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四 尚父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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軺車剛剛駛進車馬場堪堪緩速,召伯虎已經跳下車,疾步走向正殿後的小樹林。他很清楚,周王未到親政之年,若不是真的有要事,決不會在夜間召見自己議事。莫非王城有變?
攸忽閃念間,召伯虎已經出了柳林到了池畔,依稀看到了那片熟悉的燈火澄明的殿堂。一個熟悉的纖長少年身影正一動不動地佇立在窗畔,凝望著碧藍的夜空。
“我知大王心結,可尚父畢竟與大王同出一父,但念這一點血脈之誼,請大王同意讓他去往荊漢為王監吧!”
“太後娘娘。”忠實的侍女叔妘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她抬起頭,驀然已是一眶淚水,姬胡便是再厭惡這個女人,此時也無法硬起語氣。他無奈地接過竹簡,喃喃道:“嫡後娘娘為二王弟思慮深遠,孤同意便是。隻不過,孤未親政,此事尚需與少父相商。”
“隻要大王無異議,相信召國公亦會同意的。”鄂姞十分自信地說道。
雖然她才不到三十歲,但卻早已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她會在這深宮中漸漸衰老,甚至很快死去。死且不怕,更可怕的是走向墳墓的這段歲月她將空蕩蕩無可著落。年輕時的好強爭勝之心早已被歲月消磨殆盡,如今的她隻想用自己的殘年與虛名為養子,為娘家兄長爭下些什麽,如果不是為了這個,自己活著又有何意義?
的雄雞長鳴掠進晨風,天邊明月已經融進了茫茫雲海。身後隱隱傳來少年的一聲喟歎:“但願世人知孤,非不孝不悌之輩也!”
召伯虎回首望去,良久默然。
因著秋朝大會,諸侯謁見與離京,負責王城護衛的姬多友是晝夜巡視,絲毫不容懈怠。他已多日不曾歸府,晝伏夜出,每晚必披甲仗劍,到宮門外親自守衛。一天隻在上午睡兩三個時辰的覺,不到一個月,人便累瘦了一圈。他本來軍令就嚴,平日又待下恩厚,加之處處以身作則,是以盡管這般折騰,眾人竟是沒有一句怨言,隻道司馬如此布置,定然有他的道理。
這日午後時分,有內侍來傳信,說鄂侯與二王子將離京,周王與太後將親至宮門相送。沒得說,多友自得親去布置防衛之事。
古人送行名堂不少,又是灑酒又是折柳的。 無錯更新鄂馭方的臉色不太好,周王沒將尚父派往鄂國,而是相鄰的應國,分明是防憚著自己,打個擦邊球,這點心思他能看不出來?可他畢竟心機深沉,表麵上不露半點不滿之色。可尚父就不一樣了,遠離鎬京前往一個未知的荊夷之地,心裏是又怕又惶惑。
“母後,母後——”尚父衝著城牆頭上的一個麗影嘶喊道:“孩兒不要離開你,不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啊——”
他是又哭又喊,到了鄂馭方不得不命兩個仆役把他架上了輜車,揚長而去。
突然下起了雪,王車回宮。姬多友抬眼望去,碩大的雪花盤旋飛舞,王城的殿閣樓宇園林池陂陷入一片茫茫白紗,天地之地平添了三分清新。可城樓上那個麗影卻佇立依然,絲毫沒有移動之意。
多友恍然走上石階,禁不住神思悵恍。空蕩蕩的城牆邊,隻站著鄂姞一人。她倚欄而立,高大的髻花冠上插滿了珠翠花朵,身上穿著碧色左衽大袖長襖,姬姿冶媚,猶若飛仙。衣帶右側的絲絛下麵,係著一株枯萎了的銅草花。逆風勁疾,吹得那草花不住擺動。
多友走到跟前,驀地感到一陣徹骨的涼意。他跪下,偷眼看了看鄂姞,她正眼望著鄂侯車隊離開的方向,目光迷茫,隱隱含淚。
他心中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酸楚,清了清嗓,聲音仍禁不住有些嘶啞:“娘娘,這裏風大又冷,您不能站得太久了。身邊還沒有人伺候著”
鄂姞恍若不聞,良久,才緩了口氣,幽幽說道:“我叫她們在百米外候著,這個時候,我想獨自立一會兒。”
多友覺得兩腮冰涼,不知什麽時候雙頰已淌滿淚水,他趕緊轉過頭去擦了,找話題講道:“娘娘於我有救命之恩,一直沒機會向娘娘致謝。”
鄂姞有些詫異,問道:“我救過你一命?你弄錯了吧,上回獫狁刺客那回,分明是你救了我”
多友舔了舔嘴唇:“沒有娘娘那身銀鎧甲,友早叫刺客們射死了,哪還能活到今日?”
