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 大鬧滿月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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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角看著老妻,一腔怒意化作了灰燼,無力地扔下手中的長棍,身形愈見蒼老,歎道:“你呀你!真是慈母多敗兒呀!平日裏胡鬧也就罷了,如今竟拿國祚當兒戲,惹下這彌天大禍,可怎麽收場?”
石夫人自是知道此番禍事不小,咬咬牙霍地跳起來,揚手劈下一掌,響亮地打在兒媳臉上,怒罵道:“你這賤人!明知管姬腹中所懷是這逆子的種,為什麽還巴巴地跑到太夫人跟前賣乖?好死不死地給人家送上這麽一個大把柄,這是滿門抄斬的死罪你不明白嗎?”
石少奶奶捂著臉,當即被打懵了。自嫁入石府後,公婆對她和藹,下人對她恭敬,除了丈夫愛尋花問柳之外,還從沒栽過這麽大的跟頭。立時不服氣回嘴道:
“母親教訓的是。可兒媳這麽做也是為了咱們家好哇!公爹在衛國為卿多年,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公族的公子宗親們。君上若無子,將來其他公子當國,又豈會重用公爹?若此番管姬之子能立為世子,那便是我石家之後坐了衛國的君位,於公爹,於石氏都是有大大的好處的呀!”
聽到這裏,石角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這個兒媳素日看著還行,沒想到心思如此之歪,人還愚蠢不堪。想他石角一生精明,家門裏怎麽會有這樣輕信張狂的蠢貨?
石少奶奶見公爹不作聲,還以為自己說中了要害,略爬幾步輕聲道:“此事外頭雖有些風言風語,但隻要公爹您咬死了,管姬那邊也不鬆口,君上又正在興頭上,諒他們也不敢胡說八道!咱們硬把事做成了,這以後石家便在衛國真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石角不耐煩地一揮袖:“罷了罷了,千裏江堤,毀於蟻穴,家門之治,重在子孫,要在家室。”他的語氣愈加蒼涼:“你們夫婦眼中隻看到一個‘利’字,卻不知此中凶險之處。那太夫人一直對君位虎視眈眈,拿住了這個把柄,又豈會輕易作罷?唉!癡人不堪與語,你們下去吧!”
老妻快要跨過門檻了,又不放心地轉過頭來,輕聲問道:“此事,果真不能善了?”
“不能!”石角耳中忽回蕩起今日釐太夫人的話語:“石大夫,此事已捂不住。是保住你們石家滿門富貴,還是保君上之位,你該做個選擇了!”
“老爺------”石夫人欲言又止。
“有什麽話就直說吧!到了這步田地,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呢?”石角無力地說道。
石夫人咬了下嘴唇,直說道:“那妾便抖膽了。如今衛國人心皆歸於公子和,老爺一人亦是獨木難撐。如今又出了這事,恐君上再難信用於你,不如幹脆投靠了太夫人與公子和,亦可保一家平安不是?”
說完她有些心虛地看著丈夫,不料石角並不生氣,隻是苦笑道:“晚了!若依你之言,太夫人定會將弑君的髒活推到老夫手上,屆時我石氏一門才是真正的絕祀了!唉!這是個死局呀!”
盛夏已然過去,天氣漸漸涼了,天青水碧,烏鵲南飛,衛宮中滿是黃花堆積,落紅無數,更添幾分秋意。一轉眼間,管姬之子也該辦滿月了。整個衛國都知道,衛伯餘即將在滿月宴上正式詔封這個新生兒為世子。
宴席舉行的這一天,釐太夫人特意起了個大早,她在腦中把今日的程序一道道過了一遍,確定無一環節有紕漏之後,這才安心讓侍女為自己梳妝。雖然已是大風大浪裏走過來的人了,但這麽久的鋪排終於到了最後的收關時節,她也難免忐忑而興奮。
盡管詔封世子是個大日子,但衛伯餘心疼管姬,不想把場麵搞得太大累著她,邀請的朝臣隻有爵在上大夫的數人,除此之外便是姬姓衛氏的公族宗親以及後宮眷屬。
男女分席,中間隔著一道帷幕。釐夫人來到女眷席中,卻見眾女眷宮妃已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管姬母子奉承個不停。剛滿月的嬰兒白胖滾圓,啼聲洪亮,人家看著他招人喜歡,多摸了兩下,小小的人兒居然還會生氣,用大大的眼睛去瞪人,精氣活力十足,惹得釐夫人都忍不住抱了又抱。
管姬臉色白嫩,可神色卻頗有些憔悴,仿若還有些恍惚,看起來十分柔弱。釐夫人言不由衷地撫慰了她幾句,便向大殿的台階上走去。石階之上,處於正中的是衛伯餘的主位,其後一左一右另置了兩張小案。右邊的案後,公叔華已正襟危坐。他之所以能坐在那裏,正是因為姬華乃是先釐侯唯一的嫡弟,血統親近而高貴,在衛氏公族中威望頗高。
釐夫人與公叔華打過招呼,剛預備坐下,隻聽宦者一聲長呼:“主公到——”
除了太夫人與公叔,參會人等統統伏地呼應:“請君上的安!”
