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黎華將行(二)(莫名其妙不見的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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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六十三章黎華將行(二)

    《龍de傳人》。

    聽到這個回答,畢文謙抿起嘴,漸漸沉思起來……

    黎華有些疑惑,但也沒有幹擾他思考。相反,也隔著辦公桌,在畢文謙視線夠不到的位置,示意劉三劍和大小曉琳不要出聲。

    良久。

    畢文謙抬起眼神,炯炯地看著黎華,似乎下定了決心。

    “提出這個想法的人,是因為明年是龍年吧?”

    “沒錯。”黎華點了點頭。

    “果然……我的個人意見是,邀請候de建上春晚,是對的,但是,應該責令換一首歌唱。”

    經理辦公室裏的人都很聰明,一下子就聽出了畢文謙話裏的重音。

    “責令?”

    第一個忍不住發問的,是劉三劍。

    黎華也眯起了眼睛:“文謙,你了解過候de建投奔我們這邊的過往了?”

    “你給我的資料那麽多,我偶爾真的懷疑,汗牛充棟不是誇張。”似乎是感覺經理辦公室裏的氣氛有些異樣,畢文謙先開了一個玩笑,“候de建的那點兒事兒,我看到過幾眼,但和我現在想說的,沒有關係。”

    “那,你是怎麽想的?”黎華反而更不明白了。

    “簡單地說,《龍de傳人》這首歌,歌詞有問題。這個問題,沒有辦法通過簡單的修改解決。”

    “什麽問題?”

    “這歌詞寫得……很沒有文化。”說著,畢文謙又斟酌了一下,修改了詞措,“或者說,比較缺乏曆史底蘊。”

    劉三劍有些糊塗了:“經理,你到底想說什麽?”

    “好吧,那我說得言簡意賅好了——我們中國人,並不是龍de傳人啊!”

    經理辦公室裏鴉雀無聲。四個女人都是精彩的表情。黎華甚至微微張著嘴,說不出話,也閉不攏嘴。一副事情往想象力天花板的斜上方竄的模樣。

    一陣寂靜之後,還是劉三劍不明覺厲地請問道:“經理,可以詳細說說嗎?”

    “詳細,其實也本不複雜,非要說的話,不過是我比你多在乎了一個為什麽。”畢文謙看了看劉三劍,繼續望著黎華,“我大概看的是,候de建就是因為灣灣那邊強求他修改這首歌的歌詞,激憤之下,才過來我們這邊的。所以,我對這歌詞,認真了解了一下。”

    了解是真了解過,但卻是上輩子寫論文的緣故。這些,就不足為黎華道了。

    “在此之前,我們中國人,並沒有自稱龍de傳人的提法。那麽,中國人到底是不是龍de傳人呢?我翻了不少曆史書。最早有相關說法的史料,大約是《史記》裏關於劉邦出生的說法,委婉地說劉邦是龍的後代。作為現代人,我們都很清楚,這不過是司馬遷為了給漢代的皇權的合法性找個名目而發明的假話,但無論如何,從漢代之後,皇權和龍之間,就有了緊密的紐帶了。”

    “但是,皇權的象征從來都不能和民族的象征掛鉤吧?而且,雖然咱們的戶口本兒上寫的雖然是漢族,但漢這個概念,卻是源於2000年前的漢朝,而我們中華民族的曆史,遠不隻2000年。無論是從概念的覆蓋性還是從時間的長遠性來說,因為《史記》上的一段曆時發明,就自稱龍de傳人,都是站不住腳的。”

    “所以,我繼續翻書,看到神話史裏麵。龍是中華民族最重要的,也是獨有的圖騰,而且也是一個涵蓋很廣的概念。祖衝之的《述異記》裏寫過,在泥水中的虺,活500年就會成為蛟,蛟活1000年會變成龍,龍過500年會成為角龍,角龍再過1000年就會變為應龍,應龍再老,就會變成黃龍——毫無疑問,南北朝時的祖衝之在態度上並不覺得自己是龍de傳人,而是以比較嚴肅的態度,把龍作為一種生物來研究的。而四大瑞獸的說法裏,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青龍也是龍的一種,它並不比其他三者更加高貴。至於那些祥龍和惡龍的不同區別,就更不必贅述了。”

    “另一方麵,龍雖然實際上是現實中沒有的生物,但自古以來,龍作為一種文化符號,肯定在時間裏,是有文化形象的。那麽,這個形象是怎樣的呢?我也查過。時間超過5000年的紅山玉龍,無鱗無角無足,通體拋光,造型簡潔;而到了商代,龍就出現了角和鱗紋;到了戰國,龍開始有了四足。隨著時間的推移,龍的形象細節越來越多,逐漸向現實的動物靠攏。但直到漢朝,龍的形象還是有很多不同的變體並存,哪怕到了隋唐五代,龍的造像都沒有定型。所以,《三國演義》裏,曹操才會說,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乘時變化。而龍的形象逐漸定型成我們今天熟悉的樣子,已經是明清時代的事情了。”

