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三 隱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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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若有此心,成算頗大。”公孫禹回道。
“哦?是嗎?宋公肯放?”釐夫人坐起問道。
“稟夫人,這個榮夷的確是宋公座下第一謀士,當年子鮒祀弑叔奪位也是出力甚多的。但宋國乃殷商之後,素來隻信重子姓公族之人,外臣不得重用。如今宋公之兄子弗父何被賜姓孔氏,與華氏並列為世卿,哪裏還有榮夷一個外臣施展的空間?依臣看,隻要夫人與公子看重,說服此人留下並不難。”
“如此------如此真是太好了,此事便全權交托與你去辦,務要留下此人於公子府中聽用。”釐夫人十分興奮道。
“諾。”公孫禹應道,略抬起頭試探地問道:“夫人是否準備派隗多友前去草原聯絡?”
“嗯,他是最合適的人選。過幾日城中事平,便派他出使。此番我兒領頭保衛朝歌,在朝在野人望正高,可那衛餘則不然。既得罪了新天子降位為伯,又沒救民救社稷於水火之中,若是隗多友此番能成事,又會記在我兒名下一大功。待衛餘回來,能奈我和兒如何?哼!”
三日後,一隊人馬逶迤出了朝歌城。隊伍之中,最顯眼的便是一麵繡著“宋”字的大旌。百姓們對這支及時從天而至的救命之師感激涕零,歡送的隊伍排至城外好幾公裏。
上大夫石角立於軺車之上,回首望著城門樓上一個瘦長的身影,嘴角抽搐了幾下,表情十分複雜。釐夫人竟留下這位他國謀士,反將自己遣派往宋國,不知背後有何深意?
榮夷遠望著宋軍的隊伍漸行漸遠,目光迷離,不知在思索些什麽。一個嬌小清麗的少女悄悄走近,輕聲道:“師父,你真的不回宋國了?”
“唉——”榮夷長歎一聲:“宋國有華孔二氏當國,已無我這外來客的施展空間,回去做什麽?何況,宋乃殷商子姓之後,是周王室所忌憚的,長久呆在睢陽(商丘),於我之所求相距甚遠。既然公子和留我,何不順水推舟?”
“那-------宋公會肯嗎?”少女嘀咕道。
“自然是肯。石大夫送來府庫重寶相酬,宋公必喜。再說,我留於此處,可以收編中原夷社勢力,以為宋公將來之用,他何樂而不為?”
自周夷王即位後,番己身為王後,處於深宮,行動受限,中原夷社勢力已轉入地下。如今,更加群龍無首,人員各尋出路。宋公子鮒祀看準了這個機會,正要派心腹幹將進行收編。且衛國立國於殷商故地,正是宋人放不下的一塊心病,這給了榮夷機會。他與子鮒祀之間,並不是單純的君臣關係,更多的時候,是兩個誌同道合者的聯盟。這一點,他明白,子鮒祀更明白。
見師父一直沉吟不語,少女不敢吱聲,不料榮夷反先開口了:“巫隗,此乃南門。你表哥今日要出北門,去出使無終與隗戎故地,你不去北門看看?”
巫隗不假思索道:“我與表哥,道不同,所謀之事不同,相見何益。不如這般彼此不知對方的存在更好。”
榮夷不經意地瞟了她一眼,捋了捋頷下短須道:“也罷,隨你吧。你盯著石府已有數日,如何?”
“正要向師父稟報。”巫隗上前一步,低聲在榮夷耳畔說了一番話。後者臉上依舊麵無表情,目光凝滯,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對巫隗說道:“釐夫人擅用內闈控製朝臣與貴族,借以登上嫡夫人之位。果然,她在石角與衛伯餘之間安插了一個釘子,一個解不開的結------”
他的目光隔著遠處的沙丘,卻望不到已消失在天盡頭的宋軍隊伍,喃喃道:“她為什麽要讓石角去宋國呢?此去睢陽,見到衛伯餘,除了勸返成周八師,她還有什麽布置?難道------”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立即轉身,語氣堅決:“速備車,我要入宮見釐夫人。”
衛宮內,公子和一臉愁容地望著母親:“母親為什麽又要讓隗大哥出使草原各部?他們剛剛大敗於朝歌,豈會給隗大哥好臉色瞧?”
“哎呀,和兒,你這可冤枉你娘了。”釐夫人放下手中玉卮,一臉委屈道:“這是你隗大哥自己向娘求來的差事。他牽掛母族部落,更憂心表妹,此番是他主動要求出使的。可不是我的主意。”
“可這事------也太危險了。”衛和捏著衣角,十分不安。
釐夫人安撫兒子:“你隗大哥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再說,他們戎人剛敗,正驚魂未定,我衛國主動求和,正是求之不得,又豈會為難你隗大哥?再說,他隗子良本就有一半的隗戎血統,在草原上不是沒有根基之人,還有誰比他更合適出使的嗎?”
