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九 衝擊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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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草原諸部為分戰俘而吵得不可開交,差點沒打起來。土長城高台上的「降」字白旗到現在還掛在那裏,此事何能有假?」
「總之,我不相信!」伯顏依然堅持自己的內心判斷。
「好了,好了。」公孫禹無奈地搖頭:「少將軍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先將人馬帶回朝歌再說吧!」
「那也隻好如此了。」伯顏十分無奈。
聞知隗多友率部投降的消息之後,衛和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始而震驚,之後憤怒,繼而又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震驚是最初的原始本能反應,而憤怒是怒其不爭,恨隗多友這個人,這個與自己有著同父血脈的人丟盡了姬姓的臉麵,不肯為國一死。而在他內心深處,卻清醒地意識到,隗多友之所以會孤軍深入而陷入絕境,與自己袖手旁觀,未能如天子詔命所說對邊軍攻勢進行有效策應是息息相關的。
可朝歌糧荒若此,自己又有何法?這麽做到底是對是錯?衛和有生以來從未如此彷徨過。該怎麽辦呢?相國公孫禹去追姬伯顏去了,滿腹的心事也隻有和烏日娜能說得一二。
「愛妃你說,寡人該當如何處置此事?」衛和將腹中的重重心事簡訴得一二,又似在問烏日娜,又像在問自己。
「君上,此等緊急軍情你為何還不速向鎬京上報?遷延誤事的罪名可不是鬧著玩的!」烏日娜嗔怪道。
「上報?」衛和一怔,旋即遲疑道:「可到底土長城那裏是怎樣的情形?寡人心中還是沒有底。就這般上報,若以後查實有不符之處,寡人怕是難以向天子交待呀!」
「不符之處?能有什麽不符之處?」烏日娜突然激憤起來:「妾娘家孤竹城傳來的消息,有我王叔作保,豈能有假?此番合圍隗多友,本是東獫狁部出力最大,損耗巨大,不想卻因己方實力受損反而分得的戰果最少。那金兀都憤而帶著部族向西回遷,與無終等部決裂,此事已沸沸揚揚傳遍草原,誰人不知?那土長城上的「降」旗百十裏外都能得見,多少雙眼睛看見邊軍排著隊走進諸部的帳篷,豈能有假?我王叔在城頭上親眼看見隗多友與那無終王並轡而行,有說有笑的,難道我王叔的話君上不信麽?」
「這……」衛和一時語塞,烏日娜所言是實情,他不能反駁。可是憑著本能的直覺,他總感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到底是哪裏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半晌,才聽到衛和長籲一聲:「寡人不是懷疑你的母家消息,隻是覺得……此番隗子良被圍陷入絕境,多多少少與寡人脫不了幹係,因而心中疑慮。不想貿然處置而已!」
「君上何錯之有?」烏日娜不假思索答道:「難道置衛國社稷與不顧,而去援救邊軍嗎?城中情形,便是周王來了,也會體諒君上的難處。畢竟鎮守這「外周實商」的朝歌可不是容易之事。再說,隗多友自己貪生怕死,不顧氣節與君臣國家大義而降敵,與君上何幹?君上更應該據實以報,以免他日引來有心之人的詬病。」
「愛妃此言何意?」衛和驚訝地盯著她問道。
「君上請細思之。」烏日娜長長的睫毛激動地抖動著,宛如一對翩翩起舞的黑蝶:「大王大婚親政,正是大展手腳之時。天下人皆知,大王在政事上與召國公漸行漸遠,如今最倚重的乃是榮夷,此人不僅為迎親特使,此番定然複官無疑。可在兵事上,可倚重者為何人?隗多友說到底可是召國公的人,如今他折了,必會帶累召公,將來榮夷上位……而大周軍權可倚重的便隻有君上了。如此機會,君上若不好生把握,隻怕會給似虢仲,姬伯顏這等人以可乘之機呀!」
衛和起身踱步,眉頭緊鎖,烏日娜說出了他心底裏隱隱的感知。要不要趁此時機坐實隗多友叛國投降之罪?將來平滅鄂國之功,以及成
周八師的軍權穩穩操在自己手中?他有些動搖與迷惘了。
「再說,君上不過是將所知軍情如實上報,何罪之有?將來任誰也不能說嘴。」見他有動搖之意,烏日娜又重重加了一句。
衛和倏地止步,陡然轉身,目光突然變得堅定無比:「好,就如愛妃所說,寡人這便將軍情加急上報鎬京。」他轉身出殿,心中卻隱隱有種不太好說出口的疑問:怎麽身處衛宮的一個戎族公主,為何對隗多友此人卻有種隱隱的懷恨之意?這是為什麽呢?
