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子低垂下眼，拿著刀叉將牛排一刀刀的切成條狀，等整塊牛排都被切完，他才放下刀，抬起眼皮對葉暖道，“我跟你嬸子的事，以前也有跟你們說過，當年，屍潮來臨，你嬸子為了保護我被喪屍咬傷，我在她變異後，親手殺了她。”

    楓子說到這裏，皺了下眉。

    已經結疤的傷口被本人再次撕開，鮮血淋漓。

    葉暖輕輕挑眉，臉上的笑容隱去，她放下刀叉，抬眼看向楓子，“叔為什麽忽然提起這件事？”

    楓子不會無緣無故自揭傷口。

    楓子勾起唇角揚起一抹笑，笑容有些苦澀卻也含著少許欣喜，“也許是叔當時下意識留了手，沒有徹底殺死她，也許是經曆了二次異變，總之你嬸她活了下來，她說，是喪屍王救了她。”

    “救了她？”

    “嗯，你嬸子的經曆有些奇異，你知道喪屍的致命點是頭部，我當時殺她的時候也攻擊的頭部，大概是因為這個，你嬸子她沒有身為人類時的記憶，就連曾被當時的我殺死的記憶都很模糊，她隻記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因為身體沒有腐敗，又一直是昏睡狀態，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人挖出來給封進了一個泥塑裏，莫名其妙成了一座村子裏的肉身神像被村民供奉，大概距今兩百年前，醒來的喪屍王路過村子時喚醒了她，才將她從泥塑的神像裏解放出來。”

    葉暖垂下眼睛，“叔，你確定那是嬸子嗎？那些高級喪屍的手段，喪屍王的手段，我們都見識過。”

    “丫頭放心，叔也不是傻的，畢竟在敵方大本營忽然出現個跟你嬸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我第一反應就是『喪屍王』那小子又在搞幺蛾子，”楓子頓了頓，“我觀察了她很久很久，她的一些隻有我才知道的小習慣，料理的手藝，嘴硬心軟的小脾氣，都跟你嬸一模一樣，她太陽穴上甚至還有我殺她時留下的傷口。”

    楓子看向葉暖，視線清澈沒有絲毫陰霾，“我確定她是你嬸，但我也很清楚，即使她再像人類，她也不再是人。”

    葉暖沉默著，許久，她開口，問了句，“她是，『馴獸師』？”

    “暖丫頭已經見過她了？”楓子笑彎了眼睛，“怎麽樣，你嬸子是不是很漂亮？當年我娶到了你嬸子，你是不知道，那眼紅的人能從A市排到C市！”

    葉暖睫毛輕顫，她猛地站了起來，手“啪”的一聲打在桌麵上，“不要開玩笑了！叔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為什麽叔要經曆這些？為什麽我們要經曆這些？！就連『屠夫』那個挨千刀的渣滓都能變成人，為什麽我們重視的人卻還是喪屍？她是喪屍的話，我們就必須——”

    在看到作為人類在這個世界重生的『屠夫』的時候，葉暖曾小小的，小小的期望過，鳴雲、黑達、『他』、楓子刻在心底的愛妻等等，這些他們所重視的人們也能在這個世界蘇醒，以人類的身份。

    楓子看著葉暖，彎著眼睛笑，答得毫不猶豫，“嗯，叔會殺了她，再一次。”

    “為什麽——！”

    葉暖的眼睛泛紅，聲音也高了起來，周圍的人紛紛看了過來，楓子用Y國語解釋是兄妹吵架，周圍人才友善的笑了笑，收回了視線。

    葉暖也意識到自己沒能控製好情緒，她深吸一口氣，抿著唇，緩緩坐了回去，放在桌上的手卻逐漸收緊，緊握成拳。

    她，或者說他們這些經曆過末世的人比誰都清楚，喪屍曾經是人類，但是變成喪屍的那一刻起，他們的思考方式，行為，刻在基因裏的東西就已經與人類天差地別。

    喪屍是人類的天敵，沒有例外。

    圈養喪屍的後果，妄想與喪屍和諧相處的後果，他們在末世見到了太多太多。

    被剛感染變異，沒有思考能力隻有本能的初級喪屍的兒子咬死吃掉的母親。

    被已經變成有智慧的高級喪屍的男友引誘，誤以為男友除了種族之外沒有任何變化，兩人可以繼續一起生活，結果被關進喪屍的養殖場，成為繁殖工具，最終在力竭後被分食掉的年輕少女。

