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務虛的問題(三)(莫名其妙不見的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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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七章務虛的問題(三)

    就在畢文謙暫時停頓,組織語言準備要繼續往下說的時候,電話那頭的黎華出聲了。

    “師父,等一下。”

    “怎麽了?”畢文謙一愣。

    “我這邊在錄音,磁帶快走完了。等我們換盤白磁帶……”

    “哦。”

    畢文謙耐心地等著,隻聽到電話裏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隨著“哢”的一聲,黎華似乎把新的磁帶放進了錄音機。

    “師父,也許……莫幹山會議裏的那些青年學者,不一定都是學術與實際結合上有問題。就像你說的,78年的考察團歸國之後,得出了我們國家和歐美發達國家差距擴大了的錯誤結論。在你之前,是改革開放到現在,這個結論在國內是默認的主流意見。如果不讚同這一點,那時候多半根本上不了莫幹山,即使上了莫幹山,也不敢直接提出反對這個結論的意見。而在一個根本錯誤的前提下進行分析,之後的論斷和藥方,又怎麽可能會成為良藥嗎?”

    黎華的聲音依舊在溫婉中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待她說完之後,張世德沉默了幾秒,無力地擺了擺手:“過去的錯誤,我們必須承認,承認之後,更應該檢討經驗教訓。但就像畢文謙說的,不可一日不拱卒,我們也必須向前看啊!小彭,先聽你師父說下去吧。”

    “嗯,首長說得是!”

    畢文謙仿佛看見了黎華樂嗬嗬點頭的模樣。

    忽然,王京雲插言道:“文謙,其實,關於公有製和計劃經濟的問題,黎副經理和鵬哥,這兩年也在各地有過不斷的調研和思考,他們也積累了不少心得和嚐試。不過,由於你一直很忙,除了零散地和你提過不少之外,目前還沒有係統地整理給你看過……”

    畢文謙笑著抬手止住了他的話。

    “王京雲,那些,用不著急著我過目。我不是強調過很多次前人的箴言了嗎?理論結合實際。我談的東西,除了和音樂有關的之外,絕大多數都隻是理論上的事情,做不得準的。黎華和萬鵬,也包括你和劉三劍,你們這些頻繁接觸實際事務的人,才有資格判斷對錯。”說著,畢文謙調皮地抬起右手,用中指在電話的殼子上敲敲,“黎華,我之所以敢把話說上天,是相信你在把事做落地。”

    黎華聽了,隻在那邊哼哼地笑:“師父,你繼續說吧!首長很想知道你的想法,我也在認真聽。”

    “嗯。”應了一聲,畢文謙慢慢深吸了一口氣,醞釀了一會兒,“……就像黎華說張常委說過的,現在,全民不如大集體。這個不如,從調動主觀能動性的角度去看,是正確的論斷。因為,我們國家已經普及的教育程度還停留在比較初步的階段,有很大比例的人,知道全民所有製的國企是屬於全民,包括自己也有一份,一直以來接受的宣傳也是國企的建設是為了每一個人服務,但這個服務具體是怎麽運作的,他們並不清楚,勞動創造的財富的去向,他們並不了解。而在價格雙軌製發酵了幾年之後,很多人對此,漸漸產生了疑問。”

    “相比之下,所謂大集體的集體所有製企業,生產資料不屬於全民,而是企業內部的那一部分人民。格局小了,視野低了,卻也更容易看清晰了。集體所有製的人能夠更明白地認識到自己的勞動創造的結果——怎麽來的,怎麽去的,自然,主人翁的意識就更加的強烈,主觀能動性也就更好的調動起來了。”

    “不過,這些差別,在我們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的過去未來裏,並不是重點。”

    “以前,我就對黎華和萬鵬說過,我們國家現在國企的諸多毛病,起因是1960年蘇聯突然撤走專家。從經濟發展的規律來說,蘇聯當初的援建計劃,是新中國至今所創造的發展奇跡必不可少的條件,而蘇聯突然撤走專家的行為,也無異於標準的半渡而擊。我們依照援建計劃,製定了跨越式發展的計劃,結果走到中途,原本的建設被迫停頓或者半停頓,原本的計劃,自然也就沒辦法達成了。一個已經鋪開的爛攤子,我們不得不接受,不得不在此基礎上努力應對,承受代價。”

