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二 一箭三雕
字數:4473 加入書籤
衛伯餘眼看著這一切,身子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動都不能動一下,隻是閉眼微歎了一聲,兩行清淚無聲地流下。
醫者令匍伏上前,將手指放在管姬鼻翼下方試探了一下,微微搖了搖頭。又去試探石嗣子,稟奏道:“此人還有微弱的呼吸,是否施救?”
釐夫人斷喝道:“不必了!趁他還有最後一口氣,趕緊滴血驗親!”
“滴血驗親?”公叔華有些不解:“既已證明此子非君上血脈,石家也已承認,還有這個必要嗎?”
“公叔,自然有必要。”釐夫人緩和了口氣:“石氏雖已認罪,但若想孚悠悠眾口,還是要有真憑實據。為慎重起見,還請公叔辛苦一番。”
公叔華下階,石嗣子的胸膛仍在一起一伏,但氣管被刺破,不斷地往外冒著血泡,人也隻能睜眼而說不出話。石角看都不看兒子一眼,隻有石妻與媳婦在偷偷抹淚。公叔華蹲下,持起一隻手來,用銀針刺破手指,一滴鮮血落入缽中。
乳娘將繈褓打開,公叔華再度從嬰兒的腳背上刺出一滴鮮血滴入水,置於案前。兩滴鮮血似一對久別重逢的親人,很快融為一體。
衛伯餘隻看了一眼,便閉眼呆若木雞。釐夫人長袖一揮,內侍手持白玉缽在殿內轉了一圈,將此番滴血驗親的結果展示於各位宗親重臣麵前,再無疑議。
雖然這個結果是早預見到的,但乍一見到,宗室眾人亦難免氣憤填膺。公孫禹率先向石角發難:“石大夫,枉你身為周室的國監,竟意圖以自家血脈冒充我衛國世子?如此行事,與禽獸何異?你有何麵目見我衛氏曆代先君?有何臉麵見周天子?”
石角披散著花白的頭發,膝行上了幾級石階,一頭叩在堅硬的石麵上,血流如注。他從懷中抖抖索索掏出一份血寫的帛書,泣道:“此為臣給君上的請罪表。都是石角利欲熏心,教子無方,以致有今日之禍。請君上開恩,饒我石氏一族之死罪。”
內侍要接那帛書,石角一閃:“請君上親自接臣的遺表。”
衛伯餘無力地站起,剛接過那帛書。隻見石角目光一閃,大喝一聲:“君上,臣來世再侍奉您!”一頭衝著殿旁的銅柱撞了過去,隻聽“當”一聲巨響,立時腦漿迸裂,死於當場。石氏婆媳撲過去呼天搶地,慟哭不止。石角多年重臣,與公室宗親多有交往,見此情形,不少人都有惻隱之意。便是公叔華,此時也眼圈發紅,幾要落淚。
釐夫人敏銳地感覺到了情勢的微妙變化,朗聲道:“君上被石氏與妖姬蒙蔽,涉於案中,不便裁奪。也罷,傳本宮詔命,石角父子其罪當誅,但念其世代為卿,又當殿自裁以表悔過。便準其所請,石氏一族免予死罪,舉族遷往北地戍邊。”
石氏婆媳磕頭如搗蒜:“謝君上,謝太夫人恕我一族性命!”
隻是那嬰兒依舊啼哭不止,公叔華試探道:“嫂夫人,您看這孩子------”
釐夫人長歎一聲:“稚子何辜?何況石氏數世謀國,本宮也不忍心見其絕祀。這樣吧,這孩子便由本宮撫養,待其成人便正式承繼石氏的卿位與封邑。如何?”
公叔華大喜,大殿眾人亦跟著他下拜:“太夫人襟懷寬廣,公子和乃國之柱石,臣等拜伏!”
釐夫人眼角含笑,眼風掃過階下諸人,緩緩道:“婢女荷花首告有功,以後就留於宮中服侍仲子夫人吧。還有------”她頗有深意地看了醫者令一眼:“你怎麽說?”
“太夫人饒命!”醫者令連滾帶爬地乞求道:“管姬夫人入宮之時的確隻有兩個多月的身孕,臣撒謊,自知死罪當誅。隻是------臣不敢不撒這個謊啊!”
“究竟是誰買通了你?是管姬還是石角大夫?”公叔華追問道,花白胡子氣得在胸前一抖一抖。
醫者令怯生生地抬眼看了看,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決心:“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臣就直說了。是------是君上讓臣這麽說的!”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衛伯餘腦子哄地一下,他本以為今日太夫人是要一箭雙雕,沒想到還有後招,這分明是一箭三雕啊!而隱藏最深的那支箭鏃正是指向自己的!
