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冷宮棄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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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姞條件反射般地要下拜施禮,但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也是次妃的位分了,一時二人便僵住了。紀薑也不在意,揮揮手示意豎刁後退十幾步,鄂姞明白她有話要講,便也要侍女們後退到聽不見二人對話的地方等著。

    “姐姐有何見教?”鄂姞問。

    紀薑略略壓低了聲音:“昨夜之事妹妹可知曉了?”

    鄂姞美目中閃過一絲怨意:“大王寧肯要一個三十歲的大肚婆,也不召我等,此事宮中已傳遍,誰人不知?”

    “我雖才二十一歲,卻也知道,自己已失了大王的寵愛,以後就隻能守著尚父過日子了。可妹妹才隻有十八歲呀,膝下尚無一男半女,以後該怎麽辦?大王如今這般寵愛王後,其餘人都完全不放在眼裏,難道往後餘生咱們便隻能冷被孤燈地過一輩子了!”

    “你不必再說了!”鄂姞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姐姐可別忘了,自己是怎麽被禁足的?如今自己不中用,便想把我當刀使麽?哼!我也不是那麽傻的人!”

    “沒錯!”紀薑忽然目光狠厲:“妹妹你是不傻,可是難道你不明白,這深宮之中,不是被利用就是被踩癟。你是王後扶持上來的不假,可是那時她不也是利用你來分我之寵的嗎?如今大王寵著王後,王後隻寵著黃嬴母子,何時看過你一眼?至於我為什麽被禁足,本宮當然清楚!”

    她緩了口氣,接著說道:“王後為人心機深沉,我和夷己費了姥姥勁兒才找到避子湯這麽一個把柄,卻不料她卻借著身孕翻身。如今大王對她不是寵愛,而是全身心地摯愛,再想找她的把柄已決無可能。唯一的辦法,隻有——”她湊在鄂姞耳畔輕聲道:“隻有讓她死,咱們才有出頭之日。”

    鄂姞瞳孔一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紀薑輕輕一笑:“這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這個園子我是不認的。妹妹好好思忖,反正夷己由你看押,她是個有主意的人,有什麽事你都可以去問她。”

    伯姬穿著一身簇新春襖,怏怏不快又惴惴不安地站在番己麵前。她心裏忐忑著,不知嫡母會說些什麽。

    “伯姬!”番己一臉溫柔:“等我腹中孩兒平安生下,你父王會大赦,到時叫把夷己放出來,以後隻要她安守本分,自可以在宮中安閑度日。待你出嫁之後,也可以帶上她一起去往夫國過活。”

    伯姬猛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母後,您不怪她陷害您嗎?”

    “怪亦無用。若她真的死於非命,怕是會傷了你我的母女情分,也傷了你與太子的兄妹情分,何苦呢?你畢竟是周室的長公主,我與大王都不能不給你留體麵呀!”番己語氣有些無奈。

    伯姬心中無比感動,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姿態端莊溫雅,正視上首,朗聲道:“謝母後寬諒,女兒定督促生母,決不叫她再生事端。”

    待送走伯姬,獳羊姒還有些不放心:“娘娘,那夷己居心叵測,真的這般輕輕放過了?”

    番己輕歎一聲:“伯姬將來十有八九會是齊國正夫人,若她對我,對胡兒心懷恨意,則對江山不利。如此,便隻能將私怨放下,以國事為重了。反正,多派些可靠之人看著她,諒她也翻不出什麽浪來!”

    冷宮,是個令曆代王朝後妃聞之汗毛倒豎的地方。不過,在西周王朝,“冷宮”並不指代一個具體的地方,而隻是一個稱謂而已。那時節,若君主真的厭棄了自己的某個女人,一般的處理方式是處死或驅逐。隻在某個特定情形下,如此女已生育子女,才終身幽禁,那麽她居住的地方俗稱“冷宮”。

    所以,夷己被打入冷宮,隻是將她原來所居的宮室圈起來,逐出所有侍候的宮女內侍,每日裏隻送一頓飯菜,由她自生自滅罷了。因她本來就是和鄂姞同住一宮,所以便由她看管。

    自升為次妃後,鄂姞便成為一宮之主位,隻單撥了一個院子給夷己幽禁。當她走到那明顯荒涼破敗的院門口時,正在昏昏沉沉打磕睡的看守內侍著實吃了一驚,連連道:“奴才該死,娘娘怎好踏足這般賤地?”

