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一節複一節，千校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

    兒時，老道人李大牛時常在許小仙耳邊嘮叨著這幾句並不驚豔的詞句。

    少年記下了，隻是記下了，並不知道詩是出自哪位詩詞大家，還是師傅李大牛隨口嘮叨的。

    老道人李大牛說:竹子心無雜念，甘於孤寂，她不求聞達於莽林，不慕熱鬧於山嶺，千百年過去了，卻終成這瀚海般的大氣候。

    ……

    東南峰。

    竹子與竹子的世界。

    不老洞許小仙對陣通天塔孫樹神，鬥場就在竹海東南峰。

    東南峰人山人海。

    幾乎聚集了抱樸山近六成修士。

    抱樸山通天塔一脈、迷樹花鏡一脈，幾乎所有一代二代弟子齊聚。

    唯獨抱樸山三個一代弟子，一個都不見蹤影。

    那個入了大長生的女子劍仙赤霞聽聞是去了西牛賀洲的大昆侖。

    不老洞洞主蘇六禪和老道人李大牛卻沒人知道去了哪裏。

    不老洞這一脈難不成要弱了氣勢？

    不好琢磨。

    匪夷所思。

    這次對陣，抱樸山之主，已入大長生一甲子的掌教褚如意親自督戰。

    褚仙子盤坐在一葉芭蕉上，懸浮在空中，俯瞰整個東南峰，整個鬥場的每一個細微動作，相信也在合體中期的褚掌教掌握之中。

    四大護法長老分別隱藏在竹林四個不知深淺的方位裏。

    鬥陣規矩依舊。

    若一方認輸，鬥陣止，若有人一味求死，她不管。若有人幹涉鬥陣，按照抱樸山數千年亙古不變的規矩辦事。

    摘其元神，點長生燈，謝罪祖師殿。

    ……

    綠袍公子孫樹神就站在一塊大石頭上，綠袍、綠劍、綠靴子，早已融入了這片竹海裏。

    孫樹神手持碧玉遊龍劍，背著金剪刀，空蕩蕩的左袖隨風飄起，他目無悲喜，隻是看著百丈外，倚著一片竹林的許小仙。

    許小仙站在竹子下。

    秋風蕭瑟，如萬馬千軍於陣前一般肅殺。

    竹海翻騰，許小仙沒有竹海聽濤的意境，秋風在耳邊呼嘯，竹葉嘩嘩作響，許小仙看著綠袍公子孫樹神，心中隻有一個字。

    怒。

    不是怒發衝冠，匹夫一怒的怒。

    而像是畫子筆下的怒。

    喜畫蘭草，怒畫竹的那種怒。

    畫子畫竹，筆法一定要幹淨、利落、勁爽，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很似怒氣中的那種情緒。用這種筆法來畫竹與狂風暴雨搏鬥，更顯得竹子的寧折不彎、挺拔不屈、錚錚鐵骨。

    少年不挺拔，少年不巍峨，少年有鐵骨。

    還未煉化，更談不上認主的雲龍槍就插在一棵青竹旁。

    綠袍公子孫樹神，不老洞許小仙，兩人遙遙相望。

    綠袍公子孫樹神開口打破沉默，聲音低沉卻清晰，充斥著整個鬥場，興許不僅僅是要說給特定的一個人聽。

    “許小仙，凡人愚懶。

    短短幾十個春秋，不管是帝王將相還是升鬥匹夫，誰都是在名與利，生與死裏摸爬滾打。

    到頭來，千秋功業，萬貫家財，滿堂兒孫，都會隨著那一頭銀絲，漸行漸遠，入黃土，化作塵埃。

    修者修天道，說是順天而行，心境修為齊修，可誰敢說拋去了七情六欲？

    都算不得超脫。

    你我之間的那些事，從十裏桃園起，止於東南峰。

    我勸你，放開執念，全力以赴。

    你贏了，才能活下來。”