    “回首那段曆史,從感恩的角度說,沒有蘇聯,就沒有中國經濟的今天;從埋怨的角度說,沒有蘇聯,也沒有中國經濟的今天。”

    “無論如何,我們左右不了蘇聯領導層那種老子黨的作派,隻能自己繼續做好自己的事情。”

    “第一代領導集體,為了應對突如其來的經濟重創,做出了各種努力,讓中國當時沒有經濟崩潰。但全局代價,是不可避免的。59年到61年的所謂三nian自然zai害,我看過具體的氣象資料,相比其他年代的全局平均水平,其實接近風調雨順了,那絕不是自然zai害能夠蓋棺定論的。那三年農業減產,本質上,是我們國家為了避免經濟特別是工業建設的崩潰而選擇了犧牲農業,單從農業的格局看,是妥妥的人禍,而從全國經濟的格局看,卻是奇跡式的成就。如果要比喻一下的話,可以這麽說:蘇聯以為自己一劍把我們捅了個透心兒涼,結果卻發現我們隻是手上骨折了。”

    “經濟層麵的重創可以通過犧牲農業來縫縫補補一時,但接下來為了劍拔弩張的世界氣氛,不得不進行三線建設,我們的工業建設雖然在橫向上轉移鋪開了,但產業升級擴展卻基本停滯了。等時間到了68年,新中國建國以來新生的人漸漸成長起來了,原本按照計劃,將要投入工業化建設的人口會有爆炸式的增長,但我們實際能夠提供的工業崗位,卻遠遠不能滿足。於是,大規模的上山xia鄉,被迫出現了。”

    “我看過資料,上山xia鄉的概念,是從蘇聯54年發動的城市青年墾荒運動中學習而來。55年開始,就有小規模的青年誌願者開始了嚐試。這本來並不是問題,反而是一件好事。但68年開始的上山下鄉,卻在擴大化中變味兒了。很多正在讀高中,或者初中畢業,甚至連初中都沒畢業的孩子就被動員下鄉了。這麽做,有什麽好處?第一,可以保證本就在艱難中建設的國企不受幹擾,繼續保持高速的發展,保障我們中國的工業化進程;第二,也是更重要的,這可以把初級的現代社會的知識和觀念大規模地傳播到偏遠的農村去,盡可能地讓全國盡多的地區,從封建時代的社會科學水平跑步進入社會主義時代。這些成就,為今天,也為將來那些地區的經濟發展奠定了必要的基礎。移風易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停留在封建時代的觀念的人口隻適合農業國的生產需求,對於工業化的國家來說,基本是負擔。”

    “然而,隻有初中學曆的孩子,自己對於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認識都是二把刀,這樣的群體,又怎麽可能完美的完成傳播先進文化的工作呢?對於十幾歲的孩子來說,這是很勉強的任務。所謂破除封建迷信的過程中,出了多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鬧了多少荒唐,隨便去問問親身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都可以獲得豐富的回答。”

    “總的來說,上山xia鄉,是一場很不完美卻有著偉大成就的社會運動,它將為我們中國未來幾十年的飛速發展,奠定必要的基礎。”

    “而上山xia鄉的運動,其中最大的社會成本,是那個年代的城市青少年的個人前途。對於當事的城市青少年來說,這場運動的本質,受教育水平頂多隻有高中的他們,絕大多數根本不可能明白。他們隻能發現,還在懵懂的自己,一轉眼就離開了從小熟悉的家庭和環境,到了條件艱苦得從前根本不曾想像的農村,簡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僅是令人恐懼的今天,更連明天的希望也看不到。對於沒有經曆過戰爭年代的殘酷的他們來說,對於自己的犧牲的意義並沒有深刻了解的他們來說,這簡直是值得怨恨的事情了!但對於國家來說,相比同時代的農村青少年的基數,城市青少年不過是少數。這是小成本做大事情,具有遠大的戰略眼光的政府,擁有為了將來犧牲當代的氣魄的領導集體,做這樣的選擇,根本不可能過多猶豫。為有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從來都不僅僅是紙上的詩篇。”

