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棠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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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山東西綿延一千七百餘裏,南北橫跨五百餘裏,其高萬仞,將元京、慶州與雍涼一帶隔絕開來,群峰高起,屏峰壁立,草木豐茂,景物奇秀。內有野獸植株數百種,隻有到過的旅人才能探得它風光一二。

    兩側斷崖中間有條寬闊山路,隻聽馬蹄聲疾,有一人策馬狂奔。

    李非白多年未曾騎馬,父親教他的騎術,已經忘了個七七八八,奔走在山道上時,甚至有次差點墜馬。

    他平日並不怎麽活動。太陽出來,他便靠在毛坯房邊上曬太陽;太陽落下,他便合衣一躺。偶爾會跟著李威他們出去打打劫,也用不著他出手。是以騎上馬到現在,心跳加速,氣喘籲籲,麵赤頭痛。

    界山有一種花,它結出的果子便可以治療這類症狀。這種花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棠棣。

    近了,遠遠地就能望見蕭瀲的部隊。那輛馬車就在前麵,就在眼前。

    柴明月將窗氈掀起,不知道為什麽,自從李非白走後便有些說不清的悵然若失。興許是因為他比較皮,是驕矜端莊和放任自流的一種碰撞。

    她望著外麵的山崖,聽到一陣馬蹄聲。

    蕭讓轉頭,看到疾馳而來的李非白,目中露出些許驚訝神情來——他不是不會騎馬嗎?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下令全隊暫緩行程。

    駿馬一路狂奔直至馬車前,李非白單手狠狠勒住韁繩,細白的五指和掌心被勒出了數道紅痕。

    馬兒嘶鳴一聲,揚起前蹄向後仰去。

    李非白夾緊了馬腹,身體前傾以維持平衡。

    胯下的馬果然一個回身,高高揚起的前蹄又落回地麵。

    李非白鬆了口氣,翻身下馬。一扭頭正和窗氈邊的柴明月對上了眼兒。

    柴明月一手扒著車窗,一手還拿著一捧小花,正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歡迎回來。”她的一雙杏眼漾中滿了笑意。

    李非白沒有說話,隻是盯著她。

    “你的眼眶怎麽紅了?”柴明月望著他問,“誰欺負你了嗎?李家村又把你趕出來了?”

    李非白聞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沒有。”他啞聲道,“隻是跑得太急…我先緩緩。”

    公主殿下覺得,李非白應該是被村裏人趕了出來。為了安慰孤獨的他,決定將替如意采來的這捧小花送給他。

    一捧淡粉色的小花伸到了李非白跟前。

    “不要傷心啦,喏,這個給你。”

    李非白望著這捧花,正是棠棣花。

    他一直覺得蒼天無眼,可到了今天才明白,之前所有的等待,都是為了這一日能相見。

    他接過花,鼻頭一酸,張了張嘴,有些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嗯,我被趕回來了。”李非白揚起了眉毛,又恢複了以往吊兒郎當的樣子。隻是眼底好像聚起了光。

    蕭讓見他歸隊,擺了擺手,眾人便又繼續前行。

    “那小子又回來了?”蕭瀲看不到,可是他能感覺到。

    “嗯…”蕭讓有些糾結,有句話不值當講不當講。

    掙紮了一會兒,他決定還是說出來。

    “主公,剛剛李非白回來,公主殿下還送了他一束花…”

    蕭瀲聞言扭過頭,麵上戾氣盡顯:“送給那小子?”

    蕭讓:“沒錯。”

    蕭瀲的眉頭幾乎擰到一起:“那小子哪裏好?山裏人出身,窮得叮當響…”

    蕭讓:“他長得好。”

    蕭瀲不屑:“沒讀過書,連個詞兒都不會用…”

    蕭讓:“他長得好。”

    “你怎麽回事?”蕭瀲打斷他,“淨幫他說話了?”

    蕭讓道:“王爺本來就是公主殿下的義兄,隻要公主喜歡,想必王爺也定然不會阻攔。”

    蕭瀲一窒,那個決策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看著他後悔莫及卻仍擺出一副“我覺得沒問題”的樣子,蕭讓心底發出陣陣冷笑。有句老話說追妻火葬場,蕭瀲雖然還沒開始虐妻,也沒有這個打算,但已經明顯虐到自己了。

    成年人要為自己說出的話負責,尤其是一方霸者,更是要言出必行,才得人心。

    蕭讓火上添油道:“主公完全可以給李非白安排個眼皮底下的閑職,讓他尚了公主。這樣既是給公主安排好了下半生,又能掣肘他,不怕他出什麽幺蛾子。”

    “胡鬧!”蕭瀲真的開始生氣,“終身大事,怎麽能這麽隨便?況且鄉野村夫,怎配得上殿下?”

    蕭讓不怕死地繼續說:“您是未見那‘鄉野村夫’的長相,換身衣服出去就說是王公貴族也不是沒人相信的。再者,倆人在一起自然是感情放在首位,公主如今受您庇佑不愁吃穿,您能給的就是精神上的慰藉了。我看李非白就不錯,跟她合得來。”

    蕭瀲不耐煩:“此事以後再議。”話音剛落,馬車那邊迸發出一陣男女笑聲來,聽上去是真的開心。

    蕭瀲悶了一口氣,不再講話。

    蕭讓看了看主公,明明可以,偏要擺個傲嬌臉。他決定不能讓那對男女太過放肆,於是策馬行至馬車跟前。

    “你們在聊什麽這麽開心?”蕭讓湊過去道。

    柴明月與如意已經將車簾掀開固定好,跟車轅上的李非白進行熱切的交談。

    如意笑得東倒西歪:“非白剛剛說他們村裏一件事兒,特別好笑哈哈哈哈…”

    蕭讓的嘴角垂了下來。

    非白?叫得可真親熱啊。這才一天,李非白就跟姑娘們混這麽熟,真是好大的本事。

    “什麽事兒?我也來聽聽。”蕭讓道。

    如意這才止住了笑。

    “非白說,李家村有個姑娘叫芳蘭,自小被定下娃娃親,她跟那未婚夫相處得也不錯。這倆人眼看著馬上就要成親了,姑娘縫嫁妝被子的時候就想著給未婚夫縫一雙褻襪。她那未婚夫叫李源,她就在襪子上繡了‘李源’倆字兒。”

    蕭讓問道:“後來呢?”

    如意臉上笑意漸深:“襪子縫好後,那李源退親了。”

    這…

    蕭讓心道:這很好笑嗎?

    他沒敢問出來,靜靜等著她說接下來的。

    “李源退親後沒多久,另有一家上門提親,也姓李,叫李陸,芳蘭父母便同意了。”

    這道還好,畢竟女子被退親後並不太好找婆家,如今來了個願意議親的,芳蘭父母自然忙不迭應下。

    如意笑得顫顫:“嫁妝都是現成的,芳蘭就嫁過去了,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我在村頭閑逛的時候看到李陸,幾個同村人一起走,李陸突然‘唉喲’一聲,說崴腳了。”李非白接過了話,“他把鞋子一脫,露出襪子來,上麵繡著個‘李’字兒,後麵還有拆線的痕跡。”

    如意接過來道:“明明腳沒崴,硬要露襪子,還美滋滋地說‘哎呀這我媳婦兒給我做的’…”

    “哈哈哈哈哈哈…”

    在三人的笑聲中,格格不入的蕭讓感覺有些淒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