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約會”電影院(十三)(3更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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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章“約會”電影院(十三)

    看來,創作組最終還是采納了自己建議的片名。

    古箏帶著電子琴的配樂中,鳥瞰的視角裏是荀灌等人策馬北上的場景,便是這一分多鍾的時間裏,熒幕的天空中依次出現著主創人員的名單,而畢文謙的名字,不止一次的出現——他卻並沒有格外的高興。

    作為背景的中原地貌不斷延伸改變著。電影院裏的普通觀眾也許會因為真實感而忘記著這是動畫片,畢文謙卻禁不住想起這短短一分鍾畫麵在創作時的艱辛。

    首先,是考據曆史——荀灌突圍的典故在正史之中,但相互印證的史書在細節上有著邏輯矛盾,究竟該采信哪一種,信多少,這就開了兩場會。而在確定之後,則是確定古戰場——這樣區區一場突圍戰,肯定談不上遺址,世界背景有科幻設定的戰鬥本也不需要參考遺址,但那地貌,卻是需要的——由中顧委牽頭,聯係附近部隊,租借直升機進行航拍,這又是一筆費用。有了航拍的素材之後,轉化成仿真的畫麵,這又是讓許多畫師三班倒不停的難題。越是自然生成的事物,想要畫得真實,越是複雜。而這個鏡頭在真人電影裏是一個典型的長鏡頭,在動畫化時如何處理,也是極為淘神的事情……

    當最後一行“導演:鄒克勤”散去之後,鏡頭終於切換成了城門——襄城。

    曲陵公荀崧本是襄城太守,遷都督荊州江北諸軍事、平南將軍後轉鎮宛城。遭杜曾圍宛城,力弱難守之下,唯有小女荀灌敢突圍請援。

    拜訪了接替成為襄城太守的石覽之後,荀灌立即又尋南中郎將周訪,承荀崧手書,周訪奇之,立即譴子周撫率三千兵馬與石覽合兵南下,宛城之圍遂解。

    入城相敘時,周撫聽說了荀灌突圍的細節,不禁興起,邀荀灌校場一試。

    空曠的校場上,荀灌和周撫赤手相對,遠處是望不清的圍觀人群,退得極遠。

    看到此時,畢文謙知道,動畫片的第二個高潮,來了。

    和一開場的一人單鐧屠槍騎不同,荀灌和周撫都是高手。隨著遠處一聲響鼓,兩人瞬間動如脫兔!

    武術設計不是畢文謙的工作,在創作的過程中,他也沒有為了所謂熒幕上的美感而對參與創作的武術家們硬性要求什麽。這一場打鬥,將創作組議定的動畫片裏的武學體係體現了出來。

    極高的機動力,柔韌的身體素質,看不見摸不著的氣功讓時而遊鬥時而纏鬥的兩人的動作和現實中的格鬥完全不同,單看少數動作甚至會有搞笑的感覺,但他們每一次向下打空的打擊,都會造成校場地麵的龜裂,甚至是圓形的崩塌!

    熒幕上不覺就過了兩分多鍾,算上慢鏡頭的時間,動畫片裏實際的打鬥時間更短,卻就是這將近兩分鍾的時間裏,整個校場就漸漸變得坑坑窪窪,殘破不堪,仿佛被炮彈洗地過一般!

    最終,周撫突然雙拳合攏在胸前,正麵接了荀灌隔空一拳的氣勁,借力後躍開去,伏地認輸:“力竭矣!”

    校場切磋不是死鬥,本已前躍的荀灌收了手,扶周撫起身。兩人約為兄妹。

    時間就此飛度。

    幾年之後,西晉滅亡,荀崧隨東晉朝廷南渡,拜為尚書仆射。荀灌正當年,姿容正好,婚媒絡繹不絕。荀灌欲為將,不嫁,日日操練。荀崧感其誌,由之。

    又過幾年,周訪去世,周撫承襲侯爵,為武昌太守。不久,駐武昌的大將軍王敦作亂,周撫隨之。而荀崧忠於東晉朝廷,荀灌本欲參戰,朝廷卻以其女兒身不徵。

    及荀灌二十六歲,荀崧去世。荀灌於建康無敵手,始終報國無門,高齡老大,門前也早已冷落。決意隻身離家,白駒單鐧西渡,尋已為南中郎將的周撫。

    時周撫鎮守襄陽,逢後趙郭敬來攻,正被退屯樊城的郭敬的疑兵計嚇得準備逃跑。荀灌見了,求周撫與千軍,欲突襲樊城。周撫勉而不許,荀灌大失所望。

    最終,周撫率兵出奔武昌,郭敬兵不血刃拿下襄陽空城。

    無能為力下,荀灌隻身北上回故鄉。卻見潁川殘破,竟比童年八王之亂時更加不堪。周遊北地,滿目山河破碎。前涼、前燕、後趙,相互攻伐,胡漢分治,但有戰急,即擄漢子為奴,掠漢女為妓,竟至為食,以二腳羊呼之!

