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景淮這時才看出來，原來這些孩子都有殘疾。

    有人看不見，有人不會說話，也有那種智力有缺陷的小朋友。

    比起‘孤兒院’，這裏更像一所‘特殊教育’學校。

    山裏難得有人來，他們對嚴景淮很好奇，又不敢搭話，都偷偷看他。

    有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衝聞清音比劃手語。嚴景淮看懂了，他在問：這個好看哥哥是誰。

    聞清音很嘚瑟的跟他比劃：他是我丈夫。

    有個小女孩看懂了，大聲告訴其他人：“這個哥哥是間間姐姐的老公。”

    這一嗓子喊得太亮，原本在院子裏玩耍的小朋友都圍攏過來，驚呼聲此起彼伏，稱讚他倆好厲害。

    他們真的太小了，這是他們知道的最高級的誇獎詞匯。

    聞清音依舊得意洋洋的。她比了‘收’的手勢，又衝他們‘噓’一下，“哥哥姐姐明天還要上課，不要打擾他們休息。”

    小朋友也跟著‘噓’起來，表示自己會乖乖的。

    這是個很可愛動作，嚴景淮卻看得心酸。

    那個看得懂手語的小姑娘大概七、八歲，右邊身體萎縮的像變形的樹根。

    還有小男孩，至最多不過十歲，額頭誇張地往外凸起，撐得他眼睛幾乎凸出眼眶。

    “不要難過。”聞清音說，“他已經安排上手術了。再過幾天，他就和別的小孩一樣了。”

    嚴景淮喉嚨發緊，“這裏，怎麽運營？你一個人在支撐嗎？”

    “這裏歸爺爺管。”聞清音笑容溫柔，“他為這裏做了個基金，每年給的錢不多，夠他們生活和學費。”

    擔心嚴景淮誤會，聞清音解釋：“不是爺爺不願給他們花錢。他怕這些小孩養成不勞而獲的壞習慣。”

    “爺爺一直告訴他們，得靠自己。”

    “他總擔心自己把他們養起來，哪天家裏破產了，這些孩子活不下去。”

    嚴景淮說：“爺爺，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聞清音很驕傲：“我們老頭兒當然很了不起啦。”

    兩人正說著話，院長抱個小男孩過來了。

    孩子很小，不過兩三歲的樣子。聞清音好奇：“這個小朋友是誰，我沒見過。”

    確認孩子睡著了，院長才說：“真是造孽，我就沒見過這種人。”

    經過多年經營，這家孤兒院也算小有名氣。

    前幾天，有人加上院長微信，說自己是做食品生意的，在網上看見院長和孤兒院的報道，很感動，想捐一批零食，問院長要地址。

    經常有好心人給院裏捐款捐物。院長也沒多想，把地址發過去了。

    哪知第二天，大院門口多出個帆布包，院長一看，這小孩在裏麵睡得正香。

    包裏什麽字也沒有，連孩子的名字也沒留下。

    聞清音皺眉：“他，哪裏有問題？”

    “沒有。檢查過，很健康。”

    院長歎氣：

    “他家大人要麽是未成年人，要麽是真養不起了。”

    “我打出生就在孤兒院裏，被扔掉的健康男孩真是一個手也數的過來。”

    這時懷裏的男孩子動了一下，院長立即停止話題。

    聞清音比著手語告訴嚴景淮，雖然孩子們還小，但院長從來不在孩子們麵前說這種事。

    那些屬於藝術家的敏感情緒蠢蠢欲動，嚴景淮偷偷紅了眼眶。

    等孩子睡著，聞清音又問：“您是因為他找我？”

    “不是的。”院長說：“他屬於院裏的日常，我一個人能應付。”

    “我請你過來，是因為小虎。”

    小虎就是那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他不是一直想做舞蹈演員，前幾天，有個少兒節目海選，他去湊熱鬧，竟然選上了。”

    院長很驕傲。

    這些被人丟棄的孩子，都是她的寶貝。

    “節目組讓他三天後去錄節目。可我這裏人手實在不夠，所以——”

    不等她說出請求，聞清音已經答應了，“沒問題，三天後我來接他。”

    院長滿臉皺紋綻出一朵花：“和你說謝謝就見外了。你今晚留下，我給您包餃子吃。”

    “太好了，我可是空著肚子來的。”

    聞清音笑容燦爛，嚴景淮卻知道，她這笑是偽裝的。

    她隻是不想讓院長覺得虧欠了她。

    院裏人多，做晚飯時，嚴景淮主動去幫忙。

    他和院長聊了一會兒，知道不少聞清音的童年趣事，也知道了院長的驕傲和心酸。

    等餃子下鍋，他出來找聞清音。

    那個腦袋長瘤子的小男孩指著一間屋子，很靦腆的告訴他，間間姐姐在那裏。

    他突然出現，嚇嚴景淮一跳。

    他擔心這孩子誤會他的情緒，友好的笑了笑，輕聲問：“介意我摸摸你的頭嗎。”

