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黃沙上，由十幾輛馬車，幾十個騎士組成的車隊正在跋涉。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歌聲。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夢裏風霜，風霜撲麵幹……”

    車隊中最大馬車掀起窗簾，嬌憨丫鬟探頭眺望。

    身後被熱浪扭曲的視野中，一個挺拔的身影快步踏歌而來。

    來人頂著鬥笠，身穿百衲衣，拄著紅木長杖，光著腳，無懼滾燙的黃沙。

    丫鬟縮回車裏嘰嘰咕咕一陣，又探出頭大喊：“喂，旅者，你歌裏的路是去哪兒啊？”

    來人掀起鬥笠，露出一張嘴皮幹裂，蠟黃的臉：“阿彌陀佛，貧僧夢禪，遇到海難，誤入沙漠，想尋的僅是一條生路而已。”

    說話時，嘴唇又裂了個口，痛得他一皺眉。

    萬全心頭暗罵，他為了這計劃，又是服藥改變膚色，又是忍饑受渴，真是付出太大了。

    那丫鬟縮回車裏一會兒又鑽了出來：“那你是壞人嗎？”

    話音剛落，她身後就傳來笑罵：“曉月你好笨啊，怎麽能直接問的！”

    一隻手將丫鬟拉開，探出個頭戴金釵的美人。

    她看上去僅二十多的年紀，精致無暇，好似冰雕，依窗扶臉，巧笑嫣然；

    點綴在眉心三瓣花鈿，淡粉的眼影腮紅，讓人想起了春天漫山的桃花；

    一頭長發點綴許多晶瑩的珠子，微微一動便閃爍光芒，仿佛腦後藏了一片星空。

    她看見萬全狼狽的模樣，丟來一個水壺，半塊饢，等他吃喝完畢，這才用好聽的聲音問：“旅者，我且問你，你剛剛那首歌是什麽意思？”

    萬全又念了個佛號：“回施主，這首歌說的是個淒美的故事。”

    他慢慢講起了倩女幽魂中，寧采臣與小倩的人鬼奇戀。

    整個商隊的人為了能聽清，竟然在前行中挪動位置，把他圍在了中間。

    等他說起燕赤霞大戰樹妖姥姥時，大家豎起耳朵，聽得聚精會神，連馬都不打響鼻了。

    聽到故事最後，小倩步入骨灰壇，有情人終不能眷屬時，隱隱有啜泣聲響起，即便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也扭頭看向黃沙，偷偷抹淚。

    那花鈿美人毫不掩飾淚水，任它肆意流淌，晶瑩的眼睛好似沙漠中的清泉。

    她哽咽道：“這麽說來，你不是衝著我來的……”

    “施主莫要說笑，貧僧絕無這種輕薄之意。”我單純就是隨便唱首歌吸引你們注意而已。

    女子吸了吸鼻子：“讓您見笑了，不是小女子不知好歹，實在是太過湊巧……啊，忘了介紹，小女子名叫孟路遙。”

    “原來如此。”萬全點頭。

    有這樣的美貌，又叫這名字，他難怪唱那歌她會多想。

    此時，一座沙丘炸開，上千沙蛇撲出！

    萬全麵無表情，袖手旁觀。

    護衛們身上閃著各種圖騰光芒，拔刀砍殺，黃沙染紅。

    溝壑從孟路遙馬車車頭轟隆蔓延出去，狼形刀氣將試圖逃跑的巨蛇劈作兩斷——那是車夫隨手一揮。

    萬全心頭一笑，這就是他想要混進這個車隊的理由。

    這是他在這片沙漠裏晃了很久，才通過小地圖尋找到的目標。

    車隊中的護衛全是一階圖騰戰士；

    老車夫是這裏的最強者，二階圖騰戰士，脖子處隱隱紋著猙獰的狼牙；

    馬車裏全是女子，身材窈窕，麵容姣好。

    一看就不簡單！

    戰罷，收斂戰利品時，一些女孩跑下來，指揮剝皮，說要拿來做樂器，另一些女子拿著樂器撥動、調音、抹鬆香。

    萬全見此靈光一閃，衝探頭透氣的孟路遙問：“你們是藝人？”

    她展顏一笑：“你說話倒是好聽。不必諱言，我們夢遙樂坊，就是一群四海為家的優伶而已。”

    萬全餘光中，幾個原本還在談論倩女幽魂故事的女人突然哽住，調琴撥弦的也突然停手，咬著筆杆正在寫什麽的，也突然丟筆，長歎著閉上了眼。

    他見此心頭思索……

    孟路遙打量著萬全：“誒，你是做什麽的？”

    萬全微微一笑：“我大概是你們的同行。”

    此言一出，眾女驚訝地打量。

    “你們用樂舞淨化心靈，我用佛法清洗濁念，殊途同歸已。”

    孟路遙好奇：“什麽是佛法？”