    呲目漸麻,荀灌單鐧打遍北地,獨木難支,於事無補。

    星月之下,城外山頭,篝火邊,白駒在旁。荀灌撥火出神。

    幽幽二胡聲起。

    遙想少時,為宛城軍民力戰,意氣風發。而今單鐧可走天下,天下竟無一處可棲良木。所過處,往往瘡痍。昔日親朋皆無助,一人無力逆天。

    火光中,潸然淚下。

    那二胡聲中的嚶嚶泣聲,讓畢文謙動容不已。

    一曲終了,熒幕暗明之間,已是翌日。

    晨練朝食之後,荀灌翻身上馬,決意出關。

    此刻,那幅海報的場景終於出現。荀灌騎著白駒,散發持盔,慢搖搖西去,每每回望,終而戴上皮盔,揚鞭而馳……

    時間再度飛逝。

    走訪探查不斷,荀灌逢前燕慕容恪攻高句麗。慕容恪童年曾遇荀灌匹馬單鐧縱橫北地,心慕之。傾力結交,誌趣有所投,遂以子侄禮事之,委以重兵。

    軍陣對壘,大戰又是不同。讓人不明覺厲,直看得畢文謙神往。

    及慕容恪破扶餘國,班師南回,荀灌與其約而別,繼續探尋。

    光陰繼續。

    待荀灌再回中原,已將知天命。皮甲之下,她的容貌顏色似乎未改,隻是神色裏的風霜更深了幾分。

    時逢冉魏頒殺·胡令,而前燕南下。兩國鏖戰於鄴城北。

    荀灌星夜奔馳至常山,冉魏已敗。單騎衝中軍而入慕容恪帳。

    “慕容玄恭。”

    聲有滄桑,而中氣依舊。

    慕容恪起身,手止執劍入帳的下屬,示意與荀灌獨處。

    視荀灌姿容,俄而溫聲執禮道:“紫蒙川一別,荀公風采依舊。誅宇文逸豆歸之功,恪未嚐謝……”

    荀灌直問:“冉永曾何在?”

    慕容恪麵色一暗:“乞活軍已滅。冉閔……為吾所俘。吾欲說降之,奈何其麵罵燕帝……”

    “吾問汝冉永曾何在!”荀灌上前扯住慕容恪胸襟。

    “……冉閔為燕帝鞭而誅之,已獻往龍城……”

    聲未落,荀灌麵目赤紅,撒手掏長絹擲慕容恪麵,淚而怒曰:“慕容恪!可知吾查訪關外二十年,何果?西及西域東,南至江北,東及大海,北入草原,或漢或胡,溯本正源,皆炎黃子孫!”

    慕容恪大驚:“當真……”

    “今攻殺不休,竟至以同胞為食!不懼天譴乎!”荀灌手指長絹,“此為蚩尤後百餘年前所論,汝讀之!”

    震驚間,慕容恪小心展長絹而讀。

    音樂聲漸起。

    “孫文台轉戰四方,獲玉璽則思異事;董仲穎為良家子,亦有重蔡邕之量,然始終遭士族所鄙;呂奉先號飛將,一朝入洛陽,難出並州北;公孫瓚鎮幽州,敗南而非敗北;曹孟德吊五色棒於洛陽,屠庶民於徐州。此即漢家英雄?之誌?之遇?之能?吾近聞蔡邕女琰已為南匈奴所虜,漢家男兒,何顏稱雄?美周郎,一葉蔽目,不見泰山。吾恐漢家陳兵於蕭牆之內,終破於北狄矣。”

    見慕容恪抬頭,荀灌隻言:“讀!”

    “……強秦襲商鞅法治,順流而下六國,威震八荒,然為何二世而亡?王莽恭謙至潔,‘周公在世’,舉國之士勸禪讓,為何舉國烽火而亡?桓、靈二帝時,傳洛陽政令不出虎牢,又是為何?皆一也——士族豪強稱雄於地方,竊財帛子女田漁山澤而削國力。秦之強,惟關西一國之兵耳,北築長城,南征吾百越,待中原遺貴振臂一呼而從陳勝,窘至以囚徒成軍;王莽新政,無一不損大族利益,令出前眾望所歸,出後眾叛親離;桓、靈至今,吾不細言,公瑾自知。嚐聞劉玄德納一妾而得奴客兩千,何其厚也?全國皆然,則朝廷何其薄也?今國之不國,諸侯相伐,民或死或亡。亡者,惟依附豪強而苟存,倘使天下得定,居廟堂之人所得戶口可有桓、靈年間十之一、二?可有膽略再行王莽之事?若非,則以一、二國力守天下,內阻豪強之窺而外拒益強之胡馬?公瑾大才,自問可挽此狂瀾否?”