    “龍是中華民族獨有的文化圖騰,但像這麽一個在時間裏連形象都在不斷演變的文化符號,適合定義為我們中國人的祖先嗎?那中國人不成雜種了嗎?而且,在遠古的神話傳說裏,不同的龍,差別很大,不少的龍,甚至是人的坐騎。真正的中國人,是高貴的,怎麽能認自己的坐騎當祖先呢?反正,我有點兒覺得像吃了蒼蠅。”

    “從本質上來說,中國人真正的崇拜,從來都不是什麽龍,而是祖先。祖先崇拜是遠古時期很多原始民族都有的,但隻有我們中國人,才把祖先崇拜刻進了我們的血液裏。祖先,是實實在在的人,做實實在在的事,他們的功過成敗,都是我們能夠繼承的寶貴財富。就像文天祥的《正氣歌》裏寫的,‘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一代代先輩留下的曆史,才是我們中華民族高貴的根源!”

    “明明有最高貴的祖先不去提,把祖先的坐騎吹捧起來,自稱什麽龍de傳人,說是買櫝還珠都是委婉了——既沒有文化,更是自卑,無論怎麽試圖掩飾都改變不了的,數典忘祖的自卑!”

    畢文謙索性說開了,一口氣喝了半杯水,掃視了一圈全神貫注的人,繼續著噴子模式。

    “我們新中國,是堅持以無神論為主導,允許不同群眾信仰自由的國家。我們中國人,主流的做法,自古都是敬鬼神而遠之。即使真是要自稱是什麽傳人,要在神話傳說裏提煉具有民族凝聚力的符號,那也應該,更應該對曆史較真吧?神話史,也是一種曆史。我們中華民族,相比整個地球其他民族,最優秀的傳統,就是對待曆史的態度。以史為鑒,可知興替。雖然自古以來,曆史發明家逐漸層出不窮,但對待曆史的嚴肅性,始終是主流而不變的。如果連對古代曆史都可以不計較真相了,你、我、我們、我們整個民族的脈絡,民族的凝聚力,還有什麽可言的?自滿清以來,因為文化思想的鉗製,我們中國逐漸從傲視全球變得落後,終於,挨了一百年的打,這是近代以來的屈辱,我們現代人更應當知恥而後勇。可這一切,不僅和我們中華民族廣闊的曆史跨度下大部分時間的榮光沒有邏輯關係,更不可能讓我們祖先的成就失色。曆史虛無主義是危害無窮的,那是會讓整個中國像歐洲那樣四分五裂的。我不是說過嗎?歐洲人在骨子裏神往著古羅馬的榮光,但他們已經斷代了,光榮的祖先遙不可及,隻能自卑地依附於宗教神祇,想要再度整合,千難萬難。而我們,脈絡相承,記得分明。”

    “黎華,你不是不明白我為什麽看不起灣灣嗎?我現在再見微知著地告訴你一個為什麽——去年,你添進來的那些資料書籍裏,有那麽一本書,書名叫《醜陋de中國人》,是灣灣那邊的人寫的。據說,在灣灣那邊很風靡。那是怎樣的一本書呢?它基本沒有胡亂編造,隻不過,把全世界所有國家所有民族都不同程度存在的劣根性,描繪成隻有中國人才有的特質,給中國人打上劣等民族的標簽。然而事實上,把裏麵的內容稍加修改,就可以換個名字,叫《醜陋的美國人》、《醜陋的RB人》、《醜陋的英國人》、《醜陋的法國人》……都不存在問題。隻不過,在其他那些地方,有沒有人買,就是另一回事兒了。這樣一本可笑的書,能夠在灣灣風靡,那邊的精神脊梁,已經匍匐了。從長遠的角度來說,灣灣,還有什麽前途可言?”

    “有個成語叫五十步笑百步,如果拿《龍de傳人》和《醜陋de中國人》相比,那就像是一步笑一萬步。無論如何,終究是有那麽一步的。”

    “春晚是一個覆蓋全國的,官方性質的文化晚會,這裏麵的節目,人們會在潛意識裏認為它講的內容是正確的,是中國官方承認的。《龍de傳人》是一首好歌,很好的歌,但它內裏的精神內核是自卑的,不適合登上春晚的舞台。本來,對於流行音樂,我很希望兼容並包,但王京雲對我說過,中國現在,需要民族自信心。所以,我不得不較真一回。”

    畢文謙又一口氣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幹,起身續杯去了。

    望了一眼他的背影,黎華和劉三劍,還有大小曉琳,不約而同地交換起了眼神。

    待畢文謙重新坐定,黎華目光閃耀地瞅著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中國人是最高貴的。師父,這句話,這個時代,也隻有你,能夠這麽理直氣壯的喊出來。所以,你是我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