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冬日與夏日(2更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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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二章冬日與夏日

    畢文謙發了許久的呆。或者說,是木然的低頭喝水,或者抬頭望著黎華。

    66年5月16日,黎華的生日。畢文謙從知道的那一刻,就牢牢地記著。

    算起來,而今,黎華也才22歲剛滿沒多久。

    毫無疑問,她是文華公司的黨委書記。

    部級?

    22歲的部級……

    “坐火箭是要爆炸的。”——萬鵬的話音不禁在畢文謙腦海中回響。

    毫無疑問,這比當初玩笑中的火箭還要爆炸。

    而黎華此刻,正安坐在自己麵前,低垂著視線,盯著眼前的紅木鳳鎮紙,似乎,陷入了一些思索。而她帶來的中顧委副·主任,也正安然地等待著自己的……意見。

    這……究竟是不科學,還是穿越者影響世界的結果?

    幾十年回溯的眼界所帶來的信息優勢?

    又一杯水,小口不斷地被畢文謙喝幹。

    這樣的喝法,讓他覺得胃裏略有些漲。

    “黎華,你是什麽意見?”

    “我?”黎華愣了一下,先是搖頭無聲地笑,然後又點頭笑出了聲,眼裏散發著回憶,“文謙,你知道的,兩年前我就告訴你。‘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兩年前,文華公司剛成立的時候,我這麽說;現在,文華公司發展了,我還是這麽說。文謙,還記得,當初青歌賽時,正是穀雨,我們一起回鼓樓那兒的招待所,夜裏,走在西城,唱著歌。那時候,我們談論著改革,我很天真地說,如果你的話真有道理,我們也真賺了錢,那我就把你的話,還有賺的錢,一起交給國家。那時候,你笑話我,說如果我真能直接交給財政部,甚至國wu院,你就支持我交。那時候的憧憬,不過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一個沒畢業的學生,根本入不了人家國wu院的法眼。而現在,通過兩年多的努力,我們真的能‘交給國家’了!”

    黎華的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清澈,帶著微微滿溢的自豪,而且堅定。

    “不過,在這兩年的工作中,我越發深刻地體會著你那時候的話——‘以鬥爭謀改革,改革才會順。我們是摸著石頭過河,別人別說過河了,他們有沒有摸過石頭都還兩說。’我們,需要有負責任的態度,不能半途抽身當看客。”

    那醉人的笑容,讓畢文謙有些恍惚。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給了久等的薄書存回應:“薄副主任,雖然,我個人沒有興趣親身參與這些事情。但總之,黎華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薄書存聽了,依舊微笑著,淡然地點點頭:“好。你的意見,我會在下一次常·委會議上如實轉述。”

    “那麽,下一件事情,是什麽?”

    “第二件事情嘛,”薄書存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其實,我個人原則上並不太想提。但中顧委裏的不少同誌,以及不少並不在中顧委裏的同誌,都非常關心。他們很想聽聽你的意見。我這個常務副主任,明裏暗地的聲音,實在是聽了不少。今天,我也就順便說一說,你也姑且聽一聽。如果你覺得和你無關,或者的確不感興趣,那你大可以不談。”

    這樣的口氣,越是“可以不談”,畢文謙越是心生警覺。他看了看黎華,黎華眼睛裏卻也是疑問。

    “……那,您先說說看吧。”

    “其實,這歸根結底是一個說起來也簡單的問題——中顧委成立的目的,是讓幹部從終身製走向退休製的一種過渡。原則上,經曆兩屆就可以取消了。現在,正是第二屆。那麽,等到了下一次換屆,中顧委,是應該按照原計劃撤銷呢,還是繼續存在下去?”

    畢文謙手裏的空杯子差點兒掉在辦公桌上。

    一種曆史分水嶺的窒息感撲麵而來。

    “這個……薄副主任,現在就探討這個問題,不覺得有些為之過早嗎?”

    小心翼翼的口氣,惹得薄書存莞爾。

    “畢文謙啊,你不是說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嗎?你會這麽想,別人當然也能這麽想。所謂兼聽則明,那些一起走來的老戰友、老同事、老上級、老下級,畢竟有著切身的利益,具體到每一個個人,他們說出來的意見和看法,究竟有幾分是為公,又有幾分是為私,無論是從主觀上,還是從客觀上,都難以一一分辨。而你,和這件事情,沒有什麽直接關係。或許是大家都看著了這一點,所以,很多人都想聽聽你的意見。”

    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現在,有了走向與自己所知的“曆史”不同的方向的可能,而自己,似乎和許多人一起,踩在了曆史的節點上。

