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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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立刻把退邪符貼到肚子上,然而已經晚了。

    一陣刺骨的寒意侵襲了我的身體,那東西的邪氣就像樹根長進我的下丹田,如饑似渴地吸食陽氣。

    冷意與乏力感攀上我的四肢,我雙腳發軟,隻得靠在背後的石壁上。

    絕對不能就此倒下。

    我強打起精神,又在腹部貼了幾張儲陽符,這才感覺涼意的侵蝕慢了些許。

    儲陽符是一種能補充陽氣的符籙,需要在陽氣充足的時間煉製。

    現在我也不管什麽浪不浪費的了,保住命再說。

    對麵那東西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我貼符。它似乎已經拿定了我會死在這裏,也不阻止我的垂死掙紮。

    好。既然如此。

    我拔出短匕,暗暗蓄力。

    就用這柄終結了“舌頭”的家夥,終結你。

    那東西的眼珠晃動著,定在了短匕上。

    既然這是鬼神的“眼”,那麽弱點應該就是眼睛……吧?

    我正想衝過去紮它的眼睛,就聽到一種奇怪的、像掰斷骨頭那樣的“嘎嘎”聲。

    它在“叫”。

    或許是沒有“口”的原因,它的聲音就像直接傳到我腦子裏一樣。

    那碩大的頭顱不自然的扭動,眼珠死死地跟隨著我手上的短匕。

    “你……殺了……我的家人……”

    它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句話。

    “不可……饒恕……”

    是女人的聲音。

    這是我在被掐住喉嚨前,最後一個想法。

    那家夥的力量幾乎要把我的頸椎碾碎,一雙大得可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短匕被它撞掉在地上。我使勁踢蹬它的腹部,可它的皮膚堅硬如鐵,我的動作隻是加快了自己缺氧的速度。

    “鬼神的速度與力量超出常人”,這果然不是古書上的傳聞。

    意識逐漸模糊,耳畔隻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與邪祟不間斷的“嘎嘎”聲。

    或許是瀕臨死亡,一瞬間,我腦裏許多本不相關的記憶串連了起來。

    舌頭。眼睛。

    女人。家人。滅門慘案。

    吸血的雕像。吸血的惡魔。吸血的邪道。

    “張……子瑜……”我緊緊抓住它的“手”,盡全力發出聲音,“張子瑜……”

    爺爺告訴過我,喊出邪祟的名字,有可能將對方的理智拉回來一點。

    就在我失去意識的刹那,脖頸上的禁錮鬆開了。我摔在地上,大口喘息著。

    隨著氧氣充盈頭腦,我的視線也變得清楚。

    隻見剛剛還藏在隧道裏的眼睛,此時都集中在我身邊,密密麻麻,如同一窩螞蟻。

    頭頂傳來陣陣寒意。我抬起頭,正對上一雙巨大的眼睛。

    它彎著腰在看我。

    “你是……你是……”邪祟的聲音嘶啞低沉,“不可饒恕……不可饒恕……齊沐巍!”

    齊沐巍,齊沐巍。

    這是我爺爺的名字!

    我腹部的眼睛灼痛起來,一種極度詭異的感覺在我全身遊走。

    是眼睛。地上的、牆上的眼睛,全都在往我身上長。

    我忍不住大叫一聲,抓起地上的短匕,朝著邪祟的眼睛捅去。

    它正沉浸在憤怒中,一時間躲閃不及,一隻眼被戳中了。

    短匕沒入那巨大的球體,發出黏_膩的響聲。

    緊接著,它的傷口冒出刺鼻的黑煙,受傷的眼睛迅速幹癟下去。

    “啊啊啊——”邪祟發出尖銳的叫喊,四周的碎石都被那劇烈的音波震了下來。

    我趕緊趴下,抱住頭。石塊正好砸在我的手上,差點沒把我砸昏過去。

    像是要響應它的痛苦,第一波碎石過後,洞穴內部開始劇烈搖晃。

    無數石塊從天而降,我挪動著爬到角落,想方設法躲開致命的塌方。

    一塊巨大的石頭落在我麵前,徹底將我掩蓋在角落中。

    四周一片漆黑,手臂傳來劇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震動弱了一點,於是爬到石縫邊,偷偷往外看。

    掉在地上的手電沒有熄滅。燈光中,我看到邪祟拔出短匕,瞪著一隻眼睛四處遊蕩。

    “你——在——哪——”

    它頂著細碎的石雨,不斷翻找。

    這就是鬼神的力量?

