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均暗罵了自己一句。是他太不小心了，憂離想變成人類不知道想了多久，都快要想瘋了，那麽深的執念，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他往外麵一看，天色已經是下午，這說明憂離恐怕走了快二十個小時。夏均也顧不得收拾東西，直接驅車疾馳向西都裂穀。

    相對來說最容易下去的是裂穀中段，夏均一路找過去，沒有發現憂離的蹤跡。再繼續往裂穀的另一端走，快要走到裂穀末端時，看到懸崖邊緣的場景，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昏過去。

    裂穀的懸崖邊上，躺著一具無頭屍體，看身形和衣服就是憂離。屍體的上半身都快伸到了懸崖之外，因為喪屍體內的血液比人類少，也不容易流動，屍體和地上沒有多少濺出來的血液，但是看過去仍然極其詭異。

    屍體的右手旁邊丟著一把很大的剪刀狀利器，刀刃上還沾著血跡，從脖頸上的斷口來看，憂離很可能就是用這把大剪刀，自己剪下了自己的頭顱！

    夏均直看得眼角狂跳不止。他大概能猜得出來憂離這是在幹什麽——她讓自己的頭顱從懸崖邊上滾落進了裂穀底部，然後再在下麵重生出身體和四肢！

    同樣帶有喪屍病毒，變異動植物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攻擊同源的喪屍的，但憂離是特殊的人性化喪屍，更接近人類，還是會招來一些敏感的變異動植物攻擊。

    而如果她隻剩下一個頭顱沒有軀體的話，目標縮小，對於變異動植物的吸引力就會小得多。從這懸崖上滾落下去，那些怪物可能隻會覺得一塊石頭滾落了下來，最多受一點驚動，但不會像之前那樣大張旗鼓地出動捕獵。

    喪屍隻要腦部沒有受到創傷，身體變成什麽樣都可以恢複，以前東海上那次，憂離因為晶礦的侵蝕，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具骷髏架子，後麵照樣重生得好好的。高級喪屍的身體強度很高，隻要她在頭顱上做好防護措施，比如說罩個小型防禦層之類，從這幾百米的懸崖上滾下去腦部也不會受損。

    夏均不得不承認，憂離的這個方法，大概是最有可能實現順利到達裂穀底部的方法。但！他！還！是！不！能！接！受！

    難怪她之前連提都不提，而是給他下了安眠藥，自己一個人偷偷地來裂穀邊。因為她很清楚隻要他在的話，就算知道她是有腦袋就不會死的喪屍，他也絕不可能讓她做出把自己的腦袋砍下來滾落進裂穀的事情！

    更何況，就算她成功到達了穀底，她長出身體還需要好幾天的時間。這幾天裏如果有危險，她一點抵抗能力都沒有，不是隻能任憑宰割？

    就算她順利地恢複了身體，穀底的變異動植物也不見得就比半中間少，接下來她要怎麽辦？又要怎麽離開穀底？

    夏均又是急又是氣。為了變成人類，她就對自己這麽狠，這麽不顧自己的死活？

    公子當初瞞著他姐，冒著巨大的風險去賭那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他覺得無法理解，沒想到現在憂離也這樣！

    但是現在再焦急再生氣，他也沒有頭腦發熱不顧一切地衝下去。憂離的實力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她在的時候兩人都沒法闖到穀底，他一個人就這麽下去，隻怕下落不到一半就被吞了，完全是沒有意義的送死。

    憂離的屍體上什麽也沒有，估計是把她的空間容器給帶在頭顱上麵了。現在她的狀態，當然不可能接聽對講機，夏均連人都聯係不上，沒有辦法，隻能在原地等著。

    後麵四天多的時間，大概是他人生裏最漫長的一段時光，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的。

    一顆心像是放在滋滋作響的滾熱油鍋上翻來覆去地煎，睡覺沒法睡，吃飯沒法吃，什麽事情都幹不了，整天整天地在裂穀邊的懸崖上走來走去，盡管知道什麽都不可能看到，但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地無數次地往裂穀裏麵看……

    憂離身體全部毀壞的情況下，重生所需要的時間大概就是四五天，到了第五天中午的時候，夏均的對講機終於響了起來。

    他一顆心髒幾乎蹦出嗓子眼，驚喜若狂，立刻接起來：“憂離？”

    “我沒事。”憂離似乎也知道他肯定操碎了心，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不過聲音壓得很低，“我剛剛恢複了兩隻手，但是還不能正常行走，周圍處於蟄伏狀態的變異昆蟲很多，不能跟你多說。”

    夏均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話，憋得都快要爆炸了，但現在聽見她這麽一說，也隻能壓低聲音，挑最重要的說：“……你趕緊出來！”

    “我既然下來了，就不能白白浪費這次機會。”憂離一向對他百依百順，但這次的語氣卻十分執拗，“沒關係，我帶了很多具喪屍的屍體下來，等恢複了之後，可以裹在喪屍的身體裏麵走動，那些變異動植物不容易發現我。”

    這種做法是有一定效果的。末世剛剛來臨的時候，就有不少人把喪屍的外皮或者腐肉披在身上，用喪屍的腐臭味來掩蓋活人的氣味，這樣即使是在喪屍群裏穿行，也不容易被發現。但是後來隨著喪屍的等級提升，感官更加敏銳，漸漸地就沒有效果了。

