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節的滄浪園中，正午的陽光不算強烈，隻能姑且稱之為驅散少許寒意的溫暖。

    陽光灑在少年俊美絕倫的容顏上，顯得他愈發嬌豔動人。

    可顧長歌突然冒出來的話，卻讓顧紫真吃了一驚。

    革秦八法？

    這孩子在說什麽？

    不過，顧紫真僅是稍微怔了一下，便察覺出自家兒子似是早已知道了她改革的處境艱難，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

    革秦，此二字聽上去倒是極為大氣磅礴。

    她與陛下如今所做的事情，不正是革大秦天下之不公、革大秦臣民之不正的變法嗎？

    可她們注定要麵對艱難險阻，甚至是麵臨生命之危的改革。

    這顯然不是一介小男子能夠摻和進來的。

    還是那句話。

    這次的對手，不是沒落的劉家！

    敵對的勢力也不是早已脫離權力中樞、看不清局勢變化的劉青蛾。

    她的兒子能夠算計得了劉青蛾，卻不可能有能力麵對頑固不靈的保守派。

    倘若再把話說得難聽一點兒，顧紫真自己都覺得如今的改革形勢不容樂觀！

    這場注定會在大秦帝國中掀起驚濤駭浪的變法，很有可能就會成為她十餘年朝臣生涯的終結點。

    顧紫真其實已經預料到了這個未定的結果。

    她清楚的知道在南方半數州郡內，朝廷的民聲將會再一次受到比較大的波動。

    覆滅世家門閥們的功績，或許很快就會被改革的浪潮所席卷，最終演變成民怨沸騰的倉促而終。

    擁有威望與土地的士紳與鄉紳們，將會為了利益暗地裏做出煽動民意、逼迫朝廷的舉動。

    屆時朝廷的改革若是拿不出相應的成果。

    那麽散播在民間的流言，便會從潑出的髒水變成無法反駁的事實。

    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顧紫真實在是不願意讓自家兒子再像上次一樣，未經她準許的突然做出令人費解的行為。

    這等於是把顧長歌也拉進大秦變法的火坑當中，會讓他成為保守派攻擊的目標。

    顧紫真不忍也不願發生這樣的事情，陛下也應是跟她一樣的想法。

    於是，她板起臉來，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道：

    “歌兒，莫要亂說些不著調的話！

    什麽革秦八法，陛下與為娘企圖變法一事，不是你能摻和進來的！

    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便是，其餘的事情不必多慮。”

    說完，顧紫真就準備打算隨便找個借口來轉移一下話題，徹底斷絕自家兒子想要摻和進來的念頭。

    可顧長歌顯然早就知道自家老娘會如此敷衍自己。

    沒等顧紫真開口，他便自顧自的緩緩道：

    “元熙二年，七月二十三。

    大秦鳳閣設立六司條例司，用於節製禮、工、戶、兵、刑、吏六部的權利，以此來實施新法，統籌財政大權。

    此機構淩駕於六部之上，任何有關新法的政務，六部無權過問。

    而設立這個權利機構的初衷為‘經畫邦計﹐議變舊法﹐以通天下之利’。

    並且，還可以借此改革財政機關與各部之間繁雜導致的互相推諉、效率低下等問題。

    然而，除了兵部尚書柳傳君外，其餘被觸及到利益的五部尚書及其侍郎、郎中等重要官員皆對此強烈反對。

    陛下與鳳閣不顧臣意，執意包攬大權於新機構，頂住極大的壓力進行變法。

    但直到現在，六司條例司依舊處於風口浪尖之上，被五部官員所視為搶奪權利的仇敵，所下的新法政策，無一不遭到暗地裏的阻撓與拖延。”

    說到此處，顧長歌一副俏皮的模樣，朝著表情驚詫的顧紫真眨了眨眼。

    “娘親，孩兒說的沒錯吧？”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詭異的安靜。

    察覺到自家兒子望過來的目光，顧紫真表情不自然的咳嗽兩聲，強作淡定道：

    “你能看出這些事情，不代表你這孩子就能摻和進這個無底洞中。

    但凡是一個熟知朝局之人，都能說出你方才的那番話。

    所以，不管你怎麽說，為娘都不許你...”

