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她尚在繈褓之中，二姐江蘭珊也不過三歲，都是年幼需要人照料的年紀。

    她娘送走了兩個奶娘，卻沒再安排其他人來。

    是來不及嗎？

    不是。

    祖母說過，她娘遣散了奶娘她們之後，就一直抱著她直到哄著她睡著了，人才去了的。

    這一段時間，足夠她娘再安排人照料她們姐妹，哪怕是求祖母也行。

    可是她娘並沒有這麽做。

    江蘭珺想不明白，難不成這裏麵還有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方奶娘撒謊了？

    還是說他們全都猜錯了？

    她娘是為了她和二姐的活路，才有了放走兩個奶娘的舉動？

    江蘭珺頓時有些坐不住了。

    她站了起來，又緩緩坐了回去。

    現在不是去查這些的時候。

    今天本該是大興京城最熱鬧的一天，大興大敗北狄，還生擒了北狄王宇文吉達，可也是在這一天，突厥三王子命喪街頭，引起了那樣大的騷亂，死傷了不少的百姓。

    她不能去找謝殊。

    “小滿！”

    江蘭珺揚聲叫來了小滿，對她道：“大暑和錢婆如今怎麽樣了？”

    小滿和大暑一直有聯係，這會兒便道：“錢婆的傷勢差不多好了，不過她在英國公府呆不住，時常喊著大暑一起出門，有時候當天就能回來，有時候需要離開幾天。她們昨天才出去的，不知道今日回來了沒有。”

    聞言，江蘭珺皺了皺眉。

    她問道：“現在能不能聯係上大暑？”

    “奴婢試試。”

    小滿便出去了。

    江蘭珺坐在窗前，輕蹙著眉，這時寒露拎了一包鳥食進來。

    先前買回來的三十隻異鳥，除了那隻最聰明伶俐的，都被寒露養在了西廂房裏，她甚至叫四風給這些異鳥打造了遮風擋雨的鳥巢——都是用桑竹木製成的。

    還給每一隻異鳥都取了名字。

    江蘭珺也給她房中的這一隻取了名——朱砂。

    朱砂雖然小，卻十分精致，她們在朱砂的眉心發現了一小簇軟軟的紅毛，遠看瞧不出，近前仔細分辨就能看見這眉心一點紅。

    比起攤主贈送的鳥食，經過寒露優化過的鳥食更得朱砂的喜愛。

    瞧見寒露進來了，朱砂登時飛了過來。

    也隻有這個時候，一向隻喜歡江蘭珺的朱砂才會允許別人碰它。

    別瞧朱砂小小的一個，可它的食量卻十分驚人，每次都能吃下比它身體還大的食物，也不知它裝到哪裏去了。

    瞧著朱砂一啄一啄地吃完，江蘭珺的心情好了一些。

    忽的，她開口道：“寒露，先前四風給朱砂它們做鳥巢的時候，是不是順手做了一兩個哨子？”

    “是的，姑娘。”寒露擦了擦手，拽下了腰間的荷包遞給了江蘭珺：“四風一共做了四個，奴婢瞧著好玩留了一個，四風自留了一個，還剩下兩個都在奴婢這兒呢。”

    江蘭珺接過了荷包，從裏麵拿出了一根竹哨放在嘴邊輕吹了一下。

    沒有任何的聲音，但是朱砂抬起了頭，盯著江蘭珺。

    顯然朱砂聽到了。

    江蘭珺笑了笑，伸出手指摸了摸朱砂的頭，朱砂在她的指腹上蹭了蹭，乖巧極了。

    翌日，江蘭珺去給老夫人請過安後，便借著要去見外祖母的名義出了門去。

    前往戚府之前，江蘭珺先去見了方奶娘。

    自從她娘戚氏當年意外身故的真相“水落石出”後，方奶娘心中的大石落了地，便不願在江府呆著，聲稱在江府呆著，總會讓她想起戚氏出事的樣子，所以想要出府去獨自過活。

    這個要求不難辦，所以方奶娘如今都在外頭住著。

    不過說是讓方奶娘一個人住，但因為她努力留下當年戚氏被害真相的證據，老夫人還給方奶娘請了一個丫鬟照顧，一應費用都是從江府出的。

    所以江蘭珺到的時候，方奶娘正樂嗬嗬地嚐著丫鬟做的銀耳湯，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