    “所以,兩年前我就建議過,上山xia鄉的事情,應該發揚光大,但絕不能再擴大化了。參與的人,應該是應屆畢業的大學生,而不是未成年人;參與的年限也必須要明確,絕不能把人家一輩子摁在偏遠落後的地方。”

    娓娓說了許久,畢文謙端起玻璃被喝了一會兒水,喘了喘氣。

    “啊,張常委,對不起,又有些跑題了。”

    “言歸正傳。大集體雖然在調動主觀能動性上比全民所有製有著優越性,但大集體本身,有著不少先天性的不足——首先,大集體的產生,本來就是為了解決上山xia鄉返城的知識青年的就業問題而做的妥協,是國企實在接收不完才不得不成立的企業形式。那些知識青年的受教育水平,很多並不能滿足工業化的工作崗位的要求,還需要在實際工作中不斷學習才行。現在的多數國企自身都因此形成了人浮於事的不良風氣,經濟效率不斷下滑——大集體裏的人,基本都是被國企通過各種方式選剩下之後的人,他們的平均素質和人員結構在建設和競爭中,起跑線上就落後了。第二,大集體的生產資料本就是國企提供的,國企不可能把自己最先進的東西給大集體,能給的,往往都是折舊的設備。第三,國企能夠勉強給大集體相對落後的生產資料作為起始的資本,但具體的流動資金,卻不可能充足提供。”

    “也就是說,相比國企,大集體的人員技術不足,編製構成冗員,生產設備落後,運作資金缺乏——這些,是多數現象。從實際經濟效率來說,現在的大集體,根本不可能和傳統的國企相比擬。”

    “所以,張常委,我們在思考具體的經濟改革時,要充分考慮問題的來龍去脈,認清此刻問題的全貌,不能為了求一個結果而低估其他方麵的重要性。具體地說,主觀能動性的調動,是我們現在必須要做的事情,但如果為了這個,無視大集體的劣勢而提倡大集體的話,那將在全局上得不償失。”

    忽然,電話裏黎華“嗯”了一聲:“那麽,師父,你覺得,現在該怎麽做呢?”

    噗……都說了這是務虛了好不好?

    然而,黎華的軟語,畢文謙無法拒絕——他幾乎恍惚看見她正坐在自己對麵,睜著明亮的眼睛,前傾著身子,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黎華,你應該知道,改革開放以來,咱們的第二代領導集體,有一句共識——不管白貓黑貓,會捉老鼠就是好貓。我們現在的問題是中央管不過來,所以我們製定政策,隻能從揚棄的方向做文章。老鼠是什麽,好貓會有怎樣的結果,讓企業們真正明白這兩點,統一認識,統一目標,才是關鍵。”

    “揚棄?”張世德不禁出聲追問,“具體說說。”

    畢文謙看向張世德,卻歎了一口氣:“張常委,經濟問題的解決,必須要遵從經濟規律,但絕不能隻著眼於經濟領域。即使由我來設計辦法,我首先著眼的,也不是國內。”

    “國外?”

    “沒錯。現在的關貿總協定的談判,不是正在進行烏拉圭回合嗎?我們中國不是應邀積極參與,也派了代表去嗎?回歸創世會員國的地位,是我們在今後的世界經濟格局中需要做到的目標。所以,我們國內的經濟改革,必須至少在解釋上,有一個符合這個目標的自洽的邏輯。”

    “和仍然非常重視血統的其他文化圈不同,我們中國社會現在,有著濃厚的官本位的思想。就社會主義建設來說,官本位思想是非常落後的,但相比血統論思想,官本位思想卻又是極其先進的。在生產力足夠發達之前,我們必須接受和應對官本位的思想存在的現狀。所謂接受,就是讓那些在經濟建設中取得被人民承認的幹部,獲得行政級別的提拔,並且這種提拔要公開的和他的發展經濟的成就聯係起來;所謂應對,就是要在製度上規範幹部的一些行為作風。”

