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王子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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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燮已是怒極,一抬手,竟將案上的竹簡全掃到地上,怒罵道:“豎子可恨!竟如此欺孤?”
紀侯嚇了一跳,忙跪下膝行去拉他的袍擺,眼含熱淚,目光誠懇:“大王,您身居這鎬京王宮,遠離中原,根本不知道這些年那齊侯的所作所為。收留王子皙隻是其一,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還做過什麽?講!”姬燮一拂袖,氣呼呼地坐下。
“大王,這些年來齊國與萊夷部落一直眉來眼去,有來有往,勾搭不止。這回,子鮒祀一弑叔奪位,齊侯馬上將嫡女嫁於他結親,如此一來齊宋兩國便算是結盟了。再加上萊夷之力,他們三家合力,其勢力足以攪亂中原啊!”
“這,他們有這膽量?”雖然心悸,但姬燮仍然覺得事態不至於嚴重至此。
“哎喲,我的大王啊!”紀侯心急不已,今日必須趁熱打鐵說動周王:“怎麽沒這膽量?那宋國可是殷商子姓之後,一直心懷異誌。當年,先武王好意為商紂留嗣,封其子武庚祿父於商丘,立宋國。不到三年便拉上‘三監’一同反叛,若不是周公旦籌謀得當,我大周江山險些被顛覆。現在的宋君雖為微子啟之後,但畢竟時過境遷,隻需有合適時機,難免不再生異心。”
一番話說得周夷王後背心一陣涼意,皺著眉頭繼續聽紀侯的分析。
“大王,齊侯乃薑太公之後,當年先成王曾授予彤弓朱矢,掌中原征伐之權。若齊國起事,叫中原諸侯如何應對?到時宋國響應,聯合萊夷與北麵的戎狄一同攻下洛邑,扶王子皙為周王,割中原之地與大王分庭抗禮,大王該如何應對?”
因崤函古道過於艱險,從鎬京前往中原費時費力,所以遠在王都的周王難以把手伸到中原實行有效管理,便在洛邑設立副都,以通往來。所以切斷中原與豐鎬地區的聯係也是十分容易的,若真的如紀侯所說的話,那後果真的是不堪設想。或許大周天下將被一分為三,屆時南方的楚國也必會生事,占據江漢,這------想著想著,周夷王的額頭上直冒冷汗,他問:“那依舅舅說,該怎麽辦?”
紀侯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一聞此問,馬上湊過來說:“大王不如先下手為強,趁他們計謀未熟,羽翼未豐之際,借召開天下諸侯大會之機,把宋齊兩君都召來鎬京,諒他們不敢不來。到時候,先逼齊侯交出王子皙,再將呂不辰與子鮒祀扣下,拿到了主動權,再看時局處置。”
姬燮一麵聽,一麵微微點頭。一場風暴開始醞釀------
兩人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周夷王已經毫不懷疑紀侯所言的真實性,可出於慎重,他還是問了句:“若齊侯果有反意,怎麽高國兩家不告知於孤呢?”
紀侯滿臉痛惜的表情:“大王,當年管叔與蔡叔都是姬姓宗親,被先成王派往宋國,還不是跟著殷商餘孽反了?何況高國兩家世代居齊,子孫世代食齊之祿,早就忘了他們身為王監的職責了!”
周夷王長歎一聲,他也不得不承認紀侯所言屬實,如今派往各異姓諸侯國的所謂“王監”早已不是王室之臣了。紀侯囑咐道:“大王,此事關係重大,即便是王後與太子麵前也不可透露一字。一旦走漏丁點風聲,那呂不辰與子鮒祀提前反了,可就糟糕了。至於臣,打死也不會吐露半個字,便是對臣女亦是如此。”
“舅舅放心,此中厲害,孤曉得的。”周夷王不耐煩地揮了揮袖子。
很快,周夷王即將於秋九月大會天下諸侯於鎬京的敕令便傳諭四方。南征過後,周室一直無甚大事,為什麽突然如此興師動眾要大會諸侯呢?