    可這次的顧長歌又是沒待她說完，便出聲打斷道：

    “元熙二年，八月初四。

    秦北四州明麵上答應改革兵製，響應朝廷的號召進行裁兵。

    但實際上，除了冀州太守吳憂國外，青州、遼州、靖州的三任太守，皆未曾遵守朝廷的新政。

    這一點，從她們手下各郡縣的刺史未曾下死命令要求裁兵、減少軍費的動作來看，便可以猜出這三位太守的想法。

    元熙二年，八月十九。

    青州太守柳望穀突然上表乞骸骨，陛下得知後並未阻攔，反而讓鳳閣允其離任，並令她人升任新青州太守。

    自此之後，青州裁兵、削減軍費的新政方才得以緩慢的進行下去。

    遼州、靖州同樣忽然遵守朝廷新政，大力支持削兵的新法落實。

    我想，這應是陛下與鳳閣共同的手筆吧？

    聽說她的女兒前幾年似乎犯事兒了，又被隱秘的掩蓋了下去。

    可放在這種特殊的時候，卻是她不遵旨，鳳閣便能掀其把柄處置的局麵。

    朝廷順便還能殺雞儆猴，再用‘削兵後可緩行新政’的借口，施以她們恩惠，壓下即將彈起的不滿，以防不臣之亂。

    在外人眼裏，曆經四個多月的時間，秦北四州就好似是經曆了一個太守乞骸骨的小插曲後，便順利的進行了削兵改製。

    隻是，這其中之艱難，或許也就陛下與娘親等人知道了。”

    顧長歌的語速不快不慢。

    這番話緩緩從他的口中說出，如同隨意的講了一個故事一般。

    可聽到這裏的顧紫真，臉上的神色卻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勉強從容。

    她像是真正重新認識了一番自家兒子似的，滿臉不敢置信的看著顧長歌。

    顧紫真承認，她的兒子說的一點都沒錯。

    大秦北方四州的削兵新政，實際上進展的很不順利。

    若不是鳳閣暗地裏掌握著青州太守柳望穀的嫡女前幾年濫殺平民卻被掩蓋過去的把柄。

    青州各郡縣的裁兵之舉，其實根本沒辦法如此快速的取得進展。

    遼州與靖州也是看到了柳望穀被朝廷撤下，這才不得不滿懷怨意的施行新政。

    鳳閣不得已之下，隻好對她們承諾，如果配合朝廷的改革，則其餘三項新政施行時，可對遼、靖二州暫緩落實。

    總之，到了如今的在外人眼裏改革順利的北方，實際上也讓顧紫真對此頭疼過。

    但這些隱秘之事，除了顧紫真與幾位核心大臣們知曉內情外，就連改革派的大半官員們都未曾知曉其內情。

    誰曾想，她的兒子竟然看得如此清楚！

    這還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沉默良久，顧紫真方才長長的呼了口氣，語氣頗有感慨的歎息道：

    “倘若為娘沒有猜錯的話，你這孩子應該已經猜出秦北之地的削兵是給朝臣們看的了吧？”

    顧長歌聞言聳了聳肩。

    “說實話，孩兒真不覺得這個計策有多麽巧妙。

    雖說這樣做確實讓許多出言反對的朝臣們閉了嘴。

    可為了新法的施行對秦北四州做出那樣的安撫，實屬殺雞取卵之事。”

    聽到‘殺雞取卵’這個新鮮詞兒，顧紫真忍不住怔了一下。

    但她很快便明白了自家兒子的意思，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

    “為娘又何嚐不知這是飲鴆止渴。

    但對於改革，朝臣們的反對聲實在是太大了。

    如若不迅速將成果擺在她們的麵前，想來新政的施行將會更加困難。”

    顧長歌聞言沒做反駁。

    因為他也知道自家老娘做出這個選擇，實屬是無奈之舉。

    盡管這樣下去，鳳閣想用新政來將這維持了數百年的亂象撥亂反正，注定會是一場失敗的變法。

    可與正常的曆史發展不同的是...

    他，顧長歌，出現了！

    “所以，娘親不打算聽一下孩兒的革秦八法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