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安靜地坐在飯廳裏，吃著尋常人家裏常吃的白麵條。

    在宮裏的時候，吃慣了那些精美的菜肴，吃不到這樣普通的麵條，薑黛卻覺得有滋有味。

    然後褚昱吃著吃著，發現薑黛不動了，盯著他的碗裏。

    褚昱便也盯著自己碗裏，道：“怎麽。”

    薑黛道：“我能嚐嚐你的麽，我覺得你碗裏的好吃一些。”

    褚昱無語，動筷子把自己的麵挑了一些進她碗裏。薑黛看著他的手，兩根筷子在他指間遊刃有餘，手指上的骨節非常的勻稱而有力。

    他挑著麵還沒放進薑黛碗裏，薑黛就按住他的手。

    褚昱看她，她心安理得道：“多了，我吃不完。我就嚐嚐你的，少許即可。”

    褚昱又換了少許，才再放進她碗中。

    薑黛口渴了，端起先前的一杯茶便喝。

    在她進廳之前，這裏隻有褚昱一個。因而下人上茶時也隻給上了一杯。

    於是薑黛和褚昱就一個茶杯各喝了半盞溫茶，又重新添上熱的。

    薑黛閑聊道：“明日我去薑家把東西搬出來。”

    褚昱隨和地問了一句：“人手夠不夠？”

    薑黛失笑，道：“我東西不多，除了我娘的牌位，總共不過是些身外之物。我和山芙兩人就夠了。”

    她還不想大張旗鼓地到薑家去搬東西。這個新家，在她正式另立門戶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明日薑黛打算先把她娘的牌位接過來，剩下的當然挑輕便值錢的帶走。

    兩人簡單吃完了麵條，燈火安然，她神色亦是安寧，卻掩蓋不住麵容上淡淡的疲色。

    褚昱沒在這裏久留，起身離去。

    薑黛送他到庭院。

    今夜晴朗，夜空無雲，星月流輝。

    月色將院中的景致描繪出婆娑的光影。一陣風淺淺吹來，薑黛抬腳踱下屋簷下的幾截台階時，被風揚起衣角。

    到了這新家裏，她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放鬆，身上一身太醫服沒來得及換，但頭上的帽子早摘了。烏發散肩，起風時，她隨手攏了攏耳邊的細發。

    空氣裏有一陣清淺的花香。

    薑黛站在樹影下，仰頭而望，眯著眼道：“隔壁這一樹梨花伸過牆頭了。”

    那陣香氣，正是梨花的香氣。這時節全部盛開，月色下潔白如雪。

    梨樹常年無人修理，長得頗為恣意。有幾股枝椏已經越過牆頭，枝頭上俱是沉甸甸飽滿的梨花。

    光是看這院裏的幾枝，便可以想象隔壁那滿樹梨花的全貌有多麽漂亮了。

    褚昱頓住腳，回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梨花，麵無波瀾道：“若是覺得礙事，明日讓隔壁砍了。”

    薑黛道：“要是半棵梨樹都伸了過來，為了安全著想許是得砍了半棵，但隻有幾枝，正是一方好景致，你砍它作甚？”

    話音兒一落，隨著風起，那枝頭上細碎的白色梨花瓣款款簌簌地往下落。

    薑黛抬頭看褚昱，見那梨花紛紛揚揚地落在他的冠帽和衣上。這人永遠都是這樣，一副波瀾不驚，悲憫慈和的樣子。

    他衣襟交疊得整整齊齊，不見一絲淩亂。渾身上下，都嚴謹到找不出分毫瑕疵和散漫。

    薑黛站在他身前，微踮起腳，自然而然地伸手，拂去了他肩上的落花，聲色平和道：“明晚上褚都督若是有空的話，過來用晚飯嗎？當我感謝你。”

    褚昱低眸看著她，驀然想起去年初雪夜下，她為他拂去肩上落雪，在他懷裏留下一抹紅的時候。

    片刻褚昱道：“明晚再看，有空我直接過來。”

    薑黛笑著點頭，道：“好。”

    褚昱轉身走，道：“不送，我走了。”

    薑黛站在他身後，微眯著眼，看著他的背影。

    她忽然又想起來，道：“褚都督，上回在藏書閣我掉了枚細簪，你可有撿到？”

    褚昱步履沉穩自若，未有一絲停滯，回答：“不曾。”

    褚昱走出了宅院，管家與他道別後，就關上了宅門。

    隨後褚昱從後門進了大都督府。府裏的管家殷勤地跟在他身後，問：“大都督今夜可要宿在家裏？”

    褚昱隨口道：“宿在家裏。”

    這裏是後花園的一角，與副宅隻有一牆之隔。褚昱站在花園裏的這棵梨樹下麵，不斷有梨花如下雪一般，零零碎碎地落下來。

    高牆的另一頭，薑黛亦站在花枝下，久久不去。

    山芙的聲音依稀在隔牆響起，說道：“二小姐，沐浴的水已經準備好啦。”

    薑黛應道：“嗯，就來。”

    她轉身離開，進後院時，褚昱便也轉身離開了這花園一角。

    薑黛的房間裏什麽都不缺，就連衣櫥裏平日裏傳的衣裳，還有就寢時穿的寢衣，都準備得十分齊全。

    婆子說，這些新衣已經清洗過，可以放心地穿。

    薑黛沐浴時，山芙便去準備寢衣，再從旁給她加加熱水。薑黛靠在浴桶邊，若不是山芙提醒，她闔著眼都快睡著了。

    山芙見薑黛今晚反應著實平靜，居然還用一碗麵條就把大都督打發了，對此非常有意見，於是就一個勁地感歎道：“大都督對二小姐可真是好啊。”

    薑黛也呲了一聲，感歎道：“對啊，他突然這樣好，我就得仔細想想，他這麽幹是想要什麽。”說著便抬起濕潤的手捏了捏鼻梁，“可惜今晚太累，想著想著睡著了。”

    山芙不讚同道：“怎麽會是突然這樣好，二小姐也不想想，從進京到現在，大都督都幫了二小姐這麽多回。二小姐有危險的時候他在，二小姐有需要的時候他在，就連二小姐受人編排的時候他也不會不管。大都督就不能是單純地想對二小姐好麽？”

    薑黛道：“可這世上，有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麽？”

    山芙肯定地點頭道：“當然有啊！二小姐自己不也是這樣麽，就像對遊夫人、對清寧公主呢，二小姐不也是全心全意、不求回報？”

    薑黛若有若無地笑了笑，從浴桶裏起身，道：“你又怎知我是全心全意、不求回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