“你想錯了”鄂姞說道:“我是存心讓你出醜,這才命你穿上那身鎧甲的,你不死,那是天意”
“管他是天意還是人事,友隻謝娘娘的恩情娘娘不必憂心,二王子雖去的是應國,但離得那麽近,鄂侯定會好生照拂他的”
鄂姞搖了搖頭,從腰間取下那株枯萎了的銅草花,遞給多友說道:“你可認得此花?”
“此乃銅草花,乃銅綠山所產。”多友膝行幾步,將那草花接過。
“唉——”鄂姞幽歎一聲:“這是兄長為我帶來的,每次他來鎬京都會為我帶來此花。”
“鄂侯知娘娘思鄉,特帶此花以解娘娘思鄉之苦。”多友想當然說道。
“嗬——”鄂姞自嘲一笑:“他哪裏是解我的思鄉之苦?分明是提醒我不要忘記母族賦予的特殊使命,幫助鄂國收回銅綠山。可他也不想想,周王父子兩代都在忌憚防備著我,這事怎麽可能辦到?。(本章未完!)
二百一十四 尚父離京
可他不管,他隻要銅綠山。沒有人會真正為我著想,沒有人——”
“娘娘——”多友還待說些什麽,鄂姞無力地揮了揮手:“你告退吧,我也要回宮了。”
多友走下城牆,雪已下大,內外廊簷下,宮燈高照,雪花在淡黃色的光暈下變幻出奇麗的色彩,靈妙深杳,不可殫言。多友在雪中靜靜地站著,良久,回頭向城頭上望去,雪下得更大了
二王子尚父離開鎬京不足十日,周厲王姬胡決意要親赴關中平原巡視。主政的召公子穆自然是堅決反對的,可是少年天子的理由也十分充分: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身為天子,更得巡視四方,隻有對王國的風土民俗與百姓生活的點滴了然於心,才能治民料政。
何況,自與獫狁漆之戰以來,究竟西六師的戰馬補充狀況如何,秦國馬場恢複幾許,若不親自去巡視,待到來春獫狁再次舉兵犯境,如何應對?。
二百一十四 尚父離京
“臣無異議。”召伯虎拱手道:“鄂侯將於近日返程,若大王無異議,便讓二王子跟他一同前往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尚父可跟鄂馭方同程,隻是不能前往鄂國,他該去往應國!”
召伯虎略為訝異,細一思忖便覺得此議甚好。姬尚父身份尷尬,不得不防,若真的去往鄂國,將來若有什麽勾連之事誰也防不住。而應國與鄂國相鄰,正好可為掣肘。他立即應道:“大王所慮甚是,臣這便去擬旨。”
“天上明月,何其圓也!”少年兀自一聲慨然歎息。
“大王”召伯虎覺察到一絲異樣的氣息。
“喏——”姬胡一轉身,指了指案上的一卷竹簡:“少父,這是王姞親上的簡書,請求將二弟尚父派往荊漢為王監。”在召伯虎麵前,他從不稱呼太後或是嫡後,這是不把他當外人之意。對於召伯虎來說,也是一種無言的壓力。
召伯虎展開竹簡,匆匆掃了幾眼,不過寥寥數語,大意已知。他默然收卷,問道:“大王可同意了?”
姬胡默默點了點頭:“她再三懇請,一片拳拳愛子之意,孤若再不同意,便不近人情了。隻是孤未親政,此事還需少父首肯。”.五
“臣召子穆,見過大王!”
四更時分,召伯虎被童仆喚醒,說王車已經在庭院等候,天子緊急召見。
當召伯虎離開王城書房之時,一聲嘹亮。(本章未完!)
二百一十四 尚父離京
一進寢殿,姬胡便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嫡後娘娘有何要事相喚?何不直言相告。”
鄂姞見他不肯坐下,揮手讓叔妘退下,自己陪立輕聲言道:“大王,我隻為尚父之事相請。”
“慌什麽?扶本宮前去接駕!”
這對假麵母子一直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外人尤其是臣子麵前相互配合演出一副“母慈子孝”的場麵;可一旦二人相處之時,彼此間便會撕下假麵,姬胡對她從不假以辭色。如今正是後一種情形。
姬胡並不覺意外:“怎麽?是鄂馭方入宮對娘娘說了什麽嗎?嫡後娘娘也撫養了尚父幾年,如今怎麽舍得他孤身一人遠赴千裏之外?”
“父母愛子女,當為之計深遠。尚父的身份尷尬,若一直呆在鎬京,怕有心之人利用他生事,給大王添亂。不如遠遠遣往荊漢,反能保他一生富貴無憂。如此,我這個繼母也算是對得起他,對得起這幾年的母子之情了。”鄂姞一麵說著,一麵從案上捧起一卷竹簡,躬身舉過頭頂,朗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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