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五十五 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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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過城外營壘,王師步軍沒有片刻停留。除了護衛兩座鄂軍根本沒有想到去拆除的石橋,周軍無數壕溝車一排排鋪進河水相連,一個時辰在鄂水又架起了三道寬闊結實的浮橋。各種攻城的大型器械隆隆開過,堪堪展開在鄂城城牆下,步軍馬隊呼嘯而來,令人膽寒。
    情勢如此,再搏殺已是徒送人命了,鄂鯤下達了東退的指令,無數人馬繞過鄂城東走了。
    衛武公姬和當機立斷前軍大將羌興率三萬鐵騎追殺鄂世子鯤,主力立即占據鄂城,安定民治。此前,榮夷派來的安鄂官吏已經抵達軍中,開進鄂城後立即開始了整肅鄂地。而衛和所關注的,是羌興的追殺進展。
    鄂鯤東逃,路徑原本是勘定好的繞過鄂城向東進入黃山,再南下渡過大江奔向梅裏。一開始尚有數萬百姓追隨,可隨著周軍不殺無辜庶民的消息傳開,庶民百姓漸漸潰散了。旬日之後,追隨鄂鯤的人馬隻有萬餘了。羌興部緊追不舍,鄂鯤部根本沒有喘息之機,隻有不舍晝夜地向東南逃亡。
    如此兩軍銜尾,一個月之間奔馳千餘裏,越過黃山進入了吳越之地。奔馳月餘,鄂鯤的人馬個個枯瘦如柴疲憊異常,再也無法與周軍較量腳力了。
    這日進入一片山穀,騎士們倒在草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鄂鯤欲哭無淚,長歎一聲,拔出長劍搭上了脖頸。正要心一橫手一拉的時候,一隻纖細的胳膊死死拽住了他的手,奪下了長劍。
    「叔妘?是你!」盡管已是窮途末路,連自刎的力氣都沒有,鄂鯤還是驚喜莫名。
    「世子,你怎麽能如此不堪一擊?」叔妘憤怒地將長劍向地上一擲,拉起鄂鯤說道「眼前你們還是有一條生路的。在向前十餘裏的禹水河穀中,有一個秘密營地可以藏匿,周軍不可能找到的。這個秘密營地,本是越人開辟以備不時之需,屯有大量糧草幹肉,正適合世子領軍前往。」
    「既是越人的地方,何能容我等前往?」鄂鯤很是不解,秘密營地可不比其他,那是可以在危急時刻救命的,越君縱然與己有交,也斷不至於大方至此啊?
    「若無越君允準,我豈能來此尋你?世子盡管前去即可,餘事莫問。」
    「不行,你不說清楚,我斷不會挪動一步。」鄂鯤也倔勁上來了。
    「你……」叔妘是明白鄂鯤的執拗性子的,隻能以實相告了「那好世子,我便實話實說了。越君其實是有意招世子為婿,所以……」
    「不必再說了!」鄂鯤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站起身斷然道「你我才是夫妻,我鄂鯤縱然窮途末路,亦不能停妻再娶。」
    「世子,你不能如此任性。」叔妘指著草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騎士怒道「你看看他們吧!得不到越人的庇護,這麽多人都得死,你忍心嗎?身為鄂國世子,當護社稷百姓,些許私情算得了什麽?你不能那麽自私!至於我,世子無需多慮,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世子……」
    她從腰間抽出一把利刃指著自己的脖頸「若世子不肯去越人營地,那麽妾立死當場,以斷世子之牽念!」
    「別……不要……叔妘,我聽你的便是了。」鄂鯤深知妻子說一不二的稟性,這決不是在嚇唬他。
    「請世子下令吧!」叔妘的短刀依然不肯從脖頸間放下。
    鄂鯤勉強振作,立即下令馬隊進入秘密營地。
    「萬歲——」
    鄂鯤話音落點,這支氣息奄奄的馬隊突然活躍了。擁立世子原是這支九死一生的死士馬隊之希望所在,目下世子鯤此舉,其心意人人明白,如何能不發出絕處逢生的歡呼?及至進入秘密營地駐紮旬日,鄂鯤的人馬已經神奇地變成了一支精悍的勁旅。q
    這樣,鄂世子鯤的逃亡馬隊突然在周
    軍眼前失蹤了。
    接到羌興的快馬軍報,衛和又一次皺起了眉頭。世子鯤能在周軍緊追之下突然失蹤,印證了越人隱約介入相幫鄂國的傳聞。然而越人介入到什麽程度?在東南一隅的吳越之地,究竟有多少急切中無法探察清楚的秘密營地?而如果短期內不能根除鄂國殘部,鄂勢力會死灰複燃嗎?
