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噩耗

字數:4275   加入書籤

A+A-




    金烏西墜,中宮內園一片寂靜,草木無聲。五月底了,暑氣開始醞釀出灼人的熱氣,有經驗的老人都知道這是暴風雨將至的信號。

    番己下午睡了一覺,現在精神頭好了些,便想趁晚飯前在園子裏走走。東兒扶著她的手緩緩而行,園中的合歡花已開了不少,遠遠望去有如一片緋色的雲霞,望去沁人心脾。

    “東兒,阿嬴這兩日怎麽沒來看我?”番己似是無意地問道。

    東兒的手一顫:“許是知道娘娘產期將至,不想再來打擾娘娘吧!三王子正是活潑愛鬧騰的年紀,若是一個不小心,蹭著娘娘了,可怎麽好?”

    “是嗎?”番己狐疑地瞪了她一眼,這兩日每個人都有些不對勁,黃嬴不來中宮也就罷了,太子說話也躲躲閃閃,姬燮一個勁地顧左右而言他,一個個都那麽奇怪,似乎------

    “東兒,”番己忽地縮回手:“你們一定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到底是什麽事?你告訴我!”

    “娘娘,”東兒嚇得匍伏在地,磕頭如搗蒜:“您不要逼奴婢了!大王下了令,誰也不許告訴您,否則便是滅族之罪。奴婢什麽也不知道,也什麽都不能說呀!”

    番己心頭掠過一片陰雲,她上前一步揪著東兒的肩膀問道:“是不是乳娘出什麽事了?五月底已到了,她怎麽還不入宮?你快告訴我呀!”

    東兒緊咬嘴唇,拚命地搖頭,淚如雨下。番己隻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她一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於是拔腿向宮門走去。既然中宮的人都不說,那麽外頭總有人知道。

    臨近晚飯時節,在外頭行走的宮人並不太多。說來也是可笑,雖然周夷王早就解了番己的禁足,但幾個月來,這還是她頭一回走出中宮的大門。番己步履沉重,碩大的肚子拖累了她的腳步,可她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備輦。東兒已急得滿頭大汗,一迭聲地勸道:“娘娘,您不用去找大王,隻需遣人去請大王過來便是。您這般闖去大殿,大王定會斬了奴婢的,求您了,娘娘------”

    番己走了幾步,已覺氣喘得厲害,她的腹部這幾日仍未下墜,沉甸甸地頂著胸口,平時坐臥都覺得喘不過氣,何況是走路呢!無奈,她扶著牆根立住:“東兒,那咱們先回去,你派人去大殿請大王馬上過來一趟!”

    說完,便扶著朱紅磚牆緩緩往回走著。其實她們才出了大門不過百步遠,出來時甬道寂靜無人,可回去時卻見中宮大門一側有幾個小內侍圍作一團,似乎在看著什麽東西。夏日晚風拂過,不斷有隻言片語吹到番己的耳畔,其中有幾個詞語的重複概率挺高,有“刺客”“懸賞”“大王”等等。

    番己心中一動,這些話十分蹊蹺,便湊近去聽。這幾人正說得起勁,完全沒注意到周遭境況。原來當中一個小內侍手裏正擎著一張羊皮畫像,其他幾個正圍著他指點評論。那畫像中的人是個虯髯大漢,麵相十分凶惡,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從左額穿過鼻梁,直至下頷,正是傳說中的“包天圍地大破相”,人們見了非怕即厭。

    “這就是那個刺客?真是一臉的凶相呢!”內侍甲心有餘悸地評論道。

    “看清楚些!”擎著羊皮畫像的那個小內侍得意洋洋地顯擺道:“這畫像可是我從宮外得來的,大王懸賞五十斤金,隻要誰能報知此人的來曆,當場兌現賞金。你們若有這福份,下半輩子可就不用愁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內侍乙看樣子穩重些,皺著眉頭提出質疑:“既然他當場便自刎了,還要這般懸賞做什麽?說到底也不過刺死了一個老宮奴,有什麽要緊的,值得這麽大筆賞錢?”

    拿著羊皮的小內侍聽了這話可就不依了:“你知道什麽?那是一般的老宮奴嗎?那可是王後娘娘的乳母,堂堂的中宮令,幾十年與王後相依為命,情同母女一般。”他壓低聲音道:“大王對王後封鎖了消息,可私底下卻加緊緝查此案,便是要到瞞不住的時候,給娘娘一個交代呢!------”

    他還說了什麽,番己已完全聽不到了。此時的她,隻覺得天眩地轉,耳畔隻有一個聲音在轟鳴,越來越大,簡直震耳欲聾:“乳娘死了,她死了------”

    眼見她臉色煞白,人也搖搖欲墜,東兒慌了,忙扶住她:“娘娘,王後娘娘,您怎麽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那幾個小內侍聞言,轉身看見身後二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通通跪在地上,不停地叩頭:“王後娘娘恕罪,奴才們胡說八道,驚動了娘娘,請娘娘恕罪!”