    許小仙習慣性撇了撇嘴，也不去反駁，也不回應，抽出雲龍槍，拖槍。

    前行。

    走得很慢，就像是登山。

    一步一階。

    全身一百零八個竅穴，氣機充沛，一抹紫氣在眉間縈繞，體內氣機按照《龍吞水》第四副氣機運行圖自行運轉，一絲絲、一束束天地五行靈氣入體，盤踞在黃庭宮，被火紅色真元同化，再出黃庭宮，遊走在竅穴。

    許小仙每走一步，周身便會凝聚一絲氣流，氣流再按照某種玄妙的方式凝成龍卷。

    許小仙走了八十一步，便有一條直徑兩丈的綠地龍卷，如影隨形。

    綠袍公子孫樹神看著拖槍前來的少年，神色平淡，將碧玉遊龍劍插在地上，單手將左臂空蕩蕩的袖管，打結，束緊。

    接著，綠光大作，一聲龍吟起。

    碧玉遊龍劍鏗鏘出竅。

    孫樹神單手持劍，錯開腳步，黃庭宮道台上金丹高速運轉，全身真元躁動，澎湃在四肢百骸中，繡有陰陽雙魚的綠色道袍，鼓鼓蕩蕩。

    許小仙突然加快腳步，漸漸有虛影出現在身後，越來越大的陸地龍卷依舊如影隨形。

    綠袍公子孫樹神提劍對衝，不快，也不慢。

    眨眼間。

    短兵相接。

    綠袍公子手中碧玉遊龍劍化作一條綠色蛟龍，呼嘯而過。

    衝破有近六丈規模的陸地龍卷，結結實實的擊在許小仙的胸口。

    許小仙胸口被蛟龍氣勁撞擊處，蕩起一輪黑色光暈，一閃即逝。

    許小仙被綠色蛟龍撞擊得一退再退，連退百丈，雙腳墜地後，依舊被餘威衝退近十丈。

    留下一道，雙腿後移留下的溝壑。

    三尺深。

    觸目驚心。

    綠袍公子孫樹神一劍之威，恐怖如斯，先被陸地龍卷懈去近三成力道，接著被許小仙身上的鎢金甲懈去六成力道，僅憑一成餘威依舊將許小仙擊退百丈有餘。

    與此同時。

    當綠色蛟龍氣勁衝破陸地龍卷的一刹那，許小仙手中雲龍槍脫手而出，直奔綠袍公子孫樹神。

    一點寒芒起，隨後槍出如龍。

    可惜並未建功。

    還未被煉化的神兵雲龍槍，看似槍出如龍、勢不可擋，卻被孫樹神輕描淡寫的用碧玉遊龍劍順手一帶，便斜插在鬥場裏。

    沒有激起半點塵埃。

    兩丈六的雲龍槍，僅剩三尺槍尾露出地麵。

    僅試探性的交手。

    許小仙似乎潰不成軍。

    明顯占據了近九成上風的綠袍公子孫樹神，看著百丈外赤手空拳的少年，神情竟匪夷所思的凝重了一份。

    孫樹神眉頭一緊，碧玉遊龍劍呼嘯上碧空，他單手掐訣，腳踩七星，扶搖直上。

    那一柄碧玉劍，那一抹綠袍。

    平步青雲。

    入雲層。

    再升三百丈。

    歸。

    一條近五十丈碧玉遊龍剛從雲從裏探出頭，便以銀河倒泄之勢，俯衝而下。

    快到將空氣撕裂。

    快到綠光剛印入眼簾，便到了眼前。

    快到碧玉遊龍將許小仙一口吞下時，他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快到鬥場被擊出一個三十丈方圓巨型窟窿時，巨響還未響起。

    砰！

    一聲振聾發聵的巨響如同平地驚雷起，氣浪反衝入雲霄。

    將雲層震碎，化作豆大雨滴。

    巨響聲中。

    綠袍公子，一聲綠袍，一柄綠劍，一雙綠靴，從天而降。

    他任憑豆大雨滴落在身上。

    如同一尊碧玉神祇。

    如同一員綠袍天神。

    如同呼風喚雨的蒼龍。

    俯瞰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