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宋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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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己被他氣笑了:“罷了,要是大王害怕的話,就搬去中宮如何?”
“真的嗎?”姬燮眼中閃著亮光:“阿己,你不知道,我心裏害怕的時候,隻有抓著你的手才能踏實,真的。”
當日,周夷王立即搬入中宮王後處。次日,在番己的鼓勵甚至是逼迫下,才勉強上了朝。這才發現,數日之間,朝務已堆積如山。自從齊侯被烹後,周公定馬上稱疾不再上朝,召公虎在豐邑督造祭台,沒有人主理政務了。
沒辦法,召伯虎被幾百裏加急文書緊急召回鎬京。連家也沒時間回,便直接於府衙中忙了個昏天黑地,廢寢忘食地工作了四五日,總算把堆積如山的政務處理了個七七八八。這才能挪出時間來入宮謁見周夷王。
召伯虎之所以火急火燎地要見周夷王,實在是有兩件迫在眉睫的要緊事體需要周王拿個主意。
這頭一件,便是齊國的國君嗣位問題。呂不辰被烹殺的消息傳回營丘,他的世子馬上逃遁,據說是前往萊夷與王子皙會合了。當然,即便他不逃的話,周夷王肯定也不會讓呂不辰的兒子即齊侯位的,畢竟是殺父仇人嘛!按姬燮的主意,肯定要將呂不辰一脈一擼到底。那麽該選誰來即齊侯位呢?
“其實,呂不辰是有同母嫡弟的,叫呂不山。論理,兄終弟及亦是傳承之道,可是------”召伯虎抬眼看了看周夷王:“還是要請大王拿主意。”
姬燮微眯著眼,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張恭順得近乎諂媚的臉來:“孤記得,去年替齊國送朝貢的是呂不辰的異母弟弟,那人叫什麽?”
“稟大王,叫呂靜,乃是先齊侯次妃所出。”召伯虎的朝務很是熟悉。
周夷王點了點頭:“就他吧,孤這便下詔命,派人送往營丘。”先孝王在位時,齊國與周室好得共穿一條褲子,那時候不見齊哀侯打發這個異母弟來鎬京辦差。如今自己即位,齊國與周室關係急轉直下時,呂不辰反而打發他來朝貢,分明是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由此看來,兩兄弟關係不睦,這個呂靜即位後也必不會心心念念他兄長被烹殺的仇怨。
周夷王這點心思召伯虎能不明白嗎?若在以前,他也會爭一爭“嫡庶有序”的道理,可如今久曆朝務,他的性子也磨圓了些。何況他也知道,說破大天來,周夷王也決不會讓呂不山即齊侯位,倒不如隨了他的意,反而能少許多周折。
齊國的事定了,接下來該說說宋國的事了。宋厲公子鮒祀親眼目睹齊侯被烹殺後,深受刺激,這段日子以來的表現很值得一提。他先是親自登門向紀侯謝罪,並奉上割讓給紀國的兩座城邑的地圖與戶籍冊,紀侯也不客氣地接收了,氣平了許多。接下來,又上表給周夷王乞罪,語氣之謙卑,叫人不忍卒讀。
“此外,宋公之長兄弗父何來到了鎬京,自請為質於周,乞求大王放其弟歸國,以理國政,藩屏我周。”召伯虎繼續奏說。
“哦?”周夷王很是吃驚,他自幼見慣了為了權力鬥得如烏眼雞一般的父子兄弟,弗父何這般行事令他又是欽佩又是羨慕:“這個弗父何就是不肯即宋公位的那個庶長公子嗎?”
“是的,此人已來到鎬京,前日還特意來臣家中轉述求為質子之意。”
“其人如何?”
“淡泊名利,品性高潔,性格耿介,實乃難得之君子。”論及這個弗父何,召伯虎亦是讚歎不已。
周夷王心生惜才之意:“那便留下他在朝中為大夫,先為大司理吧。這個職位自你就召公位後就一直虛懸,也算是與他有緣。”
召伯虎應了一聲,再次追問道:“那麽宋公呢?要不要放他歸國呢?”
“唉——”周夷王輕歎一聲,忽然轉移了話題:“子穆啊,你素來有自己的見地。孤很想聽你說說,齊侯一事孤如此處置是否恰當?”其實他是想問外頭怎麽說自己來著,是不是把他比作夏桀商紂?可沒好意思直接問出口,隻好走委婉表達的路線。
“大王,是想聽臣的實話嗎?”召伯虎的反問卻相當直白。
“自然要聽實話。”姬燮一麵說,一麵坐直了身子。
“大王當殿烹殺齊哀侯,行事自然酷烈,令人側目。可正所謂‘小人畏威不畏德’,如今天下四夷環伺我周,諸侯們心懷異誌,蠢蠢欲動,也的確需要非常手段敲打一番。先古時候,舜帝何等有德,卻也因治水不力,將鯀殛死於羽山。可見古之聖君,也是恩威並重的。”
這一番言語說得周夷王心頭一塊大石落下。他忽地想起前幾日自己不肯上朝,王後番己也是如此這般訓誡的:“大王此事雖做得過了些,但好歹也鎮住了那些居心叵測之輩不是?如今天下萬民,四方諸侯都緊緊盯著大王接下來的行事,若在此時露了怯,瞬間便會被人撲上來撕咬。若大王能借此立威,反而能將壞事變為好事呢!”