母子倆正說著話,忽聽內侍傳話:“稟夫人,公子,榮夷先生求見。”
“是嗎?”釐夫人麵露喜色:“快快有請。”
榮夷大踏步進來,施禮完畢,便直入主題:“夫人,請問衛伯的所有妻妾是否都已入內宮?”
釐夫人看了眼兒子,表情頗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道:“那個自然,先生何有此問?”
衛和見此情形,知道接下來的話題涉及內闈,自己未及束發之年,不適合聽這些事。於是,便起身告辭了。
榮夷眼見衛和的身影消失在廡外,馬上問道:“夫人擅長內闈爭鬥,在下早有耳聞。然夫人為公子所謀之事,畢竟是凶險,若不能坦誠以告,在下如何能為公子籌謀?請夫人明告,石府是否藏有衛伯的姬妾?”
釐夫人臉上閃過一絲驚異之色,心想:此等隱晦之事,他如何得知?旋即正色道:“本不是有意要瞞先生,隻是此等陰私,怕汙了先生的耳朵。既然先生問及,那本宮不妨明告。我那繼子的確有個相好的,管氏之女,因不便公開,現藏於石角大夫府上。”
榮夷臉上閃過一絲鄙夷之色:“管氏本是管叔之後,出自姬姓,同姓互婚,有違周禮。難怪衛伯不敢讓其入宮,情有可源哪!聽說,出使宋國的石大夫身邊有夫人的人,莫非夫人是要在衛伯抵達睢陽之時,告破管姬與石角之子的私情之事麽?”
“先生,有何不妥嗎?”釐夫人聞言更是驚異,直起身子問道。
“自是不妥,大大不妥。”榮夷斷言道:“在下聽聞衛伯姬餘極其看重石大夫,若他聽聞此事,極有可能會順水推舟將那管姬賜予石府。那麽,自此後,他二人關係更加堅如磐石。當然,還有另一個可能,目前石角尚不知其子已行苟且之事。若他聽聞,斷然逐其子以安君心,那夫人又當如何?”
釐夫人大驚失色:“本宮的確未曾想到這一層,如今之計,該當如何?”
“夫人若想利用管姬離間此二人之關係,收石角於公子麾下,就斷然不能為其留下後路。管姬之事,定要當機立斷。將石府之事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令其不得收場。依在下之意,夫人不如先聽之任之,擇一良機將管姬先行接入衛宮。待衛伯餘歸來,木已成舟,有了名份。那石氏子得了便宜,二人種下情根,不可能輕易斷之,屆時夫人拿了這個把柄,自可以隨時發難。夫人以為如何?”
“妙啊,妙!先生真乃神人也!”釐夫人擊節而讚。
鎬京,召國公府這些日子門庭若市。雖然國公夫人召己這一胎生的是女兒,但前來恭賀召國公夫婦“弄瓦之喜”的賓客仍絡繹不絕。
滿月之期未至,門房處便陸陸續續來了賀禮,京裏京外的都有,遠一點的有北境戍守的將領,近一些的有王畿官宦,更別說關外各諸侯了。連久處南蠻的吳國都送來了一大盒珍珠,顆顆飽滿碩大,滾圓明淨。如今大周天下,人人皆知召公虎乃天子首輔,執掌國家公器,哪個不爭著來燒熱灶?
因召己還在坐蓐,這些迎來送往之事自然都落到了二夫人孟己頭上。滿月酒前一天,周王的賞賜也到了:一叢一尺餘高的珊瑚樹,通體朱紅潤澤,鮮妍欲滴,端的是珍稀異常的寶物。
看著滿堂堆積如小山般的大箱小籠,孟己隻覺一陣天眩地轉,迅速投入到禮單整理備檔的浩大工程中去。可哪些人送的禮可照單全收,哪些需回些許禮物,哪些需回送等值禮物,她畢竟摸不著頭腦,怕出了錯處,隻得捧著一箱禮單記檔來問召伯虎的意思。
召伯虎一一掠過名單,有些名字他看了挑挑眉,不置可否,有些他沉思片刻,似有疑慮,還有些則目露鄙夷,輕哼一聲,但隻消不是太過的禮錢,一般他都會叫孟己一概全收了。可當他的目光落到“鄂侯馭方”的名字上時,竟是一陣長久的靜默。
孟己深覺不安,低聲問道:“公爺若覺妾收下此珠不妥,妾願親自奉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