    即便挨了一發熾陽符,即便被短匕正中弱點。

    它依舊能夠撼動大地?

    就憑我,真的可以重新鎮壓它嗎?

    就在我開始感到絕望的時候,我聽到一種生鏽鐵鏈摩擦的聲音。

    抬起頭,隻見吊在石窟頂上的神龕正大幅擺動。

    不一會兒,鏈條不堪重負,神龕向我砸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在地上一滾,神龕擦著我的頭皮,重重地摔在地上。

    好家夥。我想。今天時運不濟,不管是鬼是神,都對我有意見。

    也許是因為摩擦,覆在雕像上的符咒破損了一點,白狼王的眼睛露了出來。

    我突然想到了什麽。

    那邪祟是鬼神的一部分。林君引動了熾陽符,都沒能把它消滅。

    不過……如果它的對手也是“神”呢?

    那邊,邪祟聽到了動靜,迅速朝這裏爬來。

    我七手八腳把符籙扒開,露出狼王像。

    可是,該怎麽用?

    就在我開始思考的刹那,有什麽東西纏住我的腳踝,把我拖倒在地。

    頭撞在石塊上,一陣滾燙。濕熱的液體從我額頭淌下,染紅我的視野。

    緊跟著,那東西開始把我往後拉。情急之下,我伸開一條腿,把自己卡在石縫裏。

    然而,它依舊不罷休地拉扯著我。我感覺腿部的筋被拉到了極限,骨骼被擠壓著,眼看就要從關節中脫出。

    該死,它要把我從石頭縫裏擠出來嗎?

    我想到了牙膏。無論如何,甚至是為了死相,我都不能讓它得逞。

    快。現在擺在我眼前的,隻有那座神龕。

    神明……神明……

    神明是依托於人的信念於願力存在的。可是,這難道需要我現場祈禱嗎?!

    腿部的壓力越來越大,我幾乎聽見了肌肉撕裂的聲音。

    強大的信念。執著的追求。

    我似乎……在哪裏遇見過這種東西。

    對了。

    我掏出那枚染血的銅錢。

    那些被鎮壓在山中的亡靈。

    它們想要投胎的願望,足夠強烈嗎?

    我使出最後一絲力氣,將銅錢扔向神龕。

    “白狼神!”我大喊道,“請聽我的願望吧!”

    “請將此處的邪祟,鎮壓到您的足下吧!”

    銅錢掉在狼神像麵前,傳出悅耳的“叮”的一聲。

    上麵的血漬消失了。緊接著,神像的眼睛亮了起來。

    一道暖風,從我耳邊掠過。

    腳上被抓握的感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高亢的尖叫:“啊啊啊!!!”

    我連滾帶爬地從石塊的另一邊探出頭,就見那邪祟擰成了一股麻花,巨大的眼珠像要從眼眶裏擠出一樣,

    “你幹了什麽?”它的眼珠飛速旋轉,“你幹了什麽?”

    我沒有回答,也不知道怎麽回答,隻是默默地看著它。

    它的身體被擰得越來越緊,腥臭的黑血從它的眼眶裏滲出。

    “喔……”邪祟發出一聲很輕的歎息。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它體內死死支撐,即使是遭受這樣的痛苦,它都沒有消散。

    “齊沐巍,你該死,你和你的那些所謂‘正道’都該死。”邪祟已經不成人形,意識卻意外的清醒,“我有什麽錯,我家人有什麽錯,我不該報仇嗎,我不該報仇嗎?!”

    邪祟這種東西,說到底還是人類的執念。

    齊家不崇尚暴力驅邪的原因,就在於驅邪的本質是消除殘留的執念。

    哪怕是邪道……也有不得不留存於世的執念嗎?

