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五 孟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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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劫難過去,鎬京城裏最忙碌之處除了榮夷的醫館,就算是相府了。
召伯虎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先是將在外察情的周天子姬胡恭恭敬敬護送還宮了,接著還得給榮夷在鳳鳴台的醫館配備仆役和使喚人手,從城外采買藥材,以及熬藥的柴薪,等等雜事。因城門閉鎖,每一樣物件和人員的進出都得有相府的手諭,因此平日裏習以為常的事情得多走好幾道手續,很是繁雜。
至於相府內部,他大都托付給了密伯。可因為女主人小月臥床,召伯虎也堪堪巡過一遭。
夏末也算是萬物繁茂之時,可庭院中本來絢爛如錦緞般的花叢卻一夜間變得寥落,多在黑夜中被奪命亂奔的腳步踐踏成泥。光潔的青石板雖已拿水衝洗多遍,卻有幾處依舊隱現暗紅色的沉屙,怎麽也洗不掉。
尤其是後山,陶媽媽死之處,再沒有人敢上去。
最慘烈的還在前後門處。近半尺厚的朱漆大門緩緩搖開,帶著疹人的金鐵咯咯聲,順著向外延伸的青石台階緩緩看下去,門外滿地盡是斑駁的血跡,粘著人皮毛發的滾油已冷卻凝結成焦黑的塊狀物。便是死屍和殘肢已被拾掇幹淨,仍舊是濃紫腥臭得駭人。
門外數根碗口粗的樹幹被丟棄得七零八落,也不知那些賊人從哪裏砍來的,門上的黃銅大釘居然被撞落了一大半,橫七豎八散落得到處都是。
召伯虎看得心口發悶,緩緩踱到池畔,望著逐漸微黃泛金的天際出神。
不知不覺走到一扇垂花拱門之前,召伯虎抬頭一看,不由如夢方醒:怎麽走到這裏來了?這是孟己的獨院,平日裏甚少來,自打處死了井田侵地案中的應大之後,他更是再未踏足過這裏一步。不為別的,單就孟己死活要留下井大的妻女在身邊伺候不肯發賣,他的腳便再不會邁入這小院。君子不涉險地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的。
正要轉身而去,忽聞裏頭傳出一陣女人的爭吵怒罵之聲,仿佛是孟己的聲音。數月不謀麵,她的聲音對於召伯虎來說隻是略顯熟悉而已。這是在和誰爭吵呢?一個坐蓐的婦人,怎麽有這麽尖利而怨毒的罵聲呢?
「啊——」一聲尖叫劃破了相府黃昏的沉晦,召伯虎心裏一緊,這不是召己的聲音嗎?不好,出事了!他拔腿便向內室跑去。
裏頭已經是一團糟了,床榻上一個披頭散發,衣衫淩亂的年輕女子正是孟己,手中拿著一根簪子正對著自己的喉嚨,發出淒厲的呼喊:「一父所出,你的兒子呼風喚雨,呼奴使婢地做著召公府的世子。可我的兒子呢,一出生便沒了氣兒,渾身青紫,沒見過生父一眼便被扔進了亂葬崗子裏去了!我苦命的兒啊」
「你可省省吧!」一位嬤嬤賣力扯著她的手臂,不讓她亂動彈:「是你自己可著勁兒進補,弄得胎兒過大早產,胎位又不正,卡著生不下來。滿府的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還是夫人心善替你善後,又是大火又是賊人的,生死關頭還不忘叫府裏的接生嬤嬤去守著你!你自己躲到船上去,弄得接生嬤嬤找不到你,怪哪一個?還用簪子劃破夫人的臉,你好毒的心腸!」
召伯虎聞言大驚,再一看孟己手裏的簪子果然還滴著血。而召己正躺在地上,幾個丫環婆子正拿帕子,找藥膏的忙個不停。他箭步上前,撥開妻子身旁的婆子們,細細看去,召己蒼白憔悴的左臉頰正中便是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若不是婆子們拉著,這一簪子劃深了,臉上的肉都要翻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