仔細想來,召伯虎所講也是一般意思,既不似紀侯那般一意諂媚,也不一味指責,而是引經據典地鋪排自己行事的合理之處。姬燮覺得心頭十分適用,連帶著臉上的笑容也溫暖了許多:“可近日似乎有些風言風語,把孤與商紂相提並論,愛卿以為如何?”
召伯虎一拱手:“這正是我要勸諫大王的。此種手段不可輕易濫用,偶爾為之,可借以立威,震懾諸侯欲行不軌之心。若是用得多了,便如夏桀商紂一般無二了。”
周夷王頷首道:“孤明白愛卿之意了,便讓那子鮒祀歸國吧。他如此謙卑,若孤再揪著那點錯處不放,豈不令天下非議?”
“大王英明。”召伯虎叩首道。
子鮒祀最大的罪過是弑叔奪位,但因為周夷王的詔命在先,此罪已不好再追究。那麽就隻有一個錯處,因二女爭嫁之事無心逼死了紀侯之女,說起來隻是私德略有瑕疵,若因此事羈押他,天下人隻會說他周夷王偏寵紀薑,公報私仇。周夷王是明白人,懂得其中厲害關係。
冷風蕭瑟,子鮒祀坐著馬車疾馳出城門,回首望著赫赫揚揚的鎬京城牆,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上明顯聚集了一團陰戾之氣。待我下次再來,定將整個鎬京城攪個天翻地覆。
遠遠看見他的馬車,榮夷疾奔過來,深施一禮:“主公,您終於能歸國了!”
子鮒祀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若無你奔波兩地,取來郜防兩城的地契戶籍,又請來長兄為質,寡人哪裏能順利歸國?你放心,寡人不是那不知感恩之人,回國之後,就拜你為下大夫。”
“多謝主公。”
子鮒祀回望了一眼,語氣中有幾分牽掛之意:“隻是可憐兄長了,先是讓宋公位於我,如今又為了寡人能早日歸國不得不留周為質。寡人實在是虧欠他良多啊!”
“主公不必擔心。”榮夷勸慰道:“聽說周王對長公子頗為賞識,已拜為鎬京城主管刑獄之大司理了。長公子雖在鎬京為質,但掌政之召公虎與其交好,他日或許果真在周有所作為,也不枉主公預先布下這一步好棋了。”
臘月剛至,一股寒流襲來,森森寒氣好似一麵玻璃罩子生生蓋在鎬京城上空,明明日頭還在當頭,寒意卻依舊從腳底往上滲。番己的中宮已燒起了地龍,紫銅鼎爐內的銀絲炭也燒得通紅,映照著嬪妃們各懷心事的臉龐。
既然姬燮已振作精神重新上朝打理國政,那麽身為大周國母,中宮的請安製度也到了該恢複的時候了。好在那事已過去了一個多月,鄧曼幾人雖在調養,但走幾步路來中宮說幾句話還是成的。
屋子裏雖暖意融融,但各人心中卻滲出一股寒意。鄧曼依舊身姿曼妙,一張俏麗的瓜子臉薄施粉黛,隻是形色蔫蔫,打不起精神,明顯沒從喪子之痛中緩過來。黃嬴一臉憔悴,想是早產的兒子耗費了她所有的心力。夷己,鄂姞與孟薑都是一臉瑟縮之態,完全是一副驚弓之鳥的樣子。
隻有紀薑穿戴格外惹眼,一身桃紅色斜襟長襖,領口和袖口籠了一圈灰鼠毛皮,邊底還繡了金色纏枝花卉,下頭露著月白色的裙子;頭上插著一對鑲珠寶鎦金碧玉簪。分明是精心打扮過的。番己心中冷笑道:莫不是以為來中宮就可以見到大王了吧?
其實番己沒有猜錯,紀薑的確是懷著這樣的心思來的。自從齊侯那事發生之後,天下人皆知他們父女受周王偏愛,的確也立了威。可也讓大多數人對他們敬而遠之,紀侯的館驛變得門庭冷落了許多,除了宋公子鮒祀再無人上門。她自己在後宮中也感覺受到了排擠,人人見了她都繞道走。
這倒也罷了,更糟糕的事,周夷王也開始冷落她了。自從那夜夢魘誤殺了值夜的莒嬴之後,姬燮再沒有來過秋寥宮,反而整天黏著王後番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