衛和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廊廡之下,烏日娜方才還柔情似水的秀眸此刻突然變得淩厲而狠殺。她喃喃自語道:「哼!隗多友,你便是死了也休想讓我放過你。殺父之仇,我必要累得你死了也落得一個身名狼藉,抄家滅族!」
隨著一騎插著隻有緊急軍情才能使用的紅旗的朝歌信使快馬馳入鎬京城,隗多友兵敗投降的消息傳入王畿,整個關中頓時炸開了鍋。
隗多友素來以奇戰著稱於世。無論是以弱兵堅守朝歌城,還是漆之戰中以步兵戰勝堪稱草原雄鷹的獫狁精銳騎兵……一戰又一戰聲名鵲起,被老周人津津樂道地終日掛在口邊。
究其實,在於隗多友戰法之奇使老周人大覺酣暢淋漓:奔襲戰如飛騎襲鄂北,旬日內連下五城,堪稱飛兵之最;大戰如草原伏擊,一戰而將獫狁一分為二,使大周北部數年無邊患之憂。使得愛談兵論戰的鎬京國人輒逢捷報無不爭相傳頌其戰勝之奇絕奧秘。
如此一個令國人引以為傲的戰神般的人物,如何會投降戎狄?不可能的。
隗多友兵敗而降的消息傳到鎬京,大周朝野也是一片窒息。
剛剛舉行完大婚儀典的姬胡一把撕碎了軍報一腳踢翻了書案,連連咆哮卻聽不清罵辭。祁仲嚇得瑟瑟跪伏,當場尿濕了衣褲。剛剛複職太傅的榮夷也是手足無措,既不知如何能使周王平靜下來,更不知如此發作的姬胡還會做出何等可怕的事來。
可是,令榮夷與芮良夫沒有料到的是,姬胡的震怒咆哮越來越微弱,漸漸地沒了聲息,隻靠在大柱上兀自涔涔冷汗。
良久,姬胡終於接過了祁仲惶恐捧來的汗巾,抹了抹額頭,嘶啞著聲音對榮夷與芮良夫撂下一句話:「二位愛卿善後,會同召相。」猛然轉身走了。
三日三夜,周王姬胡一直沒有走進書房,急件密件頓時堆積了十幾張大案。召伯虎無奈,隻有教芮良夫守在王書房應急,自己則在相府沒日沒夜地緊急處置敗軍事宜。
芮良夫守在王書房寸步不離,擔心天子又無以得見。而召伯虎更是憂心摯友,從內心裏不肯相信他會降敵,然又不是不強自按捺住內心的憂慮,打起精神料理政務。
那麽,姬胡在哪裏呢?他將自己關了三日三夜。
鬆柏森森肅穆靜謐的太廟,是姬胡在茫然漫步中撞進來的。當時祁仲見天子出了東偏殿,連忙飛快地對兩名小內侍一陣叮囑,三人便跟著姬胡去了。兩名小內侍遠遠在前,祁仲若即若離在後,手忙腳亂地示意著遠處的各色身影回避開來。
茫茫然的姬胡走進了深深的王城苑囿,走過了兩處夫人嬪妃們的寢宮,走過了碧藍的湖畔,走過了火紅的胡楊林,走出了雄峻的王城北門,走進了北阪鬆林塬下的太廟。
姬胡大踏步走著,逢彎拐彎遇橋過橋,奇跡般沒有一個閃失,沒有一個磕絆。身後的祁仲瞪著兩眼疾步遊走左右,既不能進入周王目光,又須得能夠隨時撲上去抱住姬胡,時不時一身冷汗。
被兩個小內侍遙遙示意回避的嬪妃侍女們,雖已經紛紛躲在了柱後林下,卻都驚喜萬分地要目睹難得一見的天子。大婚典儀之後,周王便陷入了繁重的政務之中,莫說陪媵們,便是王後申薑,亦難得見天子一麵。
此刻遠遠看去,周王目光直愣愣向前,腳下卻一步不差地大步走著,穿過了亭廊穿過了樹林,儼然一個目盲的神仙在天街遊走,女子們驚愕得人人緊緊捂住了嘴巴不敢出聲。
然而,在姬胡心頭的世界裏,天地間沒有一個人影,飄浮的宮殿沒有任何聲音,自己被風吹上了天空,身不由己地飄飛著茫然虛浮地遊蕩著……使姬胡恍然醒來的,是那濃鬱而熟悉的鬆柏香火氣息,是從幼年時便烙印在心靈深處的本能記憶。
走進太廟石坊,尚未進入太廟正殿庭院,姬胡便在寬闊的鬆柏大道停止了腳步。凝視著巍然聳立在北阪山腰的高高殿堂,姬胡停止了喘息,也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
「太廟令,周王姬胡,沐浴齋戒三日。」
「大王,這非祀的……老臣奉命!」
看著祁仲惶急萬分的種種示意,老太廟令終於明白了,連忙去匆匆部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