “陛下,陛下,定國公府和武安侯府打起來了!”內侍慌慌張張地跑來。

    雍和帝幾乎要跳起來:“怎麽回事?”

    原來,定國公早從丞相府把棺材抬了出來,遲遲沒有封棺,也不肯下葬。這邊他進宮求皇帝,那邊定國公夫人命護衛抬著棺材去了武安侯府,就把棺材停在人家的正門口,一家大小就坐在武安侯門口披麻戴孝哭靈。還有辦喪儀的吹打,道士做法,和尚念經,儼然把武安侯府門口當做了個靈堂。

    武安侯派護衛驅趕,定國公府又豈是吃素的?兩方就這麽打了起來。

    “荒唐,真是荒唐!”雍和帝氣哼哼的,“讓元木狄帶人去,把他們通通都抓起來,一個個的都跟朕對著幹!”

    “真是氣死朕了!”元木狄帶人去了,雍和帝還是不解氣,可憐的條案讓他拍了幾回響。

    “皇兄何必呢,殺了黎媚就完事了。”沈煜道。

    “旁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皇帝拔高了聲音,一動就扯破了嘴角水泡,痛得叫喚,“朕是為的什麽,保全先皇的名聲!一個個的都來逼朕,你以為朕願意做個昏君,朕願意受黎肅脅迫?朕有什麽辦法,朕也無奈啊!”

    元木狄帶了禁軍趕到武安侯府,門口看熱鬧的百姓已經堵了一條街。

    兩家人打得難分難解,護衛受傷無數。

    定國公夫人被幾個忠心護衛圈著,避在一旁。眼看禁軍雷厲風行地插了進來,抓的抓,打的打,局麵立刻就要被控製住。

    陸青言站在定國公夫人身後,說了一句:“夫人,可以了。”

    定國公夫人一頷首,推開護衛便衝了出去。

    “我苦命的女兒啊,陛下不肯為你做主,娘便隨你去了吧。便是死了辦成厲鬼,娘也不會放過害你的人!”定國公夫人淚灑滿襟,哭得叫人肝腸寸斷,“大家都看看,就是這一家子,心腸歹毒!武安侯之女黎媚殺死了我的女兒,武安侯夫婦一力袒護她,蒼天不公,我今日就是死在這裏,也要討個公道!”

    她說著猛力衝向了路旁的磚牆。

    幸好元木狄反應快,及時拉住了她,否則當場便要血濺三尺。

    可這一來百姓就群情激憤,呼呼喊喊的鬧將起來。

    “殺人償命,天理難容,殺人償命,天理難容!”

    百姓叫著喊著把他們團團圍住。

    元木狄暗道不好,趕緊派人進宮稟報皇帝。

    “皇兄,若我能替你分憂呢?”沈煜道。

    雍和帝詫異望著他:“你什麽意思,你能解決?”

    “自然,隻要皇兄不怪罪。”

    “你要能把這事解決了,你做什麽朕都免你的罪。”雍和帝就盼著有個人能幫他呀!

    沈煜笑著,聽到腳步聲響,側頭望去,遠遠的有禁軍往這邊跑來。

    “皇兄放心,辦法這不就來了嘛。”

    夏日的天,小孩的臉。原本晴空萬裏的天,一刹那就烏雲密布,黑壓壓地聚集在一起,雲層裏時不時的閃過一兩道白光,炸開一個驚雷。

    眼看便要有一場暴雨,街上行人都匆匆往家跑去。隻武安侯府門外依舊熱鬧,圍觀群眾隻多不少。

    畢竟看熱鬧是人的天性,尤其這雙方當事人一個是公爺,一個是侯爺,能看這樣兩個大人物撕起來,淋點雨算什麽。

    “陛下駕到!”

    李福高喊一聲,叫鬧的人群刷刷全都跪下了“拜見陛下!”

    更有那些膽大的老百姓抬起頭悄悄地看了一眼,原來這就是皇帝啊,沒想到他居然能有機會見到皇帝,今天這熱鬧湊得真是值了!

    雍和帝那心情就跟頭頂的天一樣,黑雲壓城,山雨欲來。

    “都鬧什麽,光天化日之下反了不成?”雍和帝看武安侯不順眼,指著他就罵,“堂堂侯爺當街打架,像話嗎?”

    武安侯低著頭不敢說話,他心裏清楚一切都仰仗皇帝,絕不能惹惱了皇帝。

    皇帝來的時候順便把跪著的定國公捎來了。他能忍,定國公卻不能忍。反正他本來也就是來攪事的。

    他瞧了瞧被丫頭扶著眼帶淚痕的夫人,以及地上躺著的不是傷了手就是折了腿的下人,憤憤地對雍和帝道“陛下,武安侯眾目睽睽之下打傷我府中的人!”

    他這一嗓子可把武安侯的急脾氣也勾上來了。

    “明明是你府上的人鬧上門,你們不胡攪蠻纏我們怎麽會動手?”

    “我胡攪蠻纏,你女兒殺了人,你藏匿凶手,你還說我胡攪蠻纏!”定國公怒衝衝的狀態,像是要張口把人咬死。

    “你血口噴人,什麽叫藏匿凶手,陛下已經處置過了,我女兒終身監禁,你還要怎樣?”武安侯仗著自己有護身符並不怕定國公。

    “胡說八道,那叫什麽處罰!我女兒死了你知不知道?”定國公真是恨自己太有涵養,不然一口唾沫啐武安侯臉上,“殺人償命你懂不懂,否則你還我女兒的命來!”

