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曲小妹所言，她的哥哥曲如阜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

    一開始，曲家也不像現在這麽貧窮，甚至在曲如阜五歲的時候還送他去讀書。

    隻是曲如阜打小身體就不好，後來讀書的半年裏他生病的次數更多了許多，為了給他治病幾乎掏空了家底，這書就沒能繼續讀下去。

    但曲如阜也十分的聰明，也不知如何說服了村中同樣讀書的一個小男孩，讓他回來後教他讀書寫字。

    隻是他的身體真的太差了，不然去考個舉人回來，家中都能輕省不少。

    他也知道爹娘和幼妹從來不曾埋怨過他的拖累，甚至每日每夜那般辛苦都是為了讓他能夠活下去。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後頭這幾年曲如阜忍著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也還是頑強地活著。

    直到看見了昏迷不醒的明滿堂。

    在那一刻，他意識到他和家人的解脫之日終於到來。

    他的身體雖然不好，但是因為村子距離京城並不遠，他娘又總是去城裏幫著富貴人家清洗衣裳，他爹又是在牙行中做活的，認識不少三教九流之人，他們又是喜歡回來和他什麽都說的，是以曲如阜人在家中，對京城裏的不少事情都很清楚。

    而他為了父母和小妹的未來，尤其關注那些身份上既貴又賤的。

    明滿堂算是他所有關注者中最看重的那一個。

    或許在很多人眼中，他是一個一無是處的胖子，是周朝扔在大興的質子，但他與英國公府的大公子交好——這一點大多數人可能不清楚，但總有一些痕跡可以確認這一點。

    因為對明滿堂的足夠關注，所以在看到明滿堂的第一眼，曲如阜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也是在這一瞬間，他就定下了頂替的計劃。

    曲如阜對爹娘還有小妹說，他假冒明滿堂這位貴人，他或許會死——實際上他可以確定，他一定會死：就算明滿堂遭遇的危險不足夠令他死亡，他也會自盡——隻有他死了，明滿堂醒來後，才會最大程度的回報他的爹娘和小妹，而他也能夠因此獲得解脫。

    曲如阜還對爹娘和小妹說，但凡貴人有點良心，他就一定會回報他們，他們為此擔憂過，卻還是堅定地相信了他的判斷。

    在那一瞬間，曲如阜差點兒就哭了出來，可他也因此越發堅定了要讓爹娘和小妹擺脫他這個拖累的決心。

    這些，曲小妹自然不可能知道。

    她隻知道她哥哥十分的聰慧，猜中了所有的事情，唯獨沒有猜中他會死亡。

    聽完曲小妹的話，江蘭珺和謝殊忍不住對視了一眼。

    他們兩人不同，從曲小妹的描述之中，很容易就描繪出了曲如阜的形象，甚至連他故意赴死的心思都已肚明。

    隻是這一點，他們不需要告訴明滿堂和曲小妹他們。

    “你大哥的喪事，我們會幫著一起操辦。”江蘭珺作為他們這邊唯一年長的女性，上前握住曲如阜娘親付氏的手，輕聲道：“令郎是一個極其優秀的兒郎，這一次滿堂的命、我兒的命，甚至大興的太平，都是令郎的功勞。”

    付氏曾經也是一個秀才公的女兒，年輕時候也跟著讀過幾本書，經過這些年的辛勞將她搓磨得有些蒼老，但她這會兒還能穩住心態回道：“夫人客氣了。如阜那孩子……當不得這麽大的功勞。”

    她雖然低微，可這些時日京城裏發生的一切，她也都是聽在耳中的。

    若說之前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覺得害怕，那現在從這位江夫人口中聽到這些，再串聯起那些事情來，便有了一些猜測，雖說他兒在這些事情當中的確起到了十分關鍵的作用，但他也是無心之得，付氏無法說服自己厚著臉皮承認下這些誇讚：“我兒如阜隻是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罷了。”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上前將女兒拉到了身邊。

    她先前隻猜測明滿堂是富家之子，以救命之恩，他和小妹的婚事或許有望。

    可現在得知了明滿堂的真正身份，付氏頓時清楚兩人門不當戶不對，隻怕難成好姻緣。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要不要阻攔小妹和明滿堂，但下意識的，她已經有了選擇。

    小妹被付氏拉得茫然：“娘？”

    明滿堂也是一呆，下意識追著小妹的方向看了過去，蒼白的圓臉上滿是無措和慌亂。

    江蘭珺將這些看在眼中，沒有著急點名，而是道：“明天就是令郎下葬之日？那今晚我們都留在此處陪令郎最後一晚吧。”

    付氏本想要拒絕，卻被丈夫拉了一下，便沒再說話。

    因著江蘭珺一行人都到來，村子裏、甚至京城裏不少人都將視線轉到了曲家。

    京城裏尚沒有人有什麽動作，村子裏不少人卻打著吊唁的名義跑到了曲家。

    之前六日加起來都不如這最後一日的熱鬧讓曲家夫妻兩人都有些忙亂，好在有江蘭珺他們帶來的丫鬟婆子幫著才沒有讓曲如阜的葬禮鬧出笑話來。

    一晚上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天色才剛剛透出一絲光亮，付氏找來的送葬隊就到了，在嗩呐聲中，一路撒著黃紙錢，抬著曲如阜的棺材往曲家墳頭的方向走去。

    江蘭珺留了寒露幾個人在曲家照顧明滿堂，其他人都跟著一起送葬。

    也是這個時候，老曲家三口人才發現，他們前往曲家墳頭的這一路都被修葺得十分平整，甚至還鋪滿了青石板，等到了曲家墳頭更是發現他們幾位先祖的墳墓都被修葺一番，還有錦簇的花團圍繞著墳塋——先前不說雜草叢生，瞧著也是十分的荒涼和陳舊。

    而在幾位先祖墳塋的後側有一塊平整的空地，將會是曲如阜的墳塋。

    很快有人無聲地挖了起來，半個時辰，一塊足夠放下曲如阜棺槨的墳坑就已經挖好了。

    棺槨很快被放了進去，土堆填上，又有人從兩旁出現，每個人手中都是大小一樣的青石，他們動作極快地堆砌好了曲如阜的墳塋……等付氏回過神來，曲如阜的墓碑都已經立好。

    看著墓碑上“曲氏如阜之墓”六個大字時，付氏終於哭了出來。

    老曲也紅了眼眶，摟著老妻低頭無聲的哽咽。

    曲小妹最是情緒外放，當下抱著墓碑大聲痛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