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咬牙切齒道：“難道我說錯了嗎？我說的都是事實！她娘就是個賤人，她也是！”

    老夫人氣得拿起柺杖就要往吳氏身上打。

    原本莊嚴有序的祠堂裏，頓時一片混亂。

    薑黛驀地笑了，明明是一副熟悉的和善的麵孔，卻讓人感覺像是惡鬼附體般渾身發毛。

    吳氏躲開老夫人，氣急敗壞地衝她叫囂道：“你鬼笑什麽？！”

    薑黛朝她走近兩步，那股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強勢迫得吳氏往後退了兩步。

    薑黛對她道：“來日方長，你也為人娘，你也有女兒，不是嗎？”

    吳氏正要開口罵，薑黛直勾勾地盯著她，又道：“可不要到後來，落得個和我娘一樣的下場啊。”

    在她的逼視下，吳氏心口一窒，發現自己竟然再罵不出口。

    說罷，薑黛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又麵向老夫人。

    “看來我娘也不盡如爹所說，是單純的畏罪自殺麽。但是祖母啊，我娘當年是你親自登門去求娶的，她是什麽樣的人，你不了解？當年的誓言猶在，而你卻讓她不得善終，最後還躺在了荒山野墳。”薑黛笑著點頭，眼裏水潤微紅，卻又清冷萬分，“極好，真是極好！”

    老夫人渾身一震，臉色蒼老又衰白地看著薑黛。

    薑黛已轉身而去，看不見她麵上表情，隻聽她又道：“就是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祖母良心可安？夜裏可曾有，哪怕一次，做過噩夢？”

    總有一天，真相會浮出水麵。

    那時她要看看，薑家這些肮髒的人，齷齪的心，還能把髒水潑向哪裏？！

    身後老夫人兩眼一翻，便踉踉蹌蹌地要倒。一眾人趕緊上前去攙扶、呼喊。

    薑黛腳下沒停一下，亦沒再回頭。

    老夫人被送回院裏，好一陣才緩過來，想起薑黛的眼神和表情，還有她說的話時，手腳仍止不住陣陣發涼。

    吳氏自知闖了禍，這會兒倒消停下來了。

    後來薑黛問起她娘所葬之處，老夫人沒法再瞞她，跟她說了城外荒山墳地的所在。

    好歹尹瀾曾經，也是京中的名門貴女，也是薑黛的親生母親。

    現在薑黛回來了，即便尹瀾不再是薑家的媳婦兒，她要去祭拜自己的生母，也在情理之中。

    老夫人若是攔她了，倒顯得心中有鬼。

    山芙去幫薑黛準備了祭拜用的東西，香燭紙錢一應俱全。

    五年了，自從尹瀾死後，薑家沒有任何人去祭拜過。而以前尹瀾身邊伺候的人，在尹瀾出事之前，就已經事先被薑聞修給發賣了。

    老夫人找了個曉路的家仆，駕著馬車載著薑黛去城外的荒山。

    一個人的心究竟有多涼薄，才能在逼死了自己的發妻之後，連陵地都不給，而是遠葬在四十裏開外的荒山。

    是害怕她娘會尋著路回來找他麽？

    馬車悠悠駛出城外，有一截官道很不好走，搖搖晃晃顛簸得厲害，路麵中間還有一個大坑，家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勘勘把馬車繞著坑麵順利駛過。

    薑黛坐在簡陋的馬車裏，左搖右晃，手裏摩挲著黃色的紙錢，若無其事。

    到了荒山腳下，薑黛下了馬車，帶著祭祀用品徒步上山。

    當年她娘死後，還在守靈期，她便被遣送到了鄉下。她甚至來不及送她娘最後一程。

    她原以為，多年不見亡母，雖不得善終，起碼得以好好安葬，起碼會有一個屋簷安放她的靈位。

    她等，等到薑家開祠的這一天，進去給她娘上香，卻沒想到，等來的是她娘葬於荒山亂墳的結果。

    薑黛從來不喜怒形於色，而此時此刻，她麵色陰沉，雙眸徹寒，恍若三九雪天裏，雷雲滾滾而過。

    這裏的雜草有齊腰高，淹沒了上山的路。

    家仆害怕這麽深的雜草下有什麽蛇蟲鼠蟻，因而畏畏縮縮地跟在薑黛後麵，反倒是薑黛在前開路。

    到了山上，抬眼望去，見滿山的雜草下，依稀可見一個個堆隆起來的小土包。

    土包前沒有豎碑牌，根本不知道誰是誰。

    這荒山野墳，與亂葬崗有何異！

    她娘尹瀾，是尹家嫡女！是你千禱萬求才娶回來的發妻，薑聞修，你竟敢把她丟在這荒山野嶺！

    她不知道那股由心裏升騰起來的憤怒，是源於自己，還是源於從前的薑黛。她隻知道，這是一種身心本能。

    薑黛回頭盯著家仆，家仆被她眼神懾得往後退了退。

    薑黛聲音微沉，道：“我娘葬於哪處墳？”

    家仆望著滿目的荒山亂墳，一時也辨不清。

    他正想伸手隨便指一處，好讓薑黛拜拜就完事兒，不想剛伸出手指頭，薑黛便歪頭活動著頸子，發出骨骼聲響，在順來的風裏聽得十分清晰。

    薑黛幽幽道：“你隻有一次機會，想清楚了再回答。”

    她的眼神冷涼得像毒蛇一般，家仆咽了咽口水，應是將那股隨便敷衍咽了下去，開始認真回想。

    當初葬尹瀾時，是他帶路到這山上來的。

    這些墳頭隨著年月都已經長滿了雜草，其中有幾個墳頭上雜草有除過，也有祭拜的痕跡。想來這個地方葬的也有像尹瀾一樣有名有姓的人，世間還有人掛記。

    家仆找了一陣，站在一處墳頭前煩躁地撓撓頭，道：“我記得是這裏啊……”

    而那墳上的雜草顯然被除過，新長出來的青草不過一兩寸高。墳前還有燒過的香燭紙錢的痕跡。

    薑黛在墳前緩緩蹲了下來，看著地上供奉的果品已經差不多腐爛，可隱約辨認得出，是一些橘子。

    薑黛還記得，她娘生前最愛吃橘子。

    橘子不知道是何人供奉的，薑黛抬起頭看著滿目青草花花的墳頭時，鼻子酸紅。

    薑黛卻是笑道：“娘，橘子過季了，這次沒有。”

    薑黛點燃了香燭，不緊不慢地將紙錢全部燒了。

    從她睜開眼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經是這個世界裏的薑黛。她無法阻止過去已經發生的事，她隻能做到，往後的薑黛，絕不受人擺布。

    如此她娘，應該可以安息了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