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各自在府中‘休息’的改革派重臣們，終於在如期舉行的大朝會上現身。

    顧紫真等人一經露麵，正乾殿內外的文武大臣們頓時提起了三分心思。

    無論是文班、武班、勳戚班，所有大臣們的視線都不自覺的放在了文官首列之上，內心琢磨著今日這場大朝會上的變數。

    在這些天裏，改革派與保守派的矛盾趨向於明麵化。

    大街坊間傳言朝中的改革派有良策，逼得保守派不敢做大動作，倒也不盡都是虛假。

    改革派這邊的良策，確實是有了不錯的開頭。

    但保守派也沒有閑著，每天夜裏都會有京官們私下聚會。

    名義上是參加宴席，實則借此為由相聚起來商議對抗鳳閣下達或準備下達的新政。

    這一點，朝堂上下都知道，卻從來不會挑明。

    畢竟黨派之爭在大秦帝國中是很正常的事情。

    盡管大秦律法中嚴禁朝臣們朋黨結私。

    可當初覆滅世家門閥們的時候，不也是保皇派自成一個無名有實的派係嗎？

    再往現在說來，改革派也是一個黨派。

    到了如今，大家都是覆滅世家門閥後的勝利者，總不能隻許官軍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吧？

    所以，要糾察朋黨之事，也得等到變法事畢之後，再行重整朝規之事。

    至於當今陛下的意願，絕大多數的朝臣們還是明白的。

    這場席卷全大秦帝國的變法，正是這位繼位僅不到兩年時間就覆滅了世家門閥的女帝陛下私下授意的。

    若不是女帝秦清寒在背後給改革派撐腰，怕是鳳閣首輔顧紫真在前麵頂住眾臣議論，也免不了改革派被保守派威逼利誘的內部瓦解。

    唯有上頭有人，下麵才會放心去得罪人。

    這也是改革派如今能夠維持得住局麵、保守派勢大與其對立，卻仍然有相當一部分朝臣們站位中立的最主要原因。

    安陽王秦如柏就是中立派的最大代表。

    她身為皇家所屬，整個國家的圈地占地之風氣如此，自然也免不了讓府內的家人掌管家產，侵占百姓們的土地。

    可秦如柏與一大批中立官員們和那些保守派大臣們不同的是，她們無所謂新政日後的發展。

    反正她們早些年本就是隨波逐流的去做這些事情，以免太過‘舉世皆濁我獨清’的行為，惹得另外被針對的麻煩。

    故而改革派即便勝了這一場，將‘四削’的新政落實到大秦帝國的每一個地方州郡。

    秦如柏等人都會心甘情願的交出自家侵占過的田產，並給予百姓們一定的補償。

    而改革若是失利，最終鳳閣因此解散重組，保守派占據朝堂絕大部分。

    那麽，她們也隻能繼續這樣下去，以免被來勢洶洶的保守派給瘋狂報複。

    說起來，這些位高權不重的中立派官員們，倒是還真有些無奈。

    哪邊也沒法得罪，想過過安生、悠閑的官生都不行。

    尤其是安陽王秦如柏，如今最是處於一種極為尷尬的地位。

    今日大朝會上的她，一身頗顯威儀的朱諾王服。

    秦如柏長身而立，站在文、武、勳戚三班之前，眼神不住的對麵色平靜的顧紫真瞟去，其間有著相當埋怨的味道。

    畢竟她是皇權派的大代表，在自家親侄女剛登基那會兒一力降十會，與顧紫真為首的鳳閣大學士們一同力保秦清寒順利度過新舊朝權力交接的關鍵時期。

    但事情有時就是這麽讓人哭笑不得。

    秦清寒雖說從天府歸來後情感淡漠，卻仍感恩她的親姨母，非要將這位安陽王殿下又放到了朝堂上...撐場子。

    於是，秦如柏便隻好用著‘半退休’的姿態，在朝堂上常常扮演著透明人的角色。

    順便，借著當年的威勢來壓一壓不服自家侄女兒詔令的拗臣們。

    原以為在度過了覆滅世家門閥的大事件過後，自己終於能夠看著長大的侄女兒掌控朝堂，然後做個功成身退的好皇姨。

    然而，偏偏就在她將要乞骸骨的節骨眼上，老友顧紫真又恰巧在這時候開始整事兒了！

    變法，變法！

    你變就變嘛，能不能等老娘退休後再變？

    非要擱這變著法的不讓本王安生的走是吧！

    秦如柏表情淡然，目光卻是有些幽怨的瞥著文官班列最前方的顧紫真。

    那般幽幽怨怨的小眼神兒，像極了老公婆不讓俏女婿回爺家時的大委屈。

    不過，秦如柏倒也知道這事兒不怪她的這位老友。

    關鍵還是當今陛下，也就是她不甘平凡的好侄女準備趁著覆滅世家門閥的威勢，想去改變困擾大秦帝國百年來的痹症局麵。

    可如今改革派與保守派之中，半數大臣們都是當初的那一批保皇派。

