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岱見計長風不打下來，伸手把他拳頭撥開，淺笑說：“不打嗎？不打就跟我來。”說完，又拽開他抓著自己領子的手，施施然的往基地走。
    計長風頹然的垂下手，站好一會兒，努力壓製住自己胸口泛湧的情緒，才拖著腳步跟上去。
    跟著進了基地，陸岱去食堂，要了兩個窩頭，又倒一碗清水給他：“基地裏燒火的棉杆快沒了，吃了飯，背一百捆回來。”
    秋天收集起來的棉杆，晾曬之後，打成一捆一捆的，統一堆在牛棚外的堆柴場上，哪裏的用完了，都會使喚犯人去背，隻是這樣的活兒相對輕鬆，還真沒有輪到過計長風。
    計長風默默的接過來，找個台階坐下，就著清水，把兩個窩頭吃完，碗就放在食堂的窗台上，自己去堆柴場背柴。
    這活雖然相對輕鬆，可是來回一百趟，計長風還是足足用了三個多小時。
    剛剛回來，就又有人過來，指派他做些打雜的事，一下午下來，雖然沒有采石頭那麽累，可也一刻沒閑。
    快黃昏的時候，采石場那邊開始收工，這裏廚房也已經開始做飯，叫了計長風進去幫忙燒火，飯菜香很快彌漫在整個廚房裏。
    想起昨天晚上的四菜一湯，計長風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低頭專注著灶裏的火，努力忽視已經餓扁的肚子。
    飯菜差不多燒好的時候，陸岱叫計長風出來，遞一個飯盆給他：“吃吧，吃完也該回去了。”
    居然還有他的份？
    計長風見飯盆裏是大半盆的雜糧湯麵，上邊還飄著油花，接過來一言不發，坐下就吃。
    陸岱勾勾唇：“我們營裏，逢五開葷，平時沒什麽肉吃，不過麵湯裏會加些豬油，味道還不錯。”
    居然是一副聊閑天的語氣。
    這是這個年代普通百姓的夥食，如果是以前的計長風，是完全沒有注意過的，而現在，對他來說，能填飽肚子已經是奢望，豬油的香味已經是想都想不到的美味。
    計長風動作隻是停了一下，又繼續大口的吃，並沒有做任何反應。
    陸岱也自己盛了麵，一邊慢慢的吃，一邊說：“那些年，我們國家大多數百姓都是吃不飽的，我們在鄉下，白天要下地，吃大鍋飯，也無非一些熱湯就著兩個窩頭。”
    “等到晚上收工，因為夜裏是不需要出力氣的，吃飯怕會浪費糧食，所以都不吃，好的季節，能拔些野菜，煮個菜湯就算不錯。”
    “那個時候，我和陸霽還小，都跟著我爸媽，對我們來說，吃的東西反正大家都一樣，我們最惦記的，就是大哥在哪。”
    “到了七四年，形勢好了一點，也應該是你們盯的不緊了，有幾個叔伯幫忙，我們終於回了京城，可是還是沒有我哥的消息。”
    “我爸我媽騰不出手算以前的舊帳，他們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找我哥的下落，後來終於找到了，又千方百計想把他弄回城裏，可又被你破壞了。”
    “可是我們不知道，我們還以為，是我哥自己不肯用那個指標，我媽哭過幾回，後來再想想辦法，卻聽說他結婚了，娶了個村姑。他徹底回不來了。”
    陸岱吃著飯，慢條斯理的說著話，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計長風沒有抬頭，連吃麵的速度都沒變，像是沒有聽到，額角滲出汗來，不知道是吃麵熱出來的，還是情緒的變化。
    陸岱見他吃完，取了勺子又給他添一勺，重又坐下，卻已經不再說，隻是把自己的麵大口吃完，連湯都喝個幹淨，靜靜的坐著看著他吃。
    計長風也喝掉最後一口湯，這才抬頭直視陸岱，平靜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我承認做過那些事，計家做過的事，我也都認，你要怎麽樣，不防說明白。”
    陸岱突然就笑起來，兜裏的瓶子拿出來，又倒一粒藍色小藥丸出來，擺在他麵前，命令：“吃了！”
    “你……”計長風呼的一下站起來，“你到底要幹什麽？”
    洪雪蘭已經在這裏兩個晚上，照規定，一會兒他回去，隻在接待室見見，和她話個別而已。
    難道，他想讓他在接待室出醜？
    陸岱抬頭看他，冷淡的問：“計七叔，你以為反抗得了？”
    計長風怒火中燒，一把把藥丸掃到地上，怒聲說：“陸岱，我承認那些事是我們計家做的，讓人舉報了陸文柏，讓你全家被批，把你全家打去鄉下，陸垣那個指標，也是我讓人頂的，我都認，可是……可是我至少沒有汙辱過他！”
    陸岱等著他吼完，才慢慢站起來：“計長風，所謂一報還一報，並不是你說怎麽報，就得怎麽報，現在，你沒有決定權。”指了指地上的藥丸，命令，“撿起來。”
    計長風退後一步，一臉戒備的看著他，咬牙說：“陸岱，士可殺不可辱。”
    陸岱好笑：“計長風，你以為你還是高高在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計部？現在你的名字，是33965，還提什麽尊嚴？”
    計長風咬牙，忍下心頭的屈辱，沉默著沒有說話。
    沒錯，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計部長了，可他不止是一個編號，他還是計長風。
    陸岱見他眼底盛滿了不甘，搖搖頭，自己彎腰，把藥丸撿了起來，握在手裏，向他逼近一步。
    計長風下意識又退一步，雙手擺個防守的架式。
    陸岱輕哼一聲，突然一拳頭向他揮了過去，趁著他抬手來擋，拳頭收回，一腳踹在他肚子上。
    剛吃進肚子裏的麵，又一口噴出來，計長風不自覺彎腰，連聲咳嗽。
    陸岱一個旋身，另一條腿自上往下，重重砸上他的後脖子。
    計長風一個踉蹌，直接爬在地上。
    陸岱往前一步，一隻腳踩住他一條胳膊，一隻手捏住他的下齶，迫使他張嘴，手裏握著的沾著泥土的藥丸已經塞到他嘴裏，緊緊的捂住，慢慢的說：“你看，我也會打架，在村裏的時候，我爸教的，用來自保。”
    計長風肚子疼的像五髒六腑都抽在一起，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感覺到藥丸塞進嘴裏，想要抗拒，可是窒息讓他胸口像要炸開，喉嚨一動，不自覺的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