    不過憂離是人性化喪屍，而且變異動植物沒有喪屍那麽敏銳的知覺，這樣還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危險。

    “你……”夏均還想說話，憂離打斷了他：“我會走過整條裂穀，從另一端出來，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你在另一端等我吧。我在這裏不方便說話，但是會經常呼叫你，你不用接聽，知道我沒事就好了。”

    然後她就掛斷了對講機。

    夏均怔在那裏，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麽樣的反應，呆呆站了很久之後，終於才慢慢放下對講機，充滿苦澀地笑了一聲，動身前往裂穀的另一端。

    這時候的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在外麵等著她出來。

    這一等，又是六七天的漫長時間。

    但情況比之前稍微好一點。大多數生活在暗處的變異動物，在白天都會進入蟄伏休眠，所以每天上午憂離都會找到空閑機會，以對講機呼叫夏均一次。夏均開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會接聽，但憂離在那邊似乎是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幾乎不敢出聲，他後來也不接聽了，生怕不小心發出動靜來，連累到她。

    每天夜裏他都是整晚整晚地沒法睡覺，隻有等到早上憂離的呼叫來了，確認她沒有事之後，才會短暫地放下心來，睡幾個小時，然後又是越來越緊張和焦灼的等待。那個對講機一刻都不離身，幾乎是隨時隨地抓在手上……

    直到他感覺自己快要變成一塊望妻石的時候，憂離一天早上連續呼叫了他兩次。夏均立刻猜到情況有異，第二次呼叫時接了起來，憂離終於在那邊開口說話了，聲音聽上去十分虛弱，不過語調是充滿歡欣的。

    “……我找到變異青黴菌了，現在剛剛到裂穀穀口，能不能進來接我一下？”

    夏均二話不說，從裂穀的一端縫隙處往裏麵衝去，果然在地勢開始下降的穀口處，看到一個已經不太像人的人影正坐在那裏。

    他到了近處，看清憂離的模樣時，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若非他和憂離太過熟悉，一眼看過去肯定以為這是一具半腐爛的屍體倒在地上。憂離的身邊丟著一隻畸形喪屍的外殼，中間的骨骼、肌肉和內髒已經被完全掏空，她估計就是藏身在這裏麵的。而她自己的全身上下也到處沾滿了喪屍的黑血和腐肉，又髒又臭，幾乎看不出麵目來。

    更糟糕的是，她的身上到處都是重傷。腹部被貫穿出一個大洞，肩膀上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咬掉一大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兩條腿也都不見了，從那參差不齊的斷口來看，估計是被什麽東西以大力硬生生扯斷下來的。

    腿斷成這樣，自然是不能走路，她後麵的地上是一條沾著血跡的長長拖痕，一直延伸到裂穀深處。很顯然，這麽長的一段路，她都是爬行出來的。

    “怎麽不早點聯係我進來接你？”

    盡管知道她就算隻剩下一個腦袋從懸崖上滾下去都沒事，但一想到她帶著這副殘破的身軀從裂穀裏麵艱難地爬出來，夏均還是心疼得五髒六腑都緊縮起來。小心翼翼地抱起憂離，被她身上那濃重的腐臭味熏得眼睛都感覺難受，她一個女孩子要忍受這麽肮髒惡心的東西，想到這裏又覺得愧疚。

    “穀裏太危險。”憂離似乎是沒有什麽力氣了，聲音很低，但聽上去心情很好，“就連這裏也還沒出穀，不安全，先出去再說吧。”

    夏均抱著憂離出了裂穀，到安全的地方停下來，找了幹淨的水源，花很長時間才幫她衝掉那一身的腐臭血腥味，然後用白骨魔芋提取液幫她恢複身上到處都是的傷口。

    憂離的精神好起來了，顯得更加開心，獻寶一樣地從她的空間容器裏麵取出一個玻璃培養器皿，給夏均看裏麵的變異青黴菌：“看，我找到了。”

    從朝臨基地裏還沒出發的時候開始，這麽多天以來，憂離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這還是第一次露出這麽燦爛明媚的笑容。她的眼睛退去那一層霧蒙蒙的白色之後，沒有了那種淒迷朦朧的感覺，而像是新生嬰兒的眼睛一樣清澈幹淨，笑起來特別好看。

    夏均望著她開心的樣子，也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一半為她的高興而高興，一半又很想為她這麽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和性命，疾言厲色地訓她一頓。

    但他最後還是壓下了胸口的那一半怒氣，一來是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衝她發過火，重話都沒說過一句，二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就像是當初公子冒險去賭那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時，墨子卿也說過，對於他們自己的人生和未來，他們有最大的決定權。

    不管怎麽樣，找到了就好。隻要有足夠的原料，等返回朝臨基地之後，他可以根據之前的實驗參數，繼續慢慢調整優化，把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提到更高。

    “應該沒有找錯吧？”憂離看著那玻璃器皿裏的金黃色變異青黴菌，蹙起眉頭，“我怎麽感覺好像跟以前的有點不一樣？”

    夏均被她這麽一說，才注意去看那些變異青黴菌。果然，以前墨子卿送到朝臨基地裏來的那一批，是純正的金黃色，就像是黃金抽絲製造成的纖細絨毛。但現在憂離手裏的這些，金黃色裏麵稍微帶著一點點橘紅色，色調上略有差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