    慕容恪再度大震,抬頭顫問:“公瑾?周公瑾?”

    荀灌怒目而喝:“再讀!”

    “公瑾,可記得洞庭湖畔之言?曹公挾天子以令諸侯,天下重鎮三得其二,麾下俊才或出士族,或出庶族,惟能是用。環視天下,西域早非漢家所至;西涼自董仲穎身死,亂象紛呈;漢中張魯與益州劉璋鬥於一隅;劉豫州顛沛流離,無根之木,今尚能抗曹公者,惟江東可勉試之。然則,曹公若挫,天下恐難有一統之機。是時也,漢家虛耗於內,元氣大傷,待北狄寇關,何人抗之?以何抗之?公瑾,百越雖居江南,亦知唇亡齒寒,今與江東望族纏鬥,更無中原之富庶,他日強騎摧枯拉朽而來,則百年,甚或數百年無昌盛之望。屈矣!今汝將戰曹公,若敗,則攜孫權降之;若勝,則攜此功,停江東與吾百越之鬥,三年足矣。吾將率族人渡東海以尋他鄉。吾睹中原戮,兵戈繁而自然毀,既無回天之能,不如遠避之。吾之慮,中原無人可知也。公瑾,吾知汝大才,亦望汝敗,且自重。今別矣,吾於百裏之外待之。”

    讀完長絹,慕容恪已手抖:“此為……江東周郎之事?”

    見他神情,荀灌麵色稍霽:“吾前年於樂浪南東渡,登海島,有國,奉魏文帝所賜為神器,名八咫鏡、草薙劍、八尺瓊玉,各一族守之。吾嚐試之,皆蚩尤嫡裔。”

    慕容恪囁嚅良久:“荀公,此皆當真?”

    “汝不信?”荀灌凝問。

    “非也!吾素信荀公。然則此若皆為真……”慕容恪喟然歎息,“吾輩戎馬半生,豈非……荒唐?”

    荀灌視而不答。

    “吾知荀公之淚矣。”良久,慕容恪整長絹還荀灌,“冉永曾雖暴虐,後趙羯人之行,確與禽獸無異。吾燕國行政,亦有愧於前人。”

    四目相顧無言。配樂淒然而終。

    荀灌收長絹於懷,拾鐧緩聲細曰:“今汝名動天下,百戰百勝,擁重兵而積威。吾與蚩尤嫡裔戰,有所悟,或可尋長生之法。君可自立,吾與君共建中原盛世。”

    “或可長生!”慕容恪瞠目,終而搖頭,“吾生於燕,長於燕,親友相愛,燕帝委吾重任,不忍叛。況果欲立國,亦非荀公與吾二人可治……”

    荀灌怒而鐧抵慕容恪前胸:“慕容恪!汝欲效周瑜乎?”

    慕容恪不敢對視,手握鐧尖,麵向幾案青瓷燈。

    “荀公既自信可長生,可擇地潛學,亦教授門徒。待吾壽將盡,荀公可來攜吾去。是時,燕國慕容恪死,唯玄恭追隨荀公。奉荀公為君,共創基業,掃六合而治盛世。”

    荀灌直視良久。

    “當真?”

    “恪此生何嚐負荀公?”

    終於,荀灌轉身掀帳而去。

    十四年後,關西扶風城內。

    荀灌已過花甲,素衣短打,容顏又老去幾分,已有幾絲白發。手持邸報,坐於院中,身邊一錦服女童,約莫十歲,正用心於書。

    “燕國慕容恪執意跪武悼天王墓,稱病……”

    良久,荀灌喚女童:“惠兒,可隨我東往鄴城一遊?”

    “……恐阿爺不許。”

    荀灌視之,笑曰:“吾自與武功令相說。”

    女童拍手歡道:“自當隨西席!”

    鏡頭再轉。

    荀灌再披皮甲,又騎白駒。抱女童於身前。迎朝陽出城。陽光拂麵,容顏雖老,而目溢朝氣。

    “中原盛世。”

    漸行漸遠間,鏡頭拉遠。一大一小一白馬,行於大道。

    鼓聲漸起,配以古箏。職員表的字幕從下往上升起。

    畢文謙的歌聲適時而入——“道不盡紅塵奢戀,訴不完人間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緣……”

    《愛江山更愛美人》。

    歌曲盡頭,既是一個大大的“劇終”,背景裏的荀灌也走到路的盡頭不見。

    不覺間,電影放完了。放映室裏恢複光明,黎華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偏頭看向畢文謙。

    “文謙,哪怕是第二次看,看完了,我還是忘了,這是一部動畫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