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齊以為白苗見過老族長，老族長的病會好起來。

    可是第二日，老族長的病就更加重了。

    老族長招來了很多人，斷斷續續地囑咐了好些事情，那天中午和晚上，老族長什麽東西都沒能吃下。

    大家從老族長的房間走出來時，臉色都十分的蒼白。

    他們都說老族長熬不過今日了。

    不過他們的神色悲傷，卻又不那麽悲痛。

    也許是因為老族長與之前每一任卸任的族長比起來，已經長壽許多了。

    他們早就做好了老族長會離他們而去的心理準備，這一日終於到來，他們也不至於那般難以接受。

    可是真齊卻實實在在地難受了好幾日。

    他是真的以為，老族長見過了白苗，兩人的心結解開，老族長會活多好些時日，怎麽突然就不行了？

    這天晚上，白苗說要去陪老族長最後一程，真齊沒有拒絕，隻在房外陪著白苗。

    才過了子時，白苗就從房中走了出來。

    真齊愣了一下，猛地站了起來：“老族長她、她……”

    “老族長不在了。”白苗看了丈夫一眼，頓了頓，終還是道：“老族長說，她希望我在她死後將她的屍骨燒成灰，然後揚入林中。”

    和白苗一樣，老族長也是年幼時被亂坡嶺的族人救了回來的。

    隻是和白苗不同的是，老族長一生都未成有愛人，自然也沒有自己的子嗣。

    所以她死後想要回歸森林，倒也不那麽令人意外。

    真齊怔了怔，點頭道：“我和你一起。”

    白苗沒有拒絕，讓真齊和她返回了屋子。

    這一進來，真齊才發現這屋子裏還有一個人，是個全然陌生的女人。

    這個女人怎麽會在老族長的房中？

    再看老族長的床上，上麵空無一人。

    真齊心裏一緊，不由拉住了白苗。

    白苗安撫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臂，對女人道：“走吧，帶我們過去。”

    女人無聲地點頭，悄無聲息地翻窗離開了房間。

    白苗看向真齊：“你帶我追上去。”

    白苗的身子越發重了，想要在不驚動族人的情況下追上女人的腳步，多少有些為難。

    但真齊不同。

    他隻是單純天真，手腳功夫卻是驚人的。

    抱著她在林間狂奔都能如履平地——某種程度上，她讓真齊參與進來的原因之一就是他的身手。

    果然，真齊抱著白苗一路輕鬆地追上了女人的腳步。

    女人越走越偏，真齊的心跳就跟著加快起來。

    怎麽辦？

    這個女人究竟要做什麽？

    他隻是力氣大，跑得快一些，阿苗懷有身孕，萬一前麵這個女人心懷叵測，他要如何應對啊？

    真齊亂七八糟地想了好多事情，把自個兒的臉色都嚇白了。

    白苗窩在丈夫的懷中，瞧見丈夫一會兒變白一會兒變紅的臉色，都有些無奈了。

    好在前麵的女人很快停了下來。

    她轉身對白苗道：“老族長就埋在了此處。”

    正小心翼翼放下妻子的真齊：“？？”他聽到了什麽？

    白苗卻不見絲毫的驚訝：“我想知道，老族長過世時可有痛苦？”

    “沒有。”

    女人回答得很幹脆，“她離開的時候很輕鬆。”

    聞言，白苗頓時鬆了一口氣。

    女人又道：“我已經帶你來到了地方，我該走了。”

    “嗯。”

    白苗已經不管女人了，她有些吃力地蹲下身子，掰了一節樹枝在女人所指的地上挖了起來。

    女人看了白苗一眼，二話沒說，轉身就離開，沒一會兒就自林間消失不見。

    真齊看了看女人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妻子，最後扶起了妻子，自己蹲在那兒挖地。

    白苗看著悶頭幹活的丈夫，輕喘了一口氣，道：“阿齊，你就沒有什麽想要問的麽？”

    “有啊。”

    真齊扭頭看了白苗一眼，又飛快地低頭繼續挖土：“可如果你不想告訴我，我就不該問。我藏不住話，有些事情告訴了我反而會壞事。”

    白苗忍不住上前抱住丈夫的頭：“不會的。你怎麽會壞事？”

    “阿苗。”真齊忍不住拉下了妻子的手，一臉認真地道：“你這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但我自己知道，我的確是容易壞事的。”

    真齊的神色太過認真了。

    白苗反倒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抬手擦掉眼角沁出來的淚花，“你這人真是……”

    真是如何，白苗沒說。

    不過白苗卻是說起了老族長早就過世，方才那女人就是假扮老族長近一年等等的事情。

    真齊震驚得連手裏的樹枝都掉了。

    “老族長是真的過世了。”

    白苗的視線落在真齊挖出來的土坑上，裏麵隱約有一個木盒的光澤透出，她忙示意真齊挖出來抱在了懷中。

    她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麵的泥土，輕聲道：“這就是我們的老族長。”也是她的阿媽。

    白苗無聲地呢喃，喊出了她好些年沒有再喊過的一句阿媽。

    眼淚滴落，砸在了木盒上，氤氳開，打濕了木盒。

    真齊還沒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但他見白苗哭了，不由手忙腳亂地想要幫她擦眼淚，可自己的手上都是泥，最後隻能摟著白苗輕聲哄著。

    哄著哄著，白苗就趴在他懷裏睡著了。

    真齊抬頭看了看天，月亮很亮，四下也沒什麽風，但這麽睡在外麵可不行，真齊連忙抱起了白苗，一路平穩地往回趕去。

    ……

    在真齊抱著白苗返回亂坡嶺的時候，脫下老族長身份的圖樂改頭換麵、緊趕慢追了一整個晚上，終於追上了江蘭珺他們的車隊。

    對於圖樂的到來，似乎並沒有什麽人驚訝。

    甚至第二日謝明藝發現車隊裏多出了一個陌生的麵孔，也沒有露出什麽驚訝和好奇，而是十分稀鬆平常地去找了她娘，然後一臉認真地督促她娘學習《蠱經》。

    圖樂心裏莫名鬆了一口氣。

    然後就聽到了江蘭珺的痛苦哀叫，不知為何，圖樂有些想笑，忍了忍，到底沒忍住笑了出來。

    也不知是從那片困束了她半生的地方離開的緣故，圖樂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就好像積久的沉屙都在此時盡除。

    圖樂看了看頭頂的豔陽，嘴角的笑意加深，眼中卻越發的堅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