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梨花鎮迎來了一場秋雨。

    少女舉著一把淺綠色油紙傘，挎著一個小籃子站在這間客棧外。

    素淡的繡著茉莉花的裙擺被打濕了些許，可她毫不在意，隻是舉著傘的那隻手不安地轉了兩下傘柄，似乎有些緊張。

    柴明月隔著窗紗看了她好一會兒。

    少女依舊緊張，扭頭打算走。

    “外麵下雨了，你的衣服濕了。”

    少女聞聲回頭，見是一個窈窕標致的小美人倚在門上，正含笑望著她。

    “不進來坐坐嗎？”她又道。

    少女被她的笑容蠱惑了一瞬間，不知不覺進了客棧，才猛然想起要收紙傘。

    她將紙傘上的水滴向著門外甩了甩，有些抱歉地衝著眼前的美人道：“對不住。”

    美人擺了擺手，直言道：“你是來找百裏純的吧？”

    少女的麵上浮現出兩朵赧然的紅暈來。

    “是的。”羞澀卻堅定，勇敢又溫柔。

    “請隨我來。”

    下雨的時候，大家都想做什麽呢？

    自然是睡大覺啦。春困夏乏秋打盹，這樣的雨聲裏，睡眠質量將會得到大幅度提升。

    柴明月領著素裳少女穿過回廊，走向最裏處。

    廊下有兩處花圃，掌櫃的曾從波斯商人處買了些洋物件，商人送了他一些菊花的花種。

    蕭讓看著遠遠走來的柴明月和少女，依舊和老板閑聊：“這花不好過冬的。”

    掌櫃的看著那一朵朵嬌小的白色菊花，心頭泛起一陣戀愛：“看著好看就行，種子還剩不少，過不了冬再種便是。”

    蕭讓采了幾朵，隨手扔進了少女挎著的籃子裏，她卻渾然不知。

    “那商人有說這花的名字叫什麽嗎？”蕭讓看著她們的背影問。

    掌櫃的回憶了一會兒道：“好像是叫…小雛菊？”

    “答對了。”蕭讓笑著，彎身又采了幾朵，拿著花腳尖輕點幾下躍上樓。

    掌櫃的在後麵追著罵：“老夫就這麽點兒花，全讓你糟踐了！要不是打不過你，老夫定要抽你一頓！”

    少女將傘立在門外，挎著籃子獨自進了門。

    她目光鎖在榻上的那人身上，一如這許多年一樣。

    百裏純正靠在榻上，窗戶被支起，窗簾外是潺潺雨聲。他一手拿著刀，正在細細地雕繪著手上的木偶。

    聽到腳步聲，他抬眼望來。

    喜歡的人看著自己的時候，那種情緒無法言表。

    有人羞澀，有人赧然，有人焦慮，有人惶恐，有人難過，有人心酸…

    也有人如隔斷天涯的孤鳥，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自己的雲端。

    少女眼眸一垂，走向前去，將籃子放在桌上。

    “…你經常通宵做木工，胃不好，我給你做了點吃的，你嚐嚐…”她吞吞吐吐地小聲說道。

    像是要遮掩什麽情緒，她又補了一句：“你的木偶少收了許多錢…就當我補給你的。”

    她沒有抬頭，隻見百裏純放下手中的木頭和刻刀，掀開了挎籃上的藍粗布。

    粗布下是一碗麵，一碗粥，用小食盒封得緊緊的，裹了兩層小棉布，看得出主人的確用了心。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上麵撒了幾朵小小的白色的菊花。

    少女看著小花，愣了一下，忙抬頭道：“不是…我不知道什麽時候…”

    隻是這一抬眼，又會對上他的眼神。那種雲端之感又向她襲來。

    她又垂下了頭。

    百裏純道：“沒有關係。”隨即端出小食盒，當著她的麵打開進食。

    他今日已經用過餐，可是看著她，還想多吃一些。

    她做的麵很好吃，看著清淡，味道卻相當濃鬱。粥也不知煲了多久，裏麵的薏米和紅豆不知道泡了多久，才能做出這樣入口即化的感覺來。

    他狼吞虎咽地吃著，沒有任何形象。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的心歸位了一樣。

    少女見他吃得急，轉身倒了杯水給他放桌上。

    “慢點兒吃…你餓了吧…慢點兒…”

    像是想起了什麽，她又絮叨起來：

    “麵是我自己擀的，我壓了兩百次，這樣麵的口味才筋道…”

    “我不能放太多雞蛋，雞蛋放多了麵就容易碎，碎了賣相不好你怎麽吃得下去呢…”

    “可是雞蛋放少了，怕沒有營養，覺得你又餓了太久…”

    “很香吧？不是清湯麵，是我熬了很久的大骨頭湯做的，這樣就不用怕雞蛋放得少沒有營養了…”

    “薏米和紅豆泡了好幾個時辰，怕煮不爛…”

    說著說著，她有些心酸。

    姚真真從不做飯。她多少次經過他的門店時，總會見他嘴裏叼著一個餅在刻木頭。

    少女偏過頭，看著窗外的細雨。

    這場雨讓梨花鎮變得朦朦朧朧。

    百裏純很快就吃完了。

    少女還擔心他沒吃飽：“還餓嗎？我再去給你做。”說著便要收拾碗筷。

    百裏純搖頭：“不餓了…多謝。”

    她聞言卻有些失望。

    收拾好了碗筷後，她猶豫著問了那個自己最想問的問題：“你會跟他們走嗎？”

    百裏純頓了一下，又搖頭：“不會。”

    少女本失落的眼神在聽到這句話後突然有了神采。

    她挎著籃子就要告別：“那我改日再去你店裏看你。”

    說罷，她挪步向外走去。

    “湘芙！”百裏純出聲喊道。

    湘芙頓住腳。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從她八歲來到這個梨花鎮，偶爾經過那家木工店見到在雕木頭的阿純，一有空她便會去那條街轉轉。

    這一轉就是十年。

    不是沒有想過，隻是他家裏早已為他定了親。

    湘芙是讀過書的人，她有自己的尊嚴和立場，不會去破壞別人的姻緣。

    所以這麽多年來，她從未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因為總會有一日，少女的心意會在日子的消磨中漸漸變淡。

    隻是她沒有想到，阿純過得並不好。

    過去的事情，湘芙不想再提。既然在昨日幫他說了話，她想，以後是不是也要像昨日一樣勇敢一點，這樣才有機會改變現狀？

    忘記是誰告訴她的了：做事之前不要怕，做過以後不要悔。

    她立在門口，盯著籃子中的小小的菊花，有一瞬間的出神。

    就在這頓住的瞬間，百裏純喚了她的名字。

    湘芙轉頭望向他。

    阿純手裏舉著一個木偶，對著她彎起了眼睛：“送你。”

    木頭雕繪的女孩隻有八九歲的模樣，正挎了個籃子笑意盈盈地望著她。

    梨花鎮的雨，此刻停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