    思忖良久,衛和找來了公孫禹與榮夷,說明情由,會商問計。
    「吳越荒僻而廣袤,根除鄂國需做長久謀劃。」公孫禹一如既往地穩健。
    「鄂馭方,緩圖可也。然,世子鯤乃鄂人旗幟是也,不能不除!」榮夷態度十分明朗。
    「太子傅有謀劃?」衛和知道,榮夷這麽說很可能是胸有成竹。
    「無他,命重黎率水軍經大河入海,直入大江口,奇襲梅裏,逼迫鄂侯馭方交出世子鯤!」
    「嗯。可行。」衛和略一思忖拍案了。
    當即議定,分水陸兩路向梅裏進發。水路由重黎率領,陸路由衛和親自領軍,齊齊殺向梅裏,定要將周厲王姬胡「盡滅其國」的方略進行到底。
    二月初旬,重黎登上了最大的一艘樓船,率領著三百餘艘戰船與千餘艘糧草輜重船浩浩蕩蕩順大河直下入海了。狹窄湍急的河麵上檣桅如林,船隊連綿百裏,當真是前所未有的壯闊。
    鄂城陷落的消息傳來,梅裏已經成了一團亂麻。
    以鄂卯為代表的青年將官們聞聽得故都陷落,世子失蹤,個個悲痛得捶胸頓足,請戰血書一幅幅掛滿了宮門車馬場。而以鄂雲為代表的穩重的文官則個個愁眉不展,聞說周軍前軍大將羌興已追到了大河北岸,更是心驚膽戰。如今已遷到了梅裏,這是鄂國境內最為東南的一個角落,看中的正是大江天塹,已是退無可退。再退便要徹底亡國了。
    鄂侯馭方自入梅裏之後,便是日複一日的懊惱。
    自鄂城陷落,世子失蹤之後,梅裏的士氣已漸漸消散,大臣將士間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沮喪氛圍。鄂鯤的舊日部屬裏,已經有幾個都尉和許多士卒重新逃回故鄉去了。追隨前來的大臣們也閉門不出,鄂馭方想朝會一次議議事說說話,也漸漸沒人奉召了。
    何況梅裏與鄂城相比,荒僻得很,更兼多方匯聚的流亡族群人心浮動,鄂馭方想狩獵遊樂,也不敢輕易出城。久困這座簡陋狹小的庭院「宮城」裏,真是鬱悶得慌。想說話沒人,就幾個嬪妃十幾個內侍,看著都煩;想折騰那幾個豐腴的夷女嬪妃,鄂馭方又沒了精神;想謀劃謀劃後路大計,又沒人奉召前來朝會。
    這日他實在悶得慌,想出城走走,誰知剛一出「宮」,就被滿街擁擠的人潮車流與飛揚漫天的塵土嚇得坐在了門檻上。
    「這這,周軍打來了麽?怎的這麽亂?」鄂馭方如在夢中。
    打探消息的老內侍神色驚慌地回來稟報道「君上,城裏都在傳說衛和親率十萬大軍離開鄂城,向著梅裏方向而來。城裏稍有點財貨的人家都在準備逃亡呢!」
    鄂馭方憤怒了,回宮連下三道詔命,終於行了朝會。
    朝會隻來了六人,三位姞姓公族,三位城防將軍。傳送詔命的掌書回來稟報說,其餘大臣將軍不是不來,而是都帶著族人們狩獵去了。遷都梅裏後,鄂馭方對廟堂權力進行了重新整飭,大權悉數由公族執掌。鄂馭方確信,隻有血脈相連的同姓貴族,才能在艱難之期恪守君臣正道。
    目下這三位公族大臣,一個是領政相國姞饒,一個是執掌土地財貨的上卿鄂雲,一個是執掌王城事務的鄂卯。隻要此三人到了,再加三個將軍,緊要國事大體就說得清楚了。
    於是,鄂馭方無心多問,立即開始了朝會。
    鄂馭方說,朝會隻議決兩件事其一,追
    究軍糧為何不足,城防守軍何以乏力?為何有如此多的逃卒?其二,衛和大軍卷塵而下,是否要退往越地?
    話音落點,三位貴族大臣一時默然。三位城防將軍卻精神大振,立即一口聲嚷嚷起來,說今日前來朝會,為的便是軍糧一事,將士們如今一日隻得一餐,若不能使他們三餐得飽,終究要作鳥獸散!
    鄂馭方黑著臉一瞪相國說話。那個須發皆白憑借著年高資曆暫居相位的姞饒苦著臉大搖其頭,連番羅列了遷都梅裏所造成的公族財富大流失,以及安置流亡公族與庶民的種種開支,末了涕淚唏噓道「公室財貨至多隻能撐持半年,若要將士們一日三餐,隻怕支撐三個月都難哩!」
    鄂馭方聞言大為震驚,厲聲責問掌管府庫財貨的鄂雲「從鄂城運來的五大船豐厚財貨都去哪兒了?這才過半年而已呀!」
    鄂雲一則惶恐二則憤然,黑著臉提醒堂兄說「自遷都梅裏後,光送給嵬夷部族與越君的財貨便用去了一半,接著又建造梅裏公宮,向夷人買馬成軍,以及打造修葺戰船等等,那五大船財貨目下已所剩無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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