衛伯餘疾趨幾步,第一個將管姬攙起,牽著她一起坐於階案之後。宴席開始——
三十六歲已算是中年得子了,衛伯餘是真心地高興,將剛滿月的兒子抱在懷裏,耳邊是朝臣與宗親們的不斷奉承,不知不覺已喝了不少酒。他太高興了,連石角沒來參加宴會都沒發覺。
“諸位——”衛伯餘放下手中酒觴,清了清嗓道:“今日是小兒滿月之禮,我衛氏宗廟社稷終於有了承繼,寡人也算對得起天地祖宗了。值此良辰,寡人有詔命宣布!”
司禮監展開早就備好的帛書詔命正要宣讀,忽然眾人的目光都轉向殿外,空氣仿佛凝固了。釐夫人的目光向前一掃,唇角線條稍稍一收。
在她視線的終點,低眉垂目的衛伯夫人仲子一身玄色薄衫,披發跣足,上殿前的一瞬間迅速地將半垂於臉側的黑色頭紗拂到腦後。麵容蒼白但眸色沉凝。在與釐夫人的目光暗暗交匯後,便更加堅定地走上階前。
衛伯餘頗為不悅,低聲卻滿是嫌惡地斥責道:“今天是世子滿月之喜慶之日,你穿成這個樣子給誰看?”
仲子卻似根本沒聽到一樣,長裙輕擺間已緩步走到殿中錦毯之上盈盈下拜。大廳內已是一片靜寂,大家都不自禁的推觴停箸,睜大了眼有看她。連一向不苟言笑的公叔華也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銅爵,略有些吃驚地問道:“今日是為我大衛社稷立嗣的大喜之日,侄媳婦你縱有不滿也得看祖宗麵上,如此這般是為何?”
“就是為了我衛國社稷不落入奸婦之手,為我公室血統之純淨,妾才鬥膽直言。”仲子眸中露出決絕之意,深吸一口氣,揚起了下巴:“妾隻想在眾位親貴大人們麵前揭露管姬以石氏之孽種冒充君上血脈的大逆之罪。”
“你在說什麽?”衛伯餘憤怒地將手中酒爵擲在石階上,發出“當啷”的脆響。管姬已麵如死灰,釐夫人趁此機會讓身邊的嬤嬤把嬰兒抱過來哄著。
衛伯餘的暴怒反使仲子一咬牙,胸中的怯意蕩然無存,語音也更加清亮:“管姬根本不是什麽堯母懷胎久於常人,她是足月生產,這孩子實是君上去鎬京的那兩個月裏懷上的。實是她與石氏嗣子私通生下的孽種!”
就這樣一句話,整個大殿如同沸油被淋了一勺冷水一般瞬間炸開了鍋。衛伯餘的臉色也刷得變了,抬起一隻顫抖的手指向仲子怒道:“你------你------胡說八道!來人,把這個妒婦給寡人拖下去!”
“慢著!”釐夫人清亮的嗓音製止道,她轉向公叔華道:“公叔,看子氏言之鑿鑿,何況管姬此胎的確來自宮外,既有存疑,還是弄個清楚明白的好。畢竟,關乎衛氏血脈傳承,非同小可!”
公叔華捋了捋胡須,緩緩說道:“嫂嫂言之有理,君上請稍安勿躁!”他轉向仲子:“你既出首,想必已有證據,不如當眾呈來,以孚眾人,如何?”
“妾有人證!”仲子叩首道:“石家少夫人侍女荷花可為人證!”
荷花早已在殿外候著了,此時由仲子的侍女引入大殿。因是頭一回見這般場麵,嚇得頭都不敢抬,說起話起也是哆哆嗦嗦的:“我------我家少爺自來好色,全,全朝歌城都知道。老爺知道少爺的德性,特意將管姬安置於偏院,不準其他人出入。可------依少爺的性子,怎敢罷休?咱們做奴才的也不敢硬懟主子,趁老爺不在家,少爺一得空就溜那偏院去,兩三個時辰才出來------”
她語聲很輕,卻如一記晴天霹靂,砸得衛伯餘麵如槁木。管姬神情慌亂,死命揪住他的袖子,哀聲乞求道:“不,君上,不是這樣的。一定是她------”她指著仲子:“她妒忌妾得寵生子,買通了石家的侍女來誣蔑我。這孩子是君上的血脈,君上親提的‘堯母宮’,您都忘了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