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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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醒過來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人生比產生尼亞加拉大瀑布那個落差還要巨大。天堂到地獄形容並不誇張,是現實存。
她清清楚楚聽著母親用克製和冷靜語氣跟她簡潔分析、明白列明,條理清楚,結果確鑿。才知道母親早就讓她回英國去,前有因、後有果,是不得已而為之,是勢必行。她一著錯,讓父母陷入被動。可即便是被動,她仍希望他們能保護她。
憤怒和悲傷,無時無刻不折磨她。她對著母親問:“如果我是您親生,您是不是還會這麽做?”
母親反應是狠狠一記耳光,然後抱住了她。
臉上疼,身上被母親捶打著,疼。
卻是知道起碼當時,是完全沒有辦法。誰也救不了她,她所深深信賴和依靠人,一個都救不了她。真要救她,什麽都不管不顧,她是不是會同意?
不會。她不能那麽自私。
沒有辦法懲罰那個混蛋,也沒有辦法再清清白白站董亞寧麵前,堂堂正正告訴他那些她早已想跟他說話。她隻有永遠沉默下去。讓所有人,因為她沉默,得以全身而退。
心裏是明白,這是一條路走到黑。還要拉著他走到黑。她也許是再也看不到希望,卻想他終有一天能走出去,重見光明。
母親說,湘湘,這個孩子不能留。
母親有她考慮。她希望所有事情過去之後,她女兒還能重獲生。沒有負累或者少些負累。
她不能怪母親。理智告訴她,不留是好選擇。既然已經選了將董亞寧瞞住,就該瞞徹底、斷利落。這叫剪草除根。
她想了很久很久,艱難轉過臉來,看著母親因為她熬紅了眼睛——有一段時間了吧,母親陪著父親,多思多慮、夜不成寐——她應該是心疼,隻是全身上下那個時候沒有哪兒是不疼,疼到極處便也麻木了,她跟母親說:“媽媽,我再也不會幸福了。”
再也不會幸福了。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了。
這句話讓母親那熬紅了眼睛裏湧出淚水。
她從小到大甚少讓母親這麽傷心。上一次,還是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是母親親生女兒離家出走。那個時候她曾經許下誓言,是不能再讓母親傷心。她又沒有做到……怎麽又沒做到。總是讓愛她人失望。
她說媽媽等我想清楚些。
她重盯著天花板。那幾天總是陰天,窗外樹影進來,天花板慘白底子上,總有深深淺淺陰霾。那陰霾一忽兒濃,一忽兒淡,她意識也一忽兒清楚,一忽兒模糊。護士說要是忍不住,跟醫生說要點止疼片吧。縫傷口時候,醫生要給她打麻藥。她還算清醒,清楚跟醫生說,不要麻藥,就這麽縫吧。
每一針刺到皮肉裏,她都數著。醫生手偶爾抖動,會引起皮肉震顫,那加幾分疼,她都覺得可以忍受。也隻有身體疼痛,才能緩解心裏疼痛。
不要麻藥,不要止疼片,不要任何緩解疼痛方式。
母親看出她用意,對她說湘湘,你知道如果不斷幹淨,後患無窮。你能承受,孩子能承受嘛,亞寧呢,以後知道了,能承受嘛?他們會恨你。
是,都會恨她。恨她帶給他們這些傷害,恨她任性妄為,恨她不跟他們商議,就安排了他們人生。
她還是說媽媽讓我再想想……媽媽,外麵是不是都傳遍了?
她問。漸漸已經冷靜下來。
母親說,有些事情,尤其是有意為之,我們不能控製。但是該處理、能處理,都已經處理了。
她說:“我明白了。”其實想知道,是他能不能被瞞嚴實。既然傳言起來了,那就代表事發之後,他們家一點兒都浪費時間沒閑著。那種情況下,甚至都不能怪他們精於算計、果斷出擊。換了她,她也應該會為了保護自己人而犧牲掉無關緊要人和事物,不會有任何不同。就是這麽殘酷。她究竟,變成了一個“無關緊要”人。
她說對不起,媽媽。
母親握住她手。
她又說:“別跟哥說。不要告訴他。”她低了頭。皎皎白月一般愛她護著她哥哥,若是知道她成了這樣,會怎麽難過,她不能想象。
“暫時不會告訴他。”母親說。
她看著母親瘦瘦手,“我該聽您……但是對不起,已經走到這一步,不能回頭了。您別難過,我會好起來。”
什麽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她看到了。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好不好?隻是以後,我是真不能承歡膝下了。”她跪床上,將母親手合一起,額頭抵母親手背上,說,“他還沒有來……”
他還沒有來。暴風驟雨一般他。
她親手葬送了自己之後,還要親手了斷她和他之間感情,以及,聯係。
真怕他說,湘湘我什麽都不乎,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結果她怕一幕沒有出現,卻讓她加痛苦……而一次又一次麵對他和
他家人,終於讓她連一絲奢望都滅了……
母親說過吧,湘湘,怨我們吧。
怨嗎?起碼是怨過。
但多是怨自己。不能原諒,是她自己……
外麵起了風。
安醫生看著窗外,問:“累不累?”
屹湘點頭。
累極了。於是她停止了述說。
安醫生起身,線香早已經燃,屋子裏氤氳還是那淡淡香氛。落下來香灰,香爐周圍堆成一小撮。她揉了一下,指尖,澀澀……她又點上一支線香。
輕煙嫋嫋,讓人沉重心和意識瞬間有些被迷惑而產生輕盈感。
她回頭,郗屹湘已經歪地毯上睡著了。
她走過去,將屹湘身上那條披肩拉了拉,輕手輕腳,不驚動她。
哪怕是短暫,能讓她多睡一會兒也好。
她坐回自己座椅上,將手邊錄音設備關掉,拿起筆來,記錄本上認真寫起來……
屹湘睡夢中蹬了下腿,腿有些肌肉抽搐。
安醫生靜靜看著她,昏黃燈光下,她麵容上憔悴被淡化了好些,柔靜美好很,下巴上藍痣,給柔靜美好麵容增加了幾分悲傷,但似乎悲傷也沒有那麽濃了……隻是未來,仍鎖她緊蹙眉尖中。那裏,一團陰霾,始終沒有散去。也許,還會加深眉間紋路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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