    “開鎖!”鄂姞隻掃視一眼,身旁的貼身宮女梅子沉聲下令。

    內侍顫巍巍地打開生滿了綠繡的銅鎖,點頭哈腰地將一行人迎了進去,一麵不住地解釋道:“因飯菜都是從屋子的一個牆洞裏遞進去的,所以這鎖多日沒動過了。”

    不用細看,任誰都能感受得到這院子的蕭索與破敗。和別的宮殿一樣高聳的屋脊,飛揚的簷角,但屋宇頂端左一叢右一叢冒出的雜草都很說明問題了,好一座無人問津的冷宮!

    院裏無人,梅子推開虛掩的屋門,原本碩大廣闊的廳堂,目之所及隻有暗沉沉的一片,唯有高高的窗台處還餘下幾絲微弱的亮光。

    “稀客呀!”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把主仆二人嚇了一跳,夷己像鬼一樣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她從香台左側第三格木架下摸出層層油紙包好的火石與引絨,看也不看,抬手就把兩側高高的黃銅燭台上的巨燭點燃。如此暗淡光線,也不曾使她動作慢半步。

    鄂姞不由輕輕嗤笑:“看起來,你對這麽黑的地方早就適應了。”

    夷己微一躑躅,自嘲道:“當然,怕黑的時候便點來給自己壯壯膽。聽說你升次妃了,這般貴人怎肯踏足我這荒僻賤地?”

    燭光下,鄂姞見她披頭散發,曾經烏亮的長發如今恰如一團枯草,毫無生氣地搭拉在焦黃枯瘦的雙頰邊,整個人便如老了十歲。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夷己嘴角一撇,語氣忿然:“怎麽?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看我變老變醜,你很得意是吧?我告訴你,要不了多久,你,你們都會和我一樣。”

    鄂姞心中一動,揮手叫梅子在殿外守著,她湊前一步放緩了語氣說:“姐姐多慮了,今日是特意來看望的。不知姐姐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夷己凝視著她:“別人都以為我是因為陷害王後才被大王厭棄的,你也這麽認為,是嗎?”鄂姞老實不客氣地點點頭。

    夷己勾起唇角,似是揶揄:“那時王後被圈禁中宮,滿宮嬪妃大王隻點了我與你陪伴入住。你可知為何?”

    鄂姞茫然:“我隻知自從烹了齊侯那事發生了,大王頗為忌憚紀薑妃。因此要提拔其他宮妃以製衡,也是有的。”

    “你可知,我是怎樣侍候大王的?”夷己忽然激動起來:“他每次宣我,都是在和王後吵架之後,心情鬱悶,便拿我撒氣。他打我的耳光,掐我的脖子,每次都掐得我快喘不過氣才住手。他拿我當姐姐,在我身上發泄著愛而不得的憤恨,你懂嗎?他愛的隻有王後,卻舍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便隻有拿我來發泄了!”

    鄂姞大吃一驚,燭火的光亮下她這才發現夷己與王後果然有五六分的相似,莫非------她心中掠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大王心中至愛唯有王後一人,果然如紀薑所說,王後不死,她們誰都不能出頭!

    夷己還在訴說著:“每次我侍寢完,都帶著一身的傷,心也碎得一片一片的。我這一輩子,最恨的人就是番己。同為番子之女,她便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我當個丫環都不配。她出嫁,我被當個東西一樣陪嫁;她母親井姬貴為君夫人,我母親隻能用來殉葬。到了夫家,丈夫也隻是把我當成她的一個影子,一個影子------”

    她突然撲到鄂姞跟前,用枯瘦的手一把扯住鄂姞的前襟,厲聲吼道:“我憑什麽一輩子從生到死都隻能做她的影子?我也是一個人啊!也需要有人敬我愛我呀!我已沒有機會了,紀薑也沒有機會了,大王為了番己已徹底厭棄了我們二人。可是你還有機會呀!隻有你有機會!難道你不想登上後位?”

    “後位?”如一記重錘擊打在胸口,鄂姞喃喃道:“我------我不,不不不,我不能!”

    “有何不能?”夷己枯槁的麵容,忽燃起希望的紅暈:“你有得力的兄長,大王器重鄂侯,因為鄂國能在南邊藩屏周室。隻要能得寵生下兒子,你便是後宮獨一份。可是,隻要有番己在,大王他便不會多看你一眼的,你明不明白?”

    離開冷宮,回到自己的宮室,鄂姞腦海中依舊回響著夷己臨別前的那幾句話:“你想想王後與宮妃有多大的區別?隻需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鳳位,便是周王今後也能讓你三分,更別說一座銅綠山了。想想你兄長的希冀,想想自己的前程,番己懷孕六個多月了,女人生孩子便是過鬼門關,以後再也不會有這麽好的機會了。”

    出乎意料的是,伯姬來拜見:“鄂娘娘,麻煩你替我跟母妃傳句話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