    “我不是齊沐巍,”沉默良久,我開口道,“那是我爺爺,他已經死了。

    “張子瑜……我不管你是不是邪道,如果你有即便保持這樣的形態,也想消除的怨恨,就請交給我吧。你已經死了,死者的執念不該影響生者的世界,你曾經也是個方士,這個道理也該懂吧。

    “相信我,你暫時可以瞑目了。”

    張子瑜的“眼睛”冷冷地看著我。

    我很心虛。

    和邪祟講道理什麽的,真的講得通嗎?

    “齊沐巍……的孫子,”它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正……道,迂腐,嘎嘎。

    “嘎嘎……嘎,鄰潮……古鎮,嘎嘎嘎,刀,替你的祖輩、清除‘我’,嘎嘎……

    “血教……血教……恨啊……”

    邪祟的眼睛幹癟下去。

    它的身體,連同它的話語,一起消散在空中。

    我定定地看著它消失的地方,腦子裏一片空白。

    居然真的奏效了。

    當然,這也代表著我必須提她了解怨恨。否則,我的靈魂將無法以“無垢”的姿態投入輪回。

    爺爺,張子瑜,血教。

    這一晚上的事情太多,如同海水湧向窄小的壩口。

    我該怎麽辦呢?這樣的邪祟,我還要麵對一次,或數次嗎?

    還有那個血教。他們究竟想幹什麽?

    我唯一能確認的,就是自己仿佛置身沙漠一般的焦躁與迷茫。

    腹部貼著的聚陽符失去效力。一下子,我感覺全身的熱度都被抽走,人也摔倒在地。

    這樣也好。

    我才十八歲。與其思考這些過深的問題,不如先睡一覺。

    夢裏,有二伯的喊聲,也有搖晃的感覺。

    然而,不斷在我腦海裏重複的,是爺爺的麵龐。

    爺爺,你究竟做了什麽?

    我追著他,想要問他。

    他卻背對著我,我怎麽追,都無法靠近。

    忽然,我一腳踩到了什麽濕濕的東西。

    低頭一看,竟是大片大片的血。

    我想要退後,卻被抓住了腳踝。

    什麽東西。最近的邪祟不止喜歡壓人,還喜歡抓人腳踝的嗎。

    “咕嚕”一聲,那東西從血海中探出頭。紅色的液體,從他蒼白的臉上滴落。

    是雀兒。他閉著眼,很用力地抓著我。

    我感覺心髒仿佛漏跳了一拍。

    “雀兒?”我試著喊道,“你……你醒醒,你怎麽了?”

    他沒有回答。我隻好蹲下身,拉起他的手,想把他拽上來。

    這時,雀兒睜開眼睛。

    他的眼窩裏空空蕩蕩,血水從裏麵噴湧而出。

    “我的眼睛呢?!”他惡狠狠地問道。

    我從病床上驚醒。

    看了看牆壁上的鍾表,現在是淩晨一點。

    四周沒有邪氣。也沒有人。

    我揉了把臉,從床上下來,想要接杯水。

    可是,走在醫院的長廊上,我才發現。

    這裏根本沒有人。連護士都沒有。

    “喂——有人嗎?二伯,雀兒,林君!”

    我不斷呼喚著,腳步聲回蕩在昏暗的走廊中。

    這是“靈障”嗎?

    之前說過,強大的邪祟能夠扭曲現實。

    使用邪氣降下帳壁,將人拘束在自己的“世界”中,就是“靈障”。

    怎麽回事。我不是叫了家人嗎,昏過去之前,我還聽到了二伯的聲音!

    我現在究竟在哪裏?

    身上什麽東西都沒有。任憑我有通天之能,在沒有任何道具的情況下,也沒法發揮出最大的能力。

    我跑到電梯前,不斷摁著按鍵。

    其實我不知道該去哪裏,但我本能地覺得不該待在此地。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電梯門開了。

    裏麵站著一個人。

    他的頭發雪白,露在外麵的皮膚也白得不同尋常。

    “林君?”我不由地叫出聲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