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張世德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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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張世德的心結
今天的經理辦公室,格外安靜的次數,比以往都多。
畢文謙拋出了問題,和張世德四目相對了許久。
直到,畢文謙把玻璃杯裏的水喝幹了,起身續杯時,張世德看著他的側影,長歎了一口氣。
“多年來,我一直在思索,我們這樣的社·會主義國家,經濟體製應該怎麽搞,核心的問題是什麽,該用什麽方式來解決。這些年,我傾聽過很多青年學者的看法,我也相信,經濟上的問題,隻能用經濟的辦法來解決。但是,畢文謙,你和小彭的看法,卻不是這樣。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自從你們的文華公司成立以來,你們一直用實踐證明你們的理論,不少時候你們是先實踐了再總結理論。我從前就不喜歡擺什麽老資格,我到現在,對於你們提出的經濟理論,都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事實證明,你們至少別我以前讚同的思路更正確,那我就應該向你們請教。”
“首長……”
“張常委……”
張世德的話音剛落完,畢文謙和黎華就不約而同地開了口。
幾秒的靜默之後。
“師父,還是你先說吧。”
“嗯。”畢文謙端著杯子,重新坐下,誠懇地望著張世德,“張常委,請不要誤會,我剛才不說話,並不是想要等你把姿態放得這麽低,事實上,我是很尊敬您的。如您所說,您是從建國以來就和中國的經濟發展相伴,篳路藍縷一步一個腳印,艱難輾轉走來,國家在不斷經曆和總結經驗教訓,您也是始終在實踐和學習相結合,不斷在探索。然而,價格雙軌製,真的是望山跑死馬的構想。”
“望山跑死馬?”
“沒錯。”畢文謙鄭重地點點頭,然後看向眼前的電話,“不過首先,黎華,你可不可以解釋一下,剛才張常委說的我們提出的經濟理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我有提出過這樣的東西嗎?”
“啊,哈哈,還真有。”黎華咯咯地笑了一陣,“師父,你忘了?你說的,一個國家,就是一個因為重量而不斷墜落,同時也因為內部引擎的運行而不斷上升的物體。而對於這個物體來說,經濟指標就是路程,社會製度就是速度,科技積累就是加速度,教育底蘊就是急動度。我們在考察一個物體的運動狀態時,單單考察任何一個指標,都是片麵的,隻有四個指標綜合考慮分析,才能得出靠譜的結論。”
“原來說的是那個啊……”畢文謙略微釋然,“但我不是說了嗎?這隻是一個很粗糙的思路,甚至都不一定對。而且,我還強調過,那是隻有能夠保證長期穩定的大國才有資格玩兒的屠龍術。”
“正因如此,我們中國,必須玩兒得起,而且要玩兒得贏。”黎華的聲音堅定而朝氣,“這個思路,我向很多有實踐經驗的前輩,以及許多經濟專業的學者的交換過意見。回饋的看法,大多數都不支持,有的,持保留意見,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就差指著我鼻子說好高騖遠了。不過,咱們自己也知道,這本來就還很粗糙,別人不認同,也不必氣餒。就像剛才首長說的,‘經濟上的問題隻能用經濟的辦法來解決’,這才是這幾年來,國內經濟領域裏理論上的專家們的主流意見。”
“主流……嗎?”