    番己勉強定了定神,隻把雙眼盯死那個拿著羊皮畫像的小內侍,恍惚間覺得這張臉有些熟悉,問道:“你是在哪個宮當差的?”

    “奴才------奴才是負責在宮門附近灑掃的。”那小內侍戰戰兢兢地答道。

    “我見你麵熟,之前是在哪裏當的差?若你不肯說,本宮也能查得出來。”番己半帶威脅地問道。

    小內侍見瞞不過去,這才支吾著說道:“奴才------奴才之前在夷己娘娘那裏當過差。”

    “果然又是她。”番己冷笑著,心裏卻打定了主意,就勢問道:“你在宮門處當差,那麽自然知道那場刺殺是怎麽一回事。你與本宮細細說來,若有半句虛言,定不饒了你。”

    那小內侍似乎早就準備,馬上一五一十說了起來,語氣流暢,似已在心中過了無數遍。

    原來三日前獳羊姒已登上了回宮的馬車,因想著給王後一個驚喜,所以並未提前報知番己。按規矩,馬車必須在離宮門百步遠外停下,然後再步行謁宮。可是獳羊姒剛剛下車,還未來得及打發車夫,忽然不知從哪個旮旯裏暴起一個虯髯漢子,手裏提著一個銅錘,沒頭沒腦地便向獳羊姒當頭砸去。那銅錘足有六七十斤重,一個老嫗如何當得?當場便腦漿迸裂,屍橫宮門。

    那漢子得手後,並不急著逃奔,趁著宮門守衛還沒來得及反應之機,忽然將銅錘猛地砸向自己,也死於當場了。且這一下自砸比適才的第一下還要勢大力沉,整個腦瓜子都擊開了,人也毀了容,破了相,難以分辨容貌。幸好車夫瞧見了那漢子行凶時的樣子,請畫師畫了出來。這才有如今的這張羊皮畫像。周夷王在鎬京城內張懸此畫像,希望獲知此刺客的身份,近而能追查出幕後主使。可一連三天了,依舊毫無音信。

    “你們跪在這裏不許動,本宮會派人將你們暫時羈押。”

    吩咐完後,番己轉身回宮,她的鼻尖掠過一股子血腥之氣,眼前是乳娘腦漿迸裂躺倒在血泊中的樣子,內疚,痛苦,哀慟一股腦兒襲來------她十分清楚,獳羊姒的死決不簡單,這分明是有人在背後布局。先利用蜂蟄駕馬的眼睛來製造事故,引得獳羊姒出宮,接著再除掉她。如果乳娘隻是個普通老嫗決不會有誰如此費盡心機,這分明是衝著她來的。

    腹中一陣酸漲墜感襲來,仿佛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番己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臉上現出痛楚的神色。東兒慌了,連聲問著。番己在她耳邊低聲說:“這不對,怕是要提前生了。快大聲喊人!”

    東兒忍住驚慌,高聲叫道:“來人哪!黃嬴娘娘,快來幫忙啊!”

    好在這裏離蔓蘿居極近,首尾相聞,黃嬴聞聽喊聲,慌慌張張帶人跑了出來。抬輦子的抬輦子,黃嬴則一連聲地問病痛------手忙腳亂間,番己忽地醒悟了,她忽然明白為什麽對頭非要除了獳羊姒不可。定是要在她生產之時沒有可信的穩婆在身畔,屆時好使絆子。她馬上抓住黃嬴的手,連聲說道:“快,快去派人出宮,讓召公夫人帶著召府的穩婆馬上入宮,要快!”

    黃嬴已是六神無主,但還是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趕緊去布置人手。一麵要將番己抬回中宮,一麵派人去大殿通知周夷王,一麵派人出宮------

    一群人七手八腳終於將番己抬回到中宮後殿主屋內,此時周夷王終於也趕來了。他嫌王冠礙了手腳,早已取下,因動作過猛,反把發髻扯亂了,幾縷散發零亂地垂於耳畔,看上去的確有些失儀。

    “阿己——”他一進來便緊緊握住番己的手,眼中滿是憐惜與擔憂:“姒嬤嬤的事孤不是有意要瞞你的,實是怕你一時接受不了。你------你可一定要挺住啊!這件事孤一定會給你個交代,你放心!”

    “大王——”番己已沒有力氣計較這許多了,身下墊著的褥子已被羊水與血水混合的液體打濕,她搖著頭:“大王,孩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