    心潮澎湃間,畢文謙望向黎華,那張漂亮的臉並不能平緩他心跳的速度,卻能讓這跳動從忐忑漸漸變得規律而有力。

    黎華沒有出聲,隻微微彎著眉眼,信任地和他對視著,那位置吹不到電風扇,她自己也好一陣沒有扇風,那額頭上隱隱滲了些細細的汗珠。而旁邊沙發上的薄書存,也等待得格外地有耐心。

    良久,畢文謙起身再度續杯,卻沒有立即坐回去,而是走到窗戶邊,打量著窗外陽光下綠意盎然中星羅棋布的黃綠槐花。

    “烈日炎炎裏的槐樹花,格外漂亮。這顆老槐樹,我們搬進來的時候,就挺拔地長在這裏。春夏秋冬,都陪伴著我們,看護著我們。黎華啊,你讓陸衍手植的櫻花,在後院,長勢一直不錯。明天,也許後年,就能開花了吧?你說,等將來櫻花開了,是這槐花漂亮,還是櫻花漂亮?”

    黎華眯起了眼睛,望著畢文謙的背影,過了好幾秒,才緩緩應道:“各有各的漂亮吧!一花獨放不是春嘛!”

    “是呐!櫻花的花期在春天,槐花的花期在夏天,這並不衝突。東周的時候,晉國是大國,有一對父子,趙衰和趙盾,先後擔任過執政。國家在他們的治理下,確立和延續著霸業。而《左傳》裏說,酆舒問於賈季曰:‘趙衰、趙盾孰賢?’對曰:‘趙衰,冬日之日也。趙盾,夏日之日也。’國家的運行和發展,總會麵對不斷變化的氣候,簡單地評判冬日之日和夏日之日,哪個更好,其實很沒有水平。臨冬而顯夏日,逢夏而出冬日,才是理想的格局。”

    說著,畢文謙轉回身,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沉沉地看著黎華:“冬日可愛,趙衰輾轉天下十九年,屢建大功;興國之初,識能讓賢,不失德義;晚年任中軍佐兼執政大夫,承前啟後。夏日可畏,趙盾三十多歲,未立寸功,承蔭而以執政大夫兼中軍佐起步,旋而憑老人一言而集軍政於一身得為正卿。一方麵,趙盾始為國政,製事典,正法罪。辟獄刑,董逋逃。由質要,治舊汙,本秩禮,續常職,出滯淹。以為常法。這為晉國持續的霸業奠定了重要的基礎。而另一方麵,趙盾治國,改立太子、秦晉決裂、以卿大夫之身主盟諸侯、包庇親族、弑君再立……而最重要的,是趙盾重置公族。”

    “原本,晉文公以卿族為政要,公族不得居住於國內。史稱晉無公族。這是相比當時其他國家更為先進的製度。趙盾重置的公族和傳統有所改革,不再以血脈為分野,而以卿族所謂有德之士擔任。於是,世卿的現象現於晉國。名為有德,結果轉年趙盾的三個弟弟就立即成了公族大夫,晉國成了趙·家人的一言堂。這個在宣傳上美其名曰有德的新製度,在本質上是把滅亡晉宗的計劃公開化、合法化、製度化。自此晉國,君權日衰,卿權日強。最終,如大家都看過的曆史書,三家分晉,最終被秦國一一剪滅。如果沒有這個製度,晉國沒有分崩離析,那麽所謂的霸主,一統天下的資格,毫無疑問隻有晉國,根本就沒有之後的所謂戰國了。”

    “而這樣的結果,真的是當初的趙衰希望看到的嗎?”

    黎華看著一席話說完,慢慢喝水的畢文謙,麵色有些發白。那左手,死死扣著辦公桌的邊沿,右手則死死捏住了折扇。

    “……晉無公族……嗎?”

    “其實,如果以血脈為分野,那麽無論地位如何,公族總是會存在的。而名為公族的卿族,即使和血脈無關,也不過是一個謀求權力的概念,或者說銘牌。當試圖從觀念上,甚至製度上引入公族這個概念,成為一個國家格局的承重軸時,其水平就已經落了下乘。趙衰也是大夫,趙盾也是大夫。他們,首先都是晉國人。如果在趙盾執政的時候,趙衰還活著,哪怕隻能隻言片語,那麽晉國的結局,很可能也會大不相同。但事實上,新陳代謝是我們目前無法改變的規律。趙衰終究會去世,趙盾指不定也有老如趙衰的那一天。真正的問題在於:誰有資格成為趙衰?老去的趙衰真的可以始終做到識能讓賢,承前啟後嗎?真的能夠做到,隻是隻言片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