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幾個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裏，陸垣側頭看看荊紅妝，張了張嘴要勸，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卡了一會兒，終於發出聲來：“我餓了！”

    荊紅妝愕然回過神來，忍不住笑起來，立刻又回去把東西重新端出來，在旁邊的土墩子上插了支火把，把屋子前一片的地方照亮。

    荊紅妝先給陸垣夾張餅，自己才卷一張咬一口，喃喃的說：“不如剛剛烙出來好吃，幸好還沒有涼。”想一想，又把骨頭和羊湯拿去回鍋。

    陸垣等她再出來，看著桌子上重新蒸騰的熱氣，看她一眼問：“你不難過嗎？”

    荊紅妝盛湯的手隻是一頓，跟著搖頭，輕聲說：“我早已經知道了。”

    早知道了，早在上一世，在她一次次的失望之後，終於對家人斷了念頭。

    陸垣“嗯”的一聲，默默把手裏的餅吃完，才問，“不想說說？”

    說說嗎？

    荊紅妝回頭看看他，隔一會兒，點頭說：“其實沒什麽好說，農村裏重男輕女，女兒就是為了兒子存在的，要幫哥哥，要帶弟弟，不能有不必要的花費，即使嫁了人，也要貼補娘家。”

    平淡的語氣，確實聽不出傷心和憤怒，卻帶著一絲涼薄的譏諷。

    陸垣沉默一會兒，輕聲說：“很多城裏人也是！”

    “嗯！”荊紅妝挑了挑唇，側頭看著他說，“你信不信，當初趙鬆設計我，我媽是知道的。”

    “你媽知道？”陸垣驚訝。

    荊紅妝點頭：“她知道！而且，在那之前，她和趙鬆談過彩禮。”

    趙鬆有四個姐姐兩個妹妹，都已經出嫁，憑著姐妹賺下的彩禮錢，加上趙鬆會些手藝，趙鬆家可是上南坡最富的人家，趙鬆想娶荊紅妝，寧蘭枝是千肯萬肯，早早和趙鬆談好了價錢，哪知道荊紅妝會一口拒絕。

    所以，趙鬆設計，寧蘭枝明明知道，卻沒有攔，說不定還暗中推了一把。

    陸垣默然，隔一會兒，又問：“以後呢，你有什麽打算？”

    寧蘭枝能來一次，就能來第二次，就算荊紅妝已經徹底寒心，可也會不勝其擾。

    他問的認真，荊紅妝卻瞬間瞪大眼睛，直問到他臉上：“為什麽是我有什麽打算，不應該是我們有什麽打算？”

    陸垣：“……”

    他在說正經話。

    荊紅妝撇撇嘴，她也在說正經話。

    陸垣愣一會兒，攤手說，“咱家你做主，你說了算。”

    “噗！”荊紅妝低笑一聲，仰頭向遠處看去。

    這個時候，夜色漸濃，已經看不見景色，隻是在天光星光下，依稀能找到遠山的影子。

    隔一會兒，荊紅妝輕聲說：“我會離開這裏的！陸垣，我知道，山外邊是一個很廣闊的天地，未必美好，卻有更多的機會。”

    山外的世界啊？

    陸垣不說話了，順著她的目光，也向天邊望去，腦子裏閃現的，卻是對那個世界最後的記憶。

    豈止不美好？簡直是可怕的！

    那段歲月，相比之下，反而是這小山村更加平靜一些。

    荊紅妝回頭看著他，輕聲問：“陸垣，我們去你的地方，你的城市，好不好？”

    “什麽？”陸垣一怔，回過頭，就對上她灼亮的眸子。

    荊紅妝微笑：“你總會回去的，我們一起。”

    陸垣眸色微深，笑問：“你怎麽知道我會回去？”

    她當然知道！

    荊紅妝勾勾唇說：“前幾天你講曆史，曾經說過，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亂之後必有大治，對不對？”

    怎麽突然扯到曆史？

    陸垣一怔，下意識的點頭：“是啊！”

    荊紅妝輕聲說：“現在這場大亂，已經十年了，該結束了！”

    是嗎？

    陸垣沉默一下，突然在她腦袋上按一下說：“別發瘋了，快吃完睡覺！”

    這是屬於這個時代的謹慎，不管周圍有人沒人，都盡量不去談論時政。

    荊紅妝微笑，眨眨眼說：“睡覺？怎麽今天這麽積極？”很平常的一句話，可是語氣裏滿滿都是挑逗。

    陸垣：“……”

    這丫頭又不正經了！

    荊紅妝知道他不會回應，也隻是調戲一下而已，把盆裏最後兩根骨頭撈出來，大的給了陸垣，小的塞自己嘴裏，細細的啃完洗了手，拉著他一起回屋裏去。

    就算什麽都不做，抱著這麽個人睡覺，也是心安踏實的。

    趕集加上送羊湯，何大嫂和馬大姐明顯和荊紅妝親近不少，每次下地路過河灘，都要隔著籬笆說上幾句話，隻是有陸垣在，輕易也不進去。

    而在別人眼裏，荊紅妝倒是和楊月走的更近一些，時常到她院子裏轉轉，說幾句話，今天摘個瓜，明天掐一把豆角的才走。

    楊月氣的咬牙，卻隻能撐著一張笑臉應付，也瞅著她下地的時候，到她院子裏去，想著找機會把自己的裹胸偷回來，可是每次去，陸垣不是在樹下躺著，就是在樹下躺著，她完全沒有機會進屋裏去。

    也不知道那丫頭把東西藏在哪了，還有一條男人的腰帶，就不怕陸垣看見？

    轉眼又是半個月，農曆已經是八月初一，臨近中秋，很多瓜果熟透，連空氣裏都充斥著一縷縷甜香。

    臨到秋收，男人們開始到隊裏修補農具，女人們就開始收摘自家院子裏的瓜果。

    那天楊月正爬在牆頭上摘南瓜，一眼看到荊紅妝背著背簍進了村，嚇的腳一虛，從梯子上滑了下來，也顧不上跟著她一起滾下來的大南瓜，急忙往屋後跑去，裝成不在家的樣子。

    隔一會兒，荊紅妝過來，隔著籬笆門喊：“楊月嫂子！”停一會兒，聽裏邊沒有人答應，又喊，“楊月嫂子，在不在？”

    楊月躲在屋後，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出去了，她又要東要西的。

    那滿院子的瓜果，可不夠她一個人拿的。

    荊紅妝眨眼，轉頭就看到滾在牆角的大南瓜，忍不住笑起來，揚聲喊：“楊月嫂子，你再不出來，這大南瓜我可抱走了哈！”

    一個大南瓜摘下來沒收，看來是瓜的主人跑的太急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