    “你才是強詞奪理,這是陛下的處置,你的意思是說陛下錯了,你好大的膽子!”武安侯爭不過,就拿皇帝做擋箭牌。

    雍和帝假裝與他無關,隻拿眼去看人群裏的沈煜說好的辦法呢?

    “陛下錯不錯我不知道,但殺人者逍遙法外,你就問問在場的大家同不同意。”定國公高聲道。

    場麵略一靜,百姓們都因著皇帝在場而不敢發聲。此時,不知哪兒冒出一句“不同意”聲音極其響亮。

    這一聲便給了其他人勇氣,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越來越多的人呼喊出心聲。

    “不同意,我們不同意!”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百姓的呼聲仿佛一座山向武安侯壓來,那一張張樸素的麵孔好似忽然之間變得猙獰可怖,像一隻隻張著口的巨獸,要把他一口吞進去。

    他嚇得後退一步,慌得不知怎麽辦,隻好把目光投向元木狄“元統領,快,快把這些刁民抓起來!”

    元木狄抬頭看天,他隻聽命於皇帝,你算個什麽東西?

    “陛下,陛下!”武安侯沒法,又去求雍和帝。

    雍和帝沒奈何,正要開口,忽然人群當中衝出個男子來,一把長劍揮得呼呼作響。

    “保護陛下!”元木狄一聲高喊,帶著禁軍把皇帝護得滴水不漏。

    那人身子一轉,直衝武安侯那邊而去。武安侯下意識一閃,那人的劍就架在了武安侯夫人脖子上。

    “啊啊,放開我,你要幹什麽?”武安侯夫人嚇得哇哇大叫。

    “閉嘴!”大漢受不得吵,直接一劍柄敲暈了武安侯夫人。

    “啊”武安侯夫人發出短促的一聲痛呼,同天空的轟轟雷聲一同落下。

    “住手,你這狂徒,你究竟要幹什麽?”武安侯急得氣血上湧。

    大漢冷漠地盯著他,聲音也是冰冷的“把殺人凶手繩之以法,否則我就殺了她!”

    “你是何人,你管什麽閑事?”武安侯喝罵。

    “我不是什麽人,隻是見不得天下不平之事,專為天下受欺侮之人討回公道的壯士!”大漢麵色平靜,聲音依舊冷漠,“兩個選擇,一是凶手殺人償命,二是她死,你自己選。”

    “你敢?陛下在此,殺人可是死罪!”

    “你女兒殺人都可以不死,我怕什麽?”大漢表情依舊淡然,口氣也淡然。

    武安侯氣得說不出話來,沒法了,隻能去看皇帝“陛下!”

    雍和帝看一眼人群裏的沈煜,得了肯定這才清了清嗓子,高呼“誰能救下武安侯夫人,朕重重有賞!”

    “陛下,我來試試吧。”陸青言撥開人群走出來。

    雍和帝眯了眯眼,怎麽又是這丫頭?

    他疑惑地去看沈煜,難道他們串通好的?

    沈煜卻隻盯著陸青言,雍和帝隻好道“準了。”

    陸青言慢悠悠地走過去,對著那大漢一抱拳“壯士,你要如何才能放開武安侯夫人?”

    挾持人的壯士,也就是易容之後的阿五淡然道“讓凶手殺人償命!”

    “你休想!”武安侯氣憤。

    陸青言冷聲道“侯爺難道不想救夫人了?”

    此話一出,武安侯便不敢說話了。

    陸青言又轉向雍和帝,拱手道“既然三方爭執不下,又都不肯相讓,民女倒是有個解決的辦法,就是不知道武安侯願不願意。”

    雍和帝瞥了眼武安侯,咳了咳“武安侯,你說呢?”

    武安侯狐疑地盯著陸青言“你說來聽聽。”

    陸青言轉向武安侯,嘴角扯起一絲冷笑“侯爺,你可相信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把黎媚的生死,交給老天爺決定。”陸青言抬手指了指黑沉沉的天,悶燥的風刮過,卷起她的裙擺,讓她臉上的肅容看來有幾分凜冽之色,“你相信有天譴嗎?”

    她眸子一壓,那清麗的麵容忽然間變得恍如地獄修羅,跌麗而恐怖。武安侯心頭一震,蹬蹬後退幾步,駭得說不出話來。

    “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作惡多端的人會遭天打雷劈。如今正好天雷滾滾,就讓黎媚站在天雷之下,看老天爺要不要她這條命!如果她沒遭雷劈或者沒死,此事就此揭過再也不提。如果她被雷劈死,那就證明她惡貫滿盈,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便依定國公所說,對她千刀萬剮!”

    “定國公,你敢不敢賭?”陸青言問。

    “我敢!”

    “好,那麽武安侯呢,你敢是不敢?”陸青言踏前一步,逼視著武安侯。

    正在此時,一聲驚雷炸響在頭頂,白光照耀下陸青言一張臉森森然,武安侯心頭一凜,撲通一聲跌坐於地。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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