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 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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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賤婢,仗著一張漂亮的臉蛋,便在家裏勾三搭四。衛伯去了鎬京,她便勾搭我的男人,我------我要去撕爛她那張臉!”少夫人恨恨便要往外走。

    “少夫人三思!”雲兒死死抱住她的大腿:“那管姬可不是少爺的媵妾通房,少夫人想打便打,她可是君伯的女人,動不得啊!若少夫人輕舉妄動,她正好可去了腹中這孽種,孩子沒了,誰敢說那不是衛伯的?到時她把這屎盆子往少夫人頭上一扣,就是老爺也不好過關的!”

    “那可怎麽辦?就由著她這樣一女二夫的,攪得我石家不得安寧?”少夫人又恨又不甘心地嚷道。

    “奴婢倒有個主意,夫人可以把這燙手的山芋給甩出去,又可絕了少爺的念想!”雲兒窺著主母的臉色,輕聲說道。

    “甩給誰?”少夫人低聲問道。

    雲兒正色道:“衛宮太夫人與衛伯一向不睦,正愁沒把柄拿捏君上呢!若少夫人入宮將管姬之事告知,那太夫人定會接此女入宮待產,此後管姬之事再與石家,與少夫人無幹了。她入了宮,少爺再見不著她,自然回心轉意,如此,豈不是好?”

    “可是------”石少夫人有些遲疑:“若是太夫人知曉她隻有兩個月的身孕,必會知道那不是衛伯的,到時要問罪與我石家可怎麽辦?”

    “哎呀我的少夫人啊!”雲兒開解道:“人是太夫人接進去的,她還不吃這個啞巴虧,自己遮掩著點?再說,她巴不得管姬有把柄落在她手上,怎會輕易嚷嚷?再說------”她見四下無人,壓低了些聲音說道:“這回公子和為國立下不世之功,可君伯卻遭天子厭棄,天下皆知。將來的事,誰說得清?少夫人不如在宮中太夫人麵前賣個好,將來也給石家留條後路不是?”

    “你說的對。”少夫人讚道:“公爹一意押寶衛伯餘,好比把雞蛋全放一個籃子裏,摔了可就全沒了。我的確是該給夫君尋個後路才是。”

    斜月晶瑩,幽輝滿室。一個蒙著素紗的女子在侍女宮燈的引領下緩步走入衛宮後寢殿,那是先釐侯夫人的臥房。

    釐夫人正斜倚於榻上,雖換好了裏衣,卻似乎並沒有立刻就寢的意思,顯然是在等著什麽人。素紗女子進得室來,盈盈跪倒,口中稱道:“賤妾給衛太夫人請安。”

    “你就是管姬?”釐夫人直起身問道。

    “妾正是管姬,蒙衛太夫人不棄,將妾接至宮中,不勝感激之至。”管姬一襲素衣,臉罩麵紗,房內青燈熒熒,襯得她的身影分外清冷孤單。

    “不必謝本宮。”釐夫人一揮袖道:“石家少夫人為你之事特意入宮,稟明你已身懷有孕。既然是衛伯的骨肉,自然不能流落在外,否則我姬姓衛氏的顏麵何存?你也不必謝我,還是你自己的肚子爭氣!對了,你的身孕是幾個月了?”

    因罩著麵紗,管姬的麵目看不清,但聲音有些抖動的不安:“稟太夫人,是------四個月了。”

    四個月?釐夫人在心中冷笑一聲:果然是個奸滑的賤婢,懷了石家的孽種,竟想如此蒙混過關。也罷,先遂了你的意再說。她接著話茬說道:“既有四個月了,那必然是衛伯臨行前就有的了。這樣,本宮已吩咐下去,就在此宮中另辟側室,供你養胎之用。就不必與君上的其他姬妾共處一室了,也免得她們眼紅。”

    “多謝太夫人照拂!”管姬如釋重負,語氣中亦有幾分真切的感激之意。

    釐夫人見她似有告辭之意,心下頗有不快,悻然道:“自你入室便一直戴著這麵紗,而今要與本宮共處一屋簷下,時日長久。你竟要一直不以真麵目示人不成?”

    “太夫人息怒!”管姬跪伏求告道:“此是衛伯臨行前的囑咐,要妾盡量以麵紗蒙臉,不要輕易示與人前。”

    “哦?是嗎?”釐夫人冷哼一聲:“你竟如此聽他的話?我聽石家少夫人說過,你在石家時也不是時時蒙麵,石家父子婆媳皆是見過你的真麵的。如今入得衛宮,在本宮麵前卻要遮擋其麵,莫非是藐視本宮不成?”