    萬全對此隻知道個皮毛，多談幾句怕是要露怯，但見眾人好奇的目光，隻能硬著頭皮開口：“所謂佛法的根本，便是‘緣起性空’，緣起是說萬事萬物都因緣而起，因果循環……”

    一番胡謅，他見眾人聽的興起，便繼續道：“性空則是說，萬事萬物也會因緣而散，終歸是走向空無……”

    萬全話還未說完，那孟路遙就一拍手：“原來如此，譬如太陽東升西落，朝露從凝結到消失，音符從彈出到消散……”

    麵對這女孩突然醍醐灌頂，口若懸河，萬全隻有發愣的份……

    “我們的人生也是如此……”孟路遙眉飛色舞。

    而萬全因為走神，已經萬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所以我們要種好因，得好緣，又不要太重視果，因為那終究是虛妄！”她說著，一臉激動向眾多姐妹道，“就像我們表演樂舞，就要沉浸在表演中，一心想著銀錢報酬，甚至滿心攀高枝，釣金龜，那是做不好事的，更何況色相會凋零，寵愛也不會永久，隻有真正融入骨子裏的才藝才是我們最大依仗……”

    萬全好不容易才勉強再跟上這美人坊主的思路，聽的眼睛發直——

    哦，原來這裏是這麽個意思！

    孟路遙中途衝他一歪頭：“你說，我理解的對嗎？”

    萬全硬著頭皮點評：“女施主真是有慧根。”

    要不我拜你為師吧？

    她很高興：“我這裏還有一些不解……”

    等天色將晚，萬全再次講地口幹舌燥，倒過水囊，發現已經喝光了。

    他不但是口幹，這孟路遙也把他所知的那點佛學徹底榨幹。

    到最後已經不是他在教授，而是這位長篇大論地說自己的，期間詢問他的意見。

    這讓萬全不由感慨——人和人的悟性，真是不能比。

    此時太陽已經暗淡，孟路遙走出了車，側坐馬上；

    她紅肚兜外麵裹著透肉的白紗，束腰紅腰帶裹著層層紗裙，一雙紅繡鞋支出裙擺，隨馬腳步一翹一翹。

    此時這姑娘回顧著萬全剛說的介紹，眼睛閃著光：“乾達婆、緊那羅……飛天，在佛門原來樂舞也能成神，真好！我要是能成神，就能找個地方開辟神域，庇護所有熱愛樂舞的可憐人……”

    趕車老者輕咳：“路遙，這話別在這裏說。”

    孟路遙一縮脖子，低聲問：“大師，在哪裏能學到更多的佛法呢？”

    萬全趕緊將自己度牒上的名字報上……

    車隊前方傳來歡呼。

    一片水草豐茂的綠洲出現，旁邊是個規模龐大的土城，參差的夯土建築起伏到天邊。

    “明鏡城到了。”

    ……

    孟路遙以及所有的女人都躲回了車上，萬全也放下鬥笠，坐上孟路遙的了馬車車轅。

    車隊很快就跟在長長的商隊後麵，在南腔北調地招呼聲中，慢慢挪到了城門口。

    這城門至少有十幾米高，夯土結構，外貼石板，兩側立了兩個高大的神像；

    左側的很矮，站在骷髏堆上，身披長袍，沒有臉，隻有一雙紅色的眼睛；

    右邊是身穿緊身長裙的美麗女子，慈目低垂，手持一束長滿豆莢的植物。

    萬全問老車夫正，這位沙啞答道：“這二位冕下就是明鏡城的守護神了，地陰魍魎，明鏡湖神。

    這裏之所以成為蛇信灣右岸有數的大城，就是因為這兩個強大的二階神祇庇護……”

    萬全早就聽過這二位的名字了。

    地陰魍魎是天陰海母的千百子神之一，是很嗜殺的水神，北神王神係的；

    明鏡湖神，據說是外來野神，靠幾十年前在湖裏種下可當主糧的水豆，養活了幾萬人而站穩腳跟，疑似東神帝一派。

    這兩個竟然能默契合作，就……很神奇。

    守在門口的，是兩個神的圖騰戰士，一個紋著猙獰鬼怪，一個紋著綠色草木。

    他們攔住夢遙樂坊的車隊，查看他們的路引。

    “咦，是夢瑤樂坊？”紋著一株蘭花的戰士低聲詢問，“你們這次在哪裏表演？”

    趕車的同屬圖騰戰士的老者答：“湖畔神宮。”

    地陰魍魎的信徒湊了過來，隱含著激動：“這趟羅玉兒來了嗎？”

    “雙神的邀請，我們不敢怠慢，大半個坊都來了。”

    這些戰士壓抑著高興，也不細查，甚至攔著想要查的人，擺手讓他們快過。

    萬全就這麽神不知鬼不覺的混了進來。

    一切都跟他預計的一樣。

    除了一些細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