    瞧見江蘭珺來了，方奶娘一臉驚喜地站了起來：“姑娘您怎麽來了？小桃剛熬的銀耳湯，姑娘可要用一點？”

    “勞煩小桃給我盛上一碗吧。”

    小桃依言去了，江蘭珺看了寒露一眼，她便不動聲色地退到白露和小滿的身後，在江蘭珺和方奶娘相談甚歡的時候，悄悄地吹了一聲桑竹木哨。

    江蘭珺看到方奶娘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她茫然四顧，似是在尋找什麽，無果後越發茫然。

    與此同時，被江蘭珺藏在袖中的朱砂輕輕啄了她一口。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輕撫著袖中的朱砂。

    看來她猜得沒錯。

    當年應當是她娘察覺到了方奶娘她們的異樣，才刻意放她們離開。

    也許那一番性命之憂也不是危言聳聽，畢竟這麽多年下來，的確隻有方奶娘和祖母她們找到的花婆還活著，其他人甚至他們的家人也都不在了。

    但她娘的初衷一定是為了排除她和二姐身邊可能存在的危險。

    也隻有這樣，一切才能夠解釋得通。

    江蘭珺閉了閉眼，將差點兒落下的眼淚忍了回去。

    她雖然不記得她娘的模樣，也不記得她娘的一切，可她娘對她們的愛，從來不比其他的母親少。

    江蘭珺重新睜開眼時，方奶娘已經回過神來，她仍舊繼續先前的話題，仿佛一點沒有察覺到自己剛才的空白。

    “方奶娘。”

    江蘭珺起身，微微笑道：“我還要去見外祖母，下次再來見你。”

    方奶娘跟著起了身，眼中有些不舍，“不再坐坐嗎？”

    “不了，下次吧。”

    ……

    從方奶娘的住處出來，江蘭珺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身後幾個丫鬟都在擔心地看著她。

    “走吧。”

    江蘭珺笑了笑，進了馬車，往戚府去了。

    到了戚府，楊老夫人身邊的閔嬤嬤親自迎了出來。

    “嬤嬤怎麽出來了？”江蘭珺挽住閔嬤嬤的手臂，扶著她往裏走去：“外祖母病可大好了？”

    這自然不是江蘭珺第一次來戚府。

    上一回過來的時候，楊老夫人受了寒，死活不願意叫江蘭珺見她，說是怕過了病氣給她。

    這才有了江蘭珺的這一問。

    “大好了，大好了。”閔嬤嬤笑著道：“沒幾日就是姑娘你出嫁的日子了，老夫人哪敢不快些好起來啊？老夫人已然痊愈啦。”

    提到自己的婚事，江蘭珺有一些羞赧。

    但聽到外祖母痊愈，她又忍不住高興了起來。

    “我去見外祖母。”

    江蘭珺鬆開了閔嬤嬤，提著裙子往裏麵跑去，不多會兒就不見了身影。

    等閔嬤嬤領著江蘭珺幾個丫鬟趕到的時候，就聽到裏間傳來的陣陣笑聲。

    楊老夫人握著江蘭珺的手，看著肖似小女兒的外孫女，想到她快要出嫁，眼眶漸漸紅了。

    一轉眼都過去了十八年了。

    她還記得當年她也是這樣握著悅兒的手，和她說著她的婚事。

    如今，她這個老婆子還在，她的悅兒卻不在了，而悅兒的小女兒都已經這般大了，也快要出嫁了。

    楊老夫人將所有人想了一遍，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同樣不在世的江蘭珊，心中又是一痛。

    縱然江蘭珊做了許多混賬事，可她到底是悅兒的女兒，如今卻也不在了……

    淚水滴落在江蘭珺的手背上，她怔了怔，正要說什麽，外頭有丫鬟快步走了進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