醫者令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眾人都將狐疑的目光投向衛伯餘,心裏思忖著:為什麽呢?不可能啊!明知不是自己的血脈,竟還要立為世子?這是為什麽呀?
公叔華率先發難,憤怒斥責道:“胡說八道!君上既知此子是石家的孽種,又豈會立其為世子,托付江山社稷?這------分明說不通!一定是你見事急,胡亂攀咬!來人哪!立即拖出去誅殺!”
“且慢!”釐夫人優雅地抬起衣袖,柔聲勸慰道:“公叔切莫動怒,此人乃為重要人證。若不聽他說個明白,恐怕你我很能難堵住衛人悠悠眾口。且聽聽他狗嘴裏吐出何物!”
公叔華思忖了一番,無奈地點點頭。醫者令如蒙大赦,叩首道:
“太夫人,公叔,下臣世為醫家,久食衛祿,自然是誓死報效,血脈之事何等要緊,小人如何敢蒙騙?小人給管姬第一回診脈,便已知其身孕隻有兩個多月,那決不會是君上的。管姬私下裏曾給過小人兩斤黃金,要小人代為遮掩。可小人左思右想,深覺此事幹係重大,弄個不好便是滅九族的死罪。數月為此躊躇,終於等到君上回來,小人第一回稟報時便將此事和盤托出。可是------”
“可是什麽?”公叔華離席追問道。
“可是君上他------初聞此事,似乎十分震怒。小人伏地了好久,隻聽君上重歎一聲,囑咐說此事他已知曉,讓小人不要對任何人提及,他自有主張。尤其是------”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釐夫人:“尤其是太夫人,一個字都不能吐露。”
釐夫人輕蔑地瞟了一眼衛伯餘,故意問道:“為什麽不能告知本宮?”
“小人萬死。”醫者令叩頭不止:“隻因太夫人與君上關係不睦,已是人盡皆知。若讓太夫人知曉此事,定會拿來大做文章。公子和原本已是勢大敵匹,若再被太夫人拿住這個把柄,君上自會忌憚。”
“那你為什麽不從一開始便稟告本宮,反而等到君上回來才告知此事?”釐夫人追問道,她必須堵住這個口子。
“一來是為了君上計,小人若先告知了太夫人,怕會對君上不利;二來,管姬與石少夫人對下臣亦是威逼利誘,還派人入駐臣家。小人怕他們會對家人不利,不敢聲張。隻想著偷偷稟報君上,既盡了人臣本份,又可保全自身。”醫者令越說聲音越小。
“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奸佞之臣!寡人何負於你,你編出這般謊言來誣蔑與寡人?”衛伯餘聽了這許久,眼見眾人的狐疑的目光如刀片般向自己襲來,由不得不怒了。
釐夫人使了個眼色,殿前的兩名侍衛得了信號,一左一右擋在醫者令身前,以防衛伯餘激憤下動手。衛伯餘見此情狀,更加恨恨,大吼道:“好好好,那你可說說,寡人明知管姬之子乃石氏餘孽,為什麽還要立他為世子?”
“這------”醫者令囁嚅著:“這個下臣卻是不知。”
“他不知道,妾來說。”許久不曾再開口的仲子說話了:“君上年已三十六,膝下卻無一子,眼見公子和在國中一呼百應。若一旦有個好歹,這衛國可就是衛和的了。管姬之子雖非親生血脈,但大可拿來做個‘擋箭牌’。先立為世子,讓太夫人與公子和斷了念想;另一方麵,也可讓石氏一族死心塌地效忠於君上。待他日,君上再有別的公子誕生,亦可隨時廢了此子,兩不耽誤!”
“胡鬧!”釐夫人一拍桌案:“這是你聽君上親口說的?”
“非也!”仲子聲中滿是委屈:“君上對臣妾冷若冰霜,此等機密之事,如何會告知?這是管姬的侍女偶然曾聽見的。此女已在殿外,太夫人可傳她入殿,一問便知。”
那侍女入得殿來,眼見一地血跡,已是嚇得魂不附體,“撲通”一聲跪倒:“太夫人,公叔,饒命啊!奴婢隻是伺候管姬娘娘,別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公叔華這小半天經曆這麽多變故,已是疲憊不堪,此時強打精神問道:“你且說說看,管姬身孕之事,君上是否知情?若有半句虛言,立刻斬首!”
那侍女戰戰兢兢答曰:“奴婢不十分清楚。但------但君上剛回來那幾日,待娘娘十分親熱,自從有一回拌嘴後,就------就有些冷淡了。雖然常常來,但卻是與娘娘分床而居。”
“為什麽事拌嘴?”釐夫人追問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