    “不過,很顯然,在具體的生產力水平下,行政編製的規模和結構,是有限的。超出了限度,就是冗員了。”

    “所以,我們首先應該做的,是兩件事,第一,評測和估計各級政府的管理能力,或者說數據集散和處理能力;第二,給不同行業領域在國家經濟建設中的重要性排序。”

    “在這兩件事有了一個初步結果之後,我們可以公布將要對國內進行分級的消息,除了涉及國家生存、經濟命脈和未來的產業,其他的,都將在分級計劃中。不涉及分級的國企,首先進行一場員工業務水平考核,采用末位淘汰製,把已有的冗員擠出來,全部安排到萬鵬那兒去。萬鵬之前不是提出了,鵬華公司要在全國招人嗎?到了那邊,這些人原本的編製和級別在檔案上保留記錄,具體的工作崗位和待遇,按照鵬華那邊具體的情況安排,不服從安排的可以采取軍管。同時,鵬華公司每年集中安排一次業務能力考核。業務水平越高的,可以給予越高的待遇和行政編製級別,水平低的,自然就要降低,水平最低的,隻保障最基礎的生活標準,甚至可以不發工資。鵬華公司隻保證考核標準的公正公開,以及考核過程的公平。”

    “雖然這話聽上去有些冷酷,但包含了一項改革:一線產業工人的技術等級劃分,也將完全納入行政級別的係統之中。也就是說,如果我之前提出的地顧委體係能夠成立,那麽將來,一個頂級技術的產業工人退休之後,可以成為顧委的候選人。一個一線工人如果從事了一個行業,那麽他就能通過自己的業務水平獲得相應的行政級別,他的社會生活和政治待遇,是和同級別的幹部同等的——既然人們的官本位思想不可能短期內撲滅,那就讓每一個行業裏做出成就的人都有相應於不同程度的官員的待遇,也許目前我們無法讓各行各業都如此,但至少在工業領域內,我們至少要努力做到,革命工作隻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口號,不僅僅隻是一個口號。”

    “在保證了重點產業的國企不會因為冗員問題而影響效率之後……不,即使出台了這樣的政策,在具體落實的過程中,還是很可能執行不好——那些冗員本就是當初在各找各媽的原則中塞進去的,憑什麽你家孩子還留著我家孩子被清退?所以,我們給予一個清退的過程,的確是給這麽一個丟下包袱的機會,而那些沒能抓住機會丟下包袱的國企,必然在今後的競爭中落後——國家落後,就會挨打,企業落後呢?很簡單,被人兼並。對於不參與分級的國企,政府隻製定公開的經濟和建設目標,進行公正的考核,考核的結果,同行業之間,排名最靠前的一批企業,將獲得排名最靠後的一批企業的領導層的人事任命權,前者的總體行政級別上調,後者的總體行政級別下降,甚至,在能夠保證管理效率的情況下,前者可以申請徹底兼並後者,清退他認為不合格的員工——隻要在兼並之後,整個企業的經濟效益和增長速度,超越了為兼並之前兩個企業的總和。那些被清退的員工,可以選擇到鵬華公司去,也可以選擇自主擇業。”

    “而對於參與到企業分級的企業,注意,這裏就不僅僅是國企了,全中國除了具有外資的企業之外,全都包括。首先立法規定,這些企業,國家天然固定占股50%,如果有其他國企,比如銀行另行投資所占的股權,則分開另行計算。在此基礎之上,本來是國企的,默認是一級企業,本來是大集體的,默認是二級企業,私營和個體所有製的,默認是三級企業。今後,就不再提所謂民營這種模糊和稀泥的字眼兒了。中國的企業性質,要麽是所有人民擁有生產資料的全民所有製,要麽是部分人擁有生產資料的集體所有製,要麽是個人擁有生產資料的個人所有製,這樣的劃分,就足夠了。”

    “對於這些存在於相對不那麽重要的行業的企業,我們可以采取另一套相對溫和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