最先感到事有不對的是周公定。他敏銳地意識到此事定是紀侯出的主意,其矛頭必是指向新近結下血仇的齊國,而對準的靶子必是在營丘避禍的王子姬皙。周公定馬上派出心腹家臣梅叔,星夜兼程趕往營丘給王子皙送信,建議他盡快離開齊國,前往他處躲避風聲。
梅叔是與周王的使臣前後腳到達營丘的,王子皙急急入齊宮之時,齊侯呂不辰正在思忖該不該前往鎬京。不去吧,那就是明目張膽地與天子作對,違反君臣大義;去吧,又怕這後頭有什麽陰謀,與己不利。
王子皙呈上周公定的來信,齊侯看後不住地點頭讚許道:“還是國公心思敏捷,思慮過人。他建議子皙你先往他處暫避一時,這樣周王便沒了攻擊寡人的靶子,此計甚好。”
“承蒙表兄關照,使弟在營丘暫得苟安。如今事急矣,弟該避往何處?請表兄拿個主意。”王子皙一時沒了主意。
呂不辰思索片刻,說道:“這樣,寡人馬上修書,送你往萊夷國去。那裏為化外之地,周天子的手還伸不到那兒。待我從營丘回來,諸事安定後,再接你回來。”
王子皙一頭拜倒在地:“一切全都仰仗表兄了。”
“你我兄弟,血脈相連,自要互相扶持才對。”呂不辰忙將他扶起,自去修書不提。
宋都商丘,公宮內殿,剛剛登位的宋厲公子鮒祀接見安置完來自鎬京的使者,心中也是起伏不定。遂速密召自己的心腹謀士榮夷來商議對策。
“你看此事如何應對?天子大會天下諸侯,寡人才剛剛拿到敕令,不敢不去。可若真的去,聽說紀國的少薑在歸國路上便自縊了,那紀侯身為國舅,難保不會在周王麵前進讒言。就怕去了會對寡人不利呀!”子鮒祀想起自己的祖先曾囚周文王與羑裏,就怕如今掉個個兒,自己反成為周室之囚。
榮夷的皮膚已不再似當初那般黝黑,而是微顯淡褐色,眉骨處的棱角似一痕冷月般的鋒氣,凝重如墨。對於宋厲公的困惑,他似乎早就胸有成竹:“主公,此事臣已有計較。去,還是要去的。便是別人都不去,主公您卻是不得不去的。”
“哦?這是為何?”子鮒祀一挑眉毛,問道。
“主公切莫忘了,您是如何即位的?若是不去,周王正好以咱們不敬周室,得位不正之由而興討伐之師。而主公剛剛即位,國中尚有不服之聲,這個時候,切不可自亂陣腳,給他人以可乘之機。”
“你說的有理。寡人也不是那怕事之人,別說是鎬京,就是龍潭虎穴走上一遭又有何妨?”子鮒祀眯縫著眼,一股陰鷙之氣油然而生:“死有何妨?隻是寡人心懷大誌,不甘心這般引頸就戮罷了。”
“主公放心,有臣在,定能確保您安然脫身。何況,周王此舉,也有試探您之意,未必真會對您不利。若那紀侯真的發難,臣也有應對之策。”
“什麽主意?不要賣關子。”子鮒祀好奇地問。
“見招拆招,臣與主公一同去,屆時再見機行事,如何?”
見他一副滿有把握的樣子,宋厲公也放了一半的心:“我知你素來機敏多智,也罷,此事便全權交由你負責。”
“諾!”
鎬京王城,城周四十五裏,每麵辟三門,城下有池環繞,池上有橋,與街相直。城東緊依灃水,城牆順河流之勢,呈曲折之狀,有如北鬥七星。北牆沿太廟與王宮修建,南麵向內收縮。全城曆百餘年修繕經營,莊嚴肅穆,規製寵闊,雄偉壯麗,無與倫比。處處彰顯著大周王朝的聲威與顯赫。
從秋八月中起,來自東南西北四麵八方的諸侯車隊便摩肩接踵地來到這裏,城裏的驛館都快住不下了。有的諸侯便幹脆投親靠友,周公,召公與虢公自己的府裏也住了不少客人。齊侯呂不辰老實不客氣地住進了周公府,和魯侯做了舍友。番子與燕伯住進了召公虎家裏,虞公自然是往老友虢公家裏投宿。一時間,整個鎬京城車馬喧囂,陡然增加了不少人口。
秋九月初一,是個大朝日,已先期趕到的各路諸侯與王朝文武大臣一同上朝。周夷王一掃階下,馬上把目光鎖定在齊侯呂不辰身上,立刻發難:“難得齊侯肯來謁見孤了!若是孤沒記錯的話,齊侯已有兩年多未曾入京了吧?”
“臣惶恐,因國中事務繁忙,一直竟未得脫身,望我王海涵!”呂不辰下拜叩首道。
周夷王向紀侯遞了個眼神,後者會意,清了清嗓子:“齊侯,上次太子南征險遭不測,現已查實乃廢王子姬皙所為。此人一貫包藏禍心,曾與先孝王病重之時主謀行刺於大王,證據確鑿。如今又圖謀行刺太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身為大周臣子,怎可與此賊沆瀣一氣?大王之意,請你齊國交出此人,否則與他同罪!”
滿朝文武這才聽出來,周王這是動真氣了。大殿上靜得連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大家都屏住呼吸且看齊侯如何應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