    被成為高級喪屍的兄長保護著活到末世中期，卻被沒有抵擋住饑餓忽然發狂的兄長咬死吃掉的少年。

    現在回想起來，甚至找不到一個，哪怕一個正麵的案例。

    但用理智去思考，卻也合理。

    人類身為喪屍的唯一食譜，又如何能與喪屍一直和諧相處？

    喪屍吃人，就跟人類活著離不開空氣一個道理，人可以憋氣屏住呼吸，但總有氣盡需要再深吸一口氣的時候，唯一的區別隻是憋氣時間的長短而已。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是瘋子叔？

    為什麽他們要遭遇這些？

    這句話，葉暖在心裏問過自己無數遍。

    第一世，她被歹徒折辱的時候。

    她的兄長與弟弟相繼死去的時候。

    她被迷暈挖腎的時候。

    她虛弱到隻剩下一口氣卻還被綁上手術台替胡馨輸血的時候。

    末世時期，趙琳被屠夫殺死感染成喪屍的時候。

    鳴雲遭到男人背叛，被百蟲吞噬而死的時候。

    黑達被他自己救出來的孩童推入屍潮死去的時候。

    『他』為救她，被屍潮淹沒的時候。

    『他』成為『喪屍王』，手提著曾經同伴的頭顱，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

    這一世，活著的『喪屍王』站在她麵前的時候。

    得知楓子的妻子還活著，就是目前世間唯二的喪屍之一的『馴獸師』，而楓子要再一次手刃他所愛之人的時候。

    ……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葉暖都會在心裏問，為什麽？

    卻從未得到過答案。

    他們吸取了教訓，將悲痛絕望掩埋在心底，努力做到他們能做到的最好，可悲劇卻還是無可避免的，一次次的發生。

    +++

    “丫頭放輕鬆，不要鑽牛角尖，你這氣壓低的周圍都能長蘑菇了，快，深吸一口氣，吃口牛排，別想太多，你看叔我都還好著呢。”

    楓子在葉暖麵前打了兩個響指，葉暖回過神，抬眼看著楓子，一雙眼裏隱含淚意。

    楓子一愣，隨即將手邊的紙巾遞給葉暖，半開玩笑的感歎了一句，“好久沒見我們愛哭鬼哭鼻子了。”

    楓子剛見到葉暖那會兒，葉暖還是個愛掉眼淚的，有些嬌氣的小姑娘。

    但隨著末世的情況越發嚴峻，同伴一個接一個的死去，楓子就很少見葉暖哭了，到後來，在『他』為救葉暖被屍潮淹沒後，楓子就再也沒見葉暖哭過。

    葉暖接過紙巾，卻沒有擦眼睛，而是將紙巾放在一邊。

    她眨了下眼睛，眼底的淚意緩緩褪去。

    楓子摸了摸鼻尖，小聲嘟囔，“偶爾哭一次也沒關係嘛～”

    “哭沒有用，叔都沒哭，我更沒有理由哭。”

    “叔可能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偷偷哭過了哦？丫頭如果想看叔哭，叔現在就能哭給你看！”楓子張開雙手，“來，要跟叔一起抱頭痛哭嗎？”

    葉暖，“…我拒絕。”

    見葉暖一臉冷淡，楓子收回雙手抱怨了句，“嘖，這挨千刀的末世，好好的一小姑娘硬是被逼成了半個麵癱，你這個年紀想哭就哭，想吃就吃，想笑就笑，想個屁的有用沒用的。”

    葉暖看著楓子，沒說話。

    楓子撓了撓腦袋，“暖丫頭，叔書讀的不多，但活到這個年紀，也有點小感悟，這人活在世上，不是做每一件事都需要理由，也沒有那麽多為什麽，你嬸子她啊雖然忘了很多事，但她說，她記得自己似乎曾有一個丈夫，她很愛她的丈夫，他們有一個幸福的家，”楓子說著頓了頓，彎著眼睛，笑容豁達爽朗，帶著絲絲甜，“叔覺得能聽到這些話，就足夠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