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的確是停了下來。

    但他隻停了一瞬，就再次往前衝去。

    王蓮微的歎息聲在夜風裏傳來。

    “哥哥。”

    她的聲音透著幾分虛弱，“如果你堅持往前衝，我是會死的。”

    王珪腳下猛地一停，甚至因為停得太猛，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最後“咚”的一聲，腦門重重磕在了青石板上。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

    但王珪這點的出血量和王蓮微那邊的比較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

    唯有王蓮微痛惜地問道：“哥哥，你是不是流血了？疼不疼啊？可惜我現在沒辦法幫你止血了……”

    “妹妹。”

    王珪撐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才從頭暈目眩中清醒過來，也不知道是他磕的這一下太重了，他此時看向榕樹都是重影的。

    他不再逼著自己站起來，而是直接坐在了地上，隻撐著頭看向樹幹上吊著的王蓮微：“妹妹，你先下來。”

    “不可以哦。”王蓮微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王珪猛地閉上了眼睛：“為什麽不可以下來？”

    “如果我下來了，哥哥會死的。”

    “可是你再不下來，你就會死！”

    “我不怕的。”

    明明是掉在樹上，王蓮微卻開心地晃了晃，就好像是在蕩秋千，她的聲音雀躍充滿了開心，“我真的不怕死，哥哥。我隻怕你和娘會死，隻要你和娘不死，我怎麽樣都可以的。”

    “不可以！”

    王珪怒吼，他再次嚐試起身，可是人才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就要眼前發黑地往前栽去。

    “哥哥！”王蓮微驚呼。

    “王大哥！”

    經曆了一番心理爭鬥的器無影及時地扶住了王珪，“王大哥你沒事吧？”

    王珪大半的重量都掛在了器無影的身上，他喘著粗氣，想要說自己沒事，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身體突然異常的沉重，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無影哥哥，蓮微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什麽事情？”

    器無影強忍著恐懼看向王蓮微。

    可他再怎麽嚐試躲避王蓮微的模樣，卻還是將她現在的樣子看得一清二楚：王蓮微身上的衣服都破了，破開的地方血肉模糊，全都是被啃咬過的痕跡，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她被懸吊在了樹上，吊著她的是一個頭尾相銜的千腕足蟲，像是一個吊環將王蓮微吊在了樹幹上；千腕足蟲的腕足深深刺穿了王蓮微的脖子，她的每一次晃動，都會讓腕足更加深地刺入脖子裏，所以她說話才會那麽艱難。

    “可以幫我把哥哥扶進祠堂裏嗎？他如果再在外麵呆著，會死的。”王蓮微虛弱的聲音裏滿是對王珪的擔心和對器無影的懇求。

    器無影忍了忍，終究沒忍住道：“那你呢！你哥哥會死，你就不會死嗎？！”

    王蓮微怔了怔，似乎沒有想到器無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人都是會死的嘛。”

    王蓮微皺了皺秀氣的鼻子，俏皮地道：“不會死的，要麽是話本裏的神仙，要麽就是老妖怪。”

    不知道為什麽，器無影的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

    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叫他看不清楚王蓮微此時越發慘淡的臉色，可他知道她的狀態並不好。

    “好。”

    器無影忽然擦了眼淚，背起王珪就往祠堂裏走去。

    王珪掙紮了幾下，卻丁點兒力道都沒有，他又張嘴要說什麽，卻也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直到王珪被器無影背著走進了祠堂的大門，王蓮微才真的鬆了一口氣。

    也是這個時候，她不再過度克製自己的痛苦，發出小聲的痛聲。

    “為何要如此對待自己。”

    不知道什麽時候，謝殊出現在了榕樹上。

    盤旋在樹枝上的長蛇頓時就向他攻擊來，隻見他衣擺竄出一條短而小的黑蛇，兩個交鋒之下，長蛇就被切成了三節掉落到了樹下。

    企圖爬樹的三條蜈蚣、藏在草叢裏的蟾蜍頓時放棄了原本的目的，徑直衝向了斷蛇。

    枝頭樹梢的大黑老鼠顯然謹慎多了。

    盡管它也饞得蠢蠢欲動，口水都滴落了下去，卻還是趴伏在枝頭沒有下去。

    謝殊沒管那隻大黑老鼠，他站在樹幹上，垂眸看著王蓮微：“你當真不想活下去了？”

    “如果可以，我當然想要活啊。”王蓮微小大人般歎了口氣，“可是老天爺不想讓我活，那我能怎麽辦？”

    “你可以不用管別人的死活。”

    “可他們不是別人啊。”

    王蓮微歪了歪頭，她想要看向謝殊，卻礙於脖子上紮得更深的腕足，疼得眼前直冒金星，隻能作罷：“他們一個是我娘，一個是我哥哥，怎麽是別人呢。”

    謝殊並不意外王蓮微的回答。

    隻是她到底還隻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他終究於心不忍。

    一個孩子的生命才剛剛開始，不應該這麽早就結束。

    “你可曾想過，你娘和你哥哥並不希望你這樣。”

    “我知道啊。”

    王蓮微遠比她的年紀要成熟得多，“所以我才會一直瞞著他們。這不，我快要成功啦。”

    “你這麽做……”謝殊的視線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息，便不忍地移開：“他們的往後餘生都會活在痛苦之中。”

    “我也知道。”

    王蓮微的聲音裏充滿了歉然：“可是怎麽辦呢？總要二選一的，我希望他們能活著，即便痛苦，那也隻是一份痛苦，他們隻要各自承擔一半就夠了，往後哥哥娶了嫂子，娘的腿好起來再給我找一個後爹，他們的痛苦就能淡忘啦。”

    說到這裏，王蓮微忽然哼了一聲，“但我還是希望他們可以永永遠遠的記住我，不要把我忘了才是。但如果他們真的把我忘了，那也沒辦法啊，唉。可即便是他們把我忘了，也好過他們兩個一起死了，活著的就剩下了我一個人，痛苦還是雙倍的，我怕我承受不來。”

    王蓮微抿了抿唇，無奈地道：“就當我自私吧，我不想承受這樣的痛苦，就隻能讓我娘和哥哥來承受了。”

    王蓮微顯然很久沒有說過這麽長的話了，尤其是現在千腕足蟲的腕足還紮在她的脖子裏，說完這些話，她便很難再發出聲音了。

    夜風之中隻剩下了王蓮微粗重的呼吸聲。

    謝殊久久沒有說話。

    王蓮微也不覺得如何，畢竟她說這些，也不是想要得到謝殊的回應，她隻是說了她想說的。

    這些在她心裏憋了許久許久的話一下子說出來，她整個人都好像輕鬆了許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