    “太夫人恕罪!妾出自閭巷,深恐自己言行粗鄙,怕失態於太夫人麵前,所以才遮麵。既然太夫人有吩咐,妾自當將麵紗除去。”

    管姬輕輕將麵紗摘去,釐夫人隻覺桌上的燭火一晃,仿佛整間屋子都亮了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釐夫人才重重喘出一口長氣,緩緩說道:“怪不得衛伯要你蒙著麵紗哪------你實在是太像她了------”

    管姬心中疑惑,怯問道:“太夫人說妾像誰?”

    “沒什麽?你退下吧!”釐夫人疲憊地揮了揮袖,管姬隻好告退。

    夜已深,管姬早已離去久矣,但釐夫人卻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寐。她索性披衣而起,在外間踱步。管姬的臉在眼前反複浮現,她那平靜多年的心境不由掀起陣陣波瀾。

    這兩張臉太像了!難怪衛餘會冒著“同姓不婚”的罪名,頂著被廢黜的風險將此女納為外室,出行鎬京前又費盡心機將她安置於石府------難怪啊!難怪。

    她想起初入宮的時日,那位號稱“草原第一美人”的女子是如何和藹可親,她笑起來如輕雲出岫,說起話來如春風拂麵,宮中誰不喜愛她?她是那樣愛護自己,把初入宮的這個小女孩當親妹妹一樣疼愛,可是自己呢?------

    縱然時移事易,但午夜夢回,想起她,自己如何能不心虛?聽說她改嫁後過得並不好,自己更是如鯁在喉,仿佛是個偷了別人貴重寶物的賊人一般心虛。

    “隗姐姐------”她長歎一聲:“你恨我嗎?我真是多此一問,能不恨嗎?連我自己都痛恨自己,何況於你?”

    是的,她是心虛。隗姐姐是她一生解不開的心結,看到管姬會想起她,看到隗多友更會想起她。唉!多友------這少年本該與衛和一般,是堂堂的衛國公子,如今卻被逐出衛氏公族,一切都拜她所賜啊!都是自己造的孽,將來這份報應會落在哪裏?

    隗多友正奔馳在衛國西北邊境的古老馳道上,並不知道有人正在念叨著他。數日前從北門出朝歌後,便直衝著西北方向的孤竹國前進。此番出使的最終目的地是無終國,聯絡剛即位的無終國王郅於共同討伐隗奴,同時與衛國盟好,兩國互通有無,不再互相侵擾。

    若從朝歌往北直走便是隗戎的領地,這條路雖近,卻行不通。所以他選擇從西北方向途經孤竹國,再進入無終境內,雖須繞行,但更穩妥些。為了行事方便,他與隨從們皆扮作客商,帶著幾車送給無終國的禮品一路疾行。孤竹與無終一樣乃戎狄之國,隻有一座孤竹城,其餘的皆是遊牧部落。

    眼看著孤竹城就在眼前,隗多友心中甚喜。

    宋都睢陽城外,臨時行營中。衛伯餘聽了匆匆趕來的石角一番匯報,大吃一驚:“什麽?戎兵已經退兵了?那我成周八師豈不無功而返?”

    “正是。太夫人讓臣趕來,請君上將大軍遣回雒邑,歸還兵符。”石角稟道。

    衛伯餘是萬分不甘心:“我大軍出征不易,如果這般返回,寡人在周王麵前豈不顏麵盡失?不行,大軍既已行至此,何不幹脆揮師前進,剿滅隗戎與無終,豈不大功一件?”

    “君上容稟!”石角跪諫道:“朝歌經此一役,已是元氣大傷,舉國糧草耗盡,庶民與軍隊皆需休整。成周八師出征有定例,所需糧草兵器損耗皆由所在國提供,如此,我衛國著實是負擔不起了呀!”

    衛伯餘上前幾步,揪著石角的領口逼視道:“大夫說句實話,究竟是太夫人不讓寡人立功,還是國中糧草委實耗盡?”

    “君上,太夫人的確是這個意思,可這------亦是實情啊!戎狄兵敗之前,朝歌方圓五十裏範圍內遭逢蝗災,隻怕來年的收成亦會受影響。如今城中糧草耗盡,臣此次來,還負使命向宋國借二十萬石粟米歸國。仗,我衛國真的是打不起了。不然,也不會派隗多友前往戎狄草原盟和呀!”

    “也罷!”衛伯餘狠狠一拳砸在牆柱上:“那就讓裨將帶兵符返歸雒邑,你我明日啟程歸國!”

    孤竹國與無終國一樣,都曾接受過周王室的誥封,爵位不高,都為子爵。可自周昭王漢水溺亡之後,此兩國便不再安心臣服於周室,開始在北方自封為王。天高皇帝遠,周天子也管不了那麽多。

    雖隔不多久,但因中有沙漠阻隔,孤竹與衛國少有來往。因此,對於這個蕞爾小國,隗多友遠不似對隗戎那般了解。隻知其國土麵積與國力兵員遠遜於無終國,其民亦是半遊牧半農耕,戰時為兵,平時為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