畢文謙眯了眯眼睛,心裏暗歎著:“這樣吧,張常委,我通常都不去談論具體該怎麽做,因為我絕大多數實踐都宅在家裏,沒有實地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何況是我並不在行的經濟領域。我可以就一些務虛的層麵談談我的看法,但究竟對不對,是否可行,還需要真正的一線工作者們,結合實際去判斷。”
說完,黎華就接過了話頭:“師父,你放心,首長他真的是願意傾聽意見的。早在82年的時候,他就擔任了物價改革小組的副組長,主抓當時產銷矛盾很尖銳的紡織品價格的改革,結果到83年底,我們國家的紡織品開始實行敞開供應,用了30多年的布票,正式退出了流通市場。這是一份顯著的成績。而在84年春天,全國各地的一些青年經濟學者在莫幹山開了一個民間會議,就國家當時所存在的各種現實的經濟問題,交換意見,提出解決思路,被稱為莫幹山會議。那個原本隻是青年學者自發的學術會議,因為首長參與進來,積極聽取意見,成為了我們中國這幾年經濟體製改革的重要標誌。”
“沒錯,”忽然,王京雲出聲讚同道,“價格雙軌製的改革方案,就是在那裏醞釀提出來的。”
一秒的安靜後,電話裏傳來黎華的一聲清咳。
“那個,在和師父相遇之前,我對價格雙軌製是持著極度的反感的。但隨著這幾年的不斷學習和實踐,特別是像各位老前輩請教建國之後,一路走來的經驗教訓之後,我倒不覺得提出價格雙軌製的人多數是心懷不軌了。就像師父說的,西方國家有一個不是笑話的笑話——經濟學家最不懂經濟。其實,這和師父提出的思路是一致的——現有的主流經濟理論,往往都把經濟問題圈定在狹隘的經濟領域裏研究,甚至是醉心於漂亮的數學模型和紙麵上的經濟數據。那樣得出的理論,即使是分析現有的經濟狀態都可靠得有限,更不用說指導未來的經濟發展策略了。換句話說,師父提出的思路,的確是極其粗糙的,可以說隻有一個輪廓。但正確的戰略再粗糙,也遠比局限於戰術層麵的精確更有意義。我們思考的,不是個人的經濟利益,而是一個龐大的國家。”
或許是因為在外人麵前,並且隔著電話……聽著黎華輕快而清晰的話,畢文謙隻想說——吹還是你會吹!
“首長,也許你也聽到過,其實師父很早就說過,計劃經濟之所以在現在存在極大的問題,並不是它存在係統性的錯誤,而是現有的信息集散和處理技術,遠遠落後於實行全麵計劃經濟所需要的門檻。這既是以前所說的一抓就死的一大原因,也是我們國家需要繼續長期麵對的現狀。一直以來,以統購統銷為代表的計劃經濟思路的政策,在經濟發展中積累了許多問題和矛盾,改革,是大多數人都意識到的需求。所以,莫幹山會議的產生,不僅是我們這樣的新一代的中國人為國思慮的體現,也可以說是曆史的必然。”
“但是,那些青年學者的眼界和思路,往往步了現有的經濟理論的後塵。他們提出的價格雙軌製,有著象牙塔裏的經濟學特有的天真。師父那天在東京和我談的話,我始終記得:改革,隻有讓大多數人都能接受時,才可能成功;甚至,隻有讓大多數既得利益者都能夠接受時,才可能推動。作為試圖改革的人,一定要把多數人的操守估計得低下,才會得出真正務實的舉措。畢竟,心裏的同誌,永遠比嘴上的同誌少得多。”
“首長,這些話,雖然聽起來有些誅心,但正是這些話,在莫幹山上的那些青年學者,並沒有足夠的重視,甚至可能根本沒有這樣的概念。正是因為這種區別,既有了今天的文華,也有了價格雙軌製的失敗。”
“首長,記得當初我拜訪您,和您請教經驗。您當時感歎,世界有個加拿大,中國有個大家拿,您一直為此苦苦思索,到處傾聽,您多年思索公有製是怎麽個公有法兒,說現在全民不如大集體,財產所有權的改革,用什麽方式改革,像這樣核心的問題,討論的時候,您當時雖然並不重視我關於經濟方麵的意見,但也是坦誠而虛懷若穀的提出來交流的……”
電話傳來的一句句話,溫婉而率真。
張世德聽了一會兒,還是輕輕擺了手。
“那些事情,就不必在這裏說了。小彭啊,新的體製政策研究室成立之後,我一直主持日常工作的財經小組,也就會正式解散,我也就徹底退居二線了。我已經74了,精力不必年輕時了,退居二線,是應有之理。但我這顆心,這輩子,怕是冷卻不了了。我打過仗,負責過科技口,也搞了這麽多年經濟,我有一肚子經驗,也有一肚子問題。問題想不通,我睡不好覺,國家麵臨困境,我更吃不好飯。我可以當老頭子,不能當老糊塗。”
說著,張世德真誠地望向畢文謙:“畢文謙,既然你希望談談務虛的問題,那就給我講講,公有製和計劃經濟吧!這是一個務虛的問題,也是一個本質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