    這一批理念對立的京官們，自然與她這位安陽王殿下極為相熟。

    大家都是曾經共患難過的好同誌，掀翻了世家門閥們的壟斷朝綱，卻在現在複雜的朝局中，為了利益是否歸於帝國子民而爭論不休。

    這讓秦如柏十分難做。

    憑心而論，她當然是支持改革的。

    秦如柏身為皇族中人，秦氏皇權越是穩固，大秦帝國越是國泰民安，她的心裏就越高興。

    雖說她早已醉心於詩詞廊會，不怎麽關注朝堂上的爭鬥或朝堂下的蠅營狗苟，處於一種‘半退休’的狀態。

    但秦如柏又不傻，她自然能夠看得出來國家遲早會被這些‘寄生蟲’給啄得千瘡百孔。

    隻是，這種讚同的想法，也隻能是心理上的支持。

    真要是讓她去站隊的話，那才是太難為她了。

    秦如柏知道自己所站之位十分重要。

    她一句話，便可以引導某些中立官員們去調轉風向標，投身入改革派的大家庭，轉而去對抗手抓利益卻不顧百姓死活的保守派。

    可這局勢明顯對改革派極為不利。

    顧紫真等人逆風而上，不懼保守派的瘋狂報複。

    但她卻是必須要思考自己的帶頭行為，可能會對中立官員們的未來造成怎麽樣的影響。

    說到底，終究是今時不同往日。

    當年她們以弱敵強，硬保剛登基的新帝秦清寒接管權力，再去硬抗世家門閥的壓製，哪裏顧得上自己的身後事？

    然而，如今的兩派卻是牽扯甚大。

    她領著一眾中立派官員們靜觀其變，稍有動作就會被卷入未來不明的政治漩渦。

    所以，秦如柏著實是為難得很。

    她隻覺自己應該置身事外，充當這一批老友的最後一道屏障，在關鍵時刻保下她們的性命才是。

    反正改革都是要失敗的。

    別人不知道，她難道還不清楚朝廷新政下達後的落實難題嗎？

    一個小小的‘削兵’之策，北方四大州便有三州的地方官員們耍心眼，搞得改革派是頗為狼狽。

    後續雖說解決了落實的問題，卻也充滿著各種潛在的隱患。

    更別提秦南各州郡新政根本落實不下去的窘境了。

    最終的結局，無非一個‘遺憾落終’而已。

    當然。

    這都是她個人的看法。

    許多不確定之事，例如這些天在坊間的‘改革派有良策、帝臣於宮促膝長談’的言論，秦如柏都不放在心上。

    在她眼裏，改革派最多也就是想出了該怎麽製裁一下保守派的辦法罷了。

    至於後續的境況，恐怕還是那般窘迫的狀態。

    念及此處，秦如柏收回充滿‘沒法安生退休’的幽怨眼神，隻覺今日的朝會怕是又要回到這幾個月來的‘罵戰’局麵了。

    噹——

    噹——

    噹——

    三聲悠揚的鍾聲在禦道上來回飄蕩，示意著大朝會即將開始。

    大秦女帝入殿，百官朝拜君主。

    秦清寒身著一身偏黃色六鳳袍而來，裙邊祥雲飾之，繁花點點。

    三千青絲挽做朝鳳髻，銀鳳簪而飾，流蘇墜落。

    她嘴角含笑，蓮步款款而來。

    仿若大殿中的幽蘭，又如百花朝聖的牡丹，映得出滿殿光采。

    女帝威儀，盡顯於此。

    秦如柏見狀心中尤感欣慰，隻覺自家侄女兒當真是越發有大秦女帝的風範了。

    隻不過，欣慰的心情還沒一會兒，秦如柏便與滿殿大臣們一樣，盡皆後知後覺的震驚當場。

    我了個天老娘！

    今日的陛下居然...

    笑...笑了？

    莫非今天是什麽她們沒記得的國慶日嗎？

    秦如柏很快回神兒，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老友顧紫真的表情，卻見她並未如眾臣們一樣麵露驚詫之色。

    不僅如此，許多在這些天回府‘休息’的改革派重臣們，同樣沒有表露出多少驚訝的表情。

    這讓秦如柏的心中頓時湧上一股莫名的感覺。

    難道說...

    這次大朝會的發展，當真會發生什麽讓人意想不到的變故？

    秦如柏在心中如此想著，竟開始對今日可能會上演的‘大戲’產生了些許期待。

    女帝秦清寒登上禦座，輕揮寬大的袖袍。

    百官依然麵露震驚的看著陛下，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不過，在這種略顯詭異的平靜中，這場大朝會終究還是準時開始了。

    而與此同時，鸞鳳內宮的霽月閣中...

    也正在上演著一出另類的‘捉奸’大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