    小孩大約第一次被這樣請求，愣了一下，有些局促的說：“可、可以。”

    嚴景淮把手覆在他頭頂，很溫柔的撫摸他：“謝謝你啦，你幫了我很重要的忙哦。”

    許青嫵小時候就喜歡別人這樣誇她，這位小朋友大約也是喜歡的吧。

    果然，小孩激動的臉都紅了。他拉著嚴景淮的手，親自把他護送到聞清音那間教室。

    教室裏，聞清音正在教小虎說話。

    小虎出生就聽不見，去年剛做了人工耳蝸手術，現在是練習說話的重要時期。

    聞清音長大嘴巴，一個字一個字教他。

    小虎努力學了，發音始終很奇怪。

    聞清音沒有放棄。

    她不厭其煩地張大嘴巴，讓小虎看清自己嘴型。然後用軟紗布包裹住手指，伸進小虎嘴巴裏，糾正他舌頭的位置。

    聞清音是個急脾氣，這時卻格外有耐心。

    倒是小虎，小孩子沒定力，練習幾次，開始嗷嗷哭。

    晚飯過後，回老宅的路上，嚴景淮提起這件事。

    聞清音說：“我也是這樣學說話的。”

    “我們這樣的孩子，都是這樣學說話的。”

    想起從前，聞清音笑著搖搖頭，“我還不如小虎呢。真是辛苦媽媽啦。”

    聞清音Y語說的很地道，D語也說得很好。嚴景淮聽過她讀R國原文書，也聽過她用F語跟別人吵架。

    他無法想象，她為學會這些，付出了多少眼淚和汗水。

    而安女士又為她付出了多少。

    他對聞清音說：“安女士，真是把自己的寶貝放在我手裏啦。”

    “幹嘛突然說肉麻話，好好開你的車啦。”聞清音捂著發紅的臉頰，威脅道：“你要對我好，知不知道。”

    嚴景淮並沒有回答，隻是親吻她的手背。

    這時兩人已經到老宅停車場了。

    嚴景淮老丈人擔心兩人安全，正在這裏等他們，正好撞見這一幕。

    新仇舊怨一起，老丈人把兩人臭罵一頓，慘遭聞清音反抗，又被氣到吐血。好在賀一泓及時趕到，給灌了半瓶烏雞白鳳丸救回來。

    三天後。

    聞清音順利接到小虎。

    也是巧了，嚴景淮今天也要錄節目，就在小虎隔壁棚。

    時間還早，他便和聞清音一起陪小虎。

    小虎頭次來攝影棚，看什麽都新鮮。

    他大約忘了自己會用嘴巴說話，一路上手忙得不行，不住給聞清音比手語。

    聞清音也很有耐心，一次次提醒他，“用嘴巴說話”。

    稍作休息，很快輪到小虎上場。

    這個環節是自我介紹。

    別看小虎台下虎虎生風，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台上卻小鵪鶉似的。

    他是年紀最小的參賽選手，長得又可愛，評委偏心他，很慈祥地哄著，問：“小朋友，你叫什麽？”

    小虎舉起手，似乎又想比手語。可看看台下人群，他又放下手。

    他似乎想說什麽，嘴唇動了兩下，最後咧開嘴，無助地哭了出來。

    聞清音的世界裏沒有男子漢不能流淚這個概念。

    她把人帶回休息室，等小虎哭夠了，問：“你怎麽了，為什麽哭，是害怕嗎？”

    小虎委屈地搖頭。

    他舉起手，想比劃什麽。聞清音輕輕把他的手按下去：

    “你告訴我。說的多慢都沒關係，我會聽的。”

    小虎更委屈了，淚又不要錢似的往下落。他憋紅了臉，一個字也不願說。

    聞清音眉頭輕皺，詢問：“是不是，有人笑話你了。”

    小虎再也忍不住了，撲進她懷裏，眼淚鼻涕糊在她衣服上。

    為表示對此次活動的重視，聞清音特意穿了她喜歡小雞黃色。如果不是天氣太熱，她還要穿那件最喜歡的羊絨衫的。

    這條連衣裙是她第二喜歡的，她卻不在乎被小虎弄髒。

    她耐心的拍小虎後背，輕聲安慰他。

    她越溫柔，小虎越眼淚流的越凶。他又比劃又嘟囔，把自己的委屈告訴她。

    原來，剛來有個家長笑話小虎的口音，說他這麽大個小朋友，連話也說不明白，肯定是個小傻子，他爸媽以後一定把他扔了，不要他了。

    這人誤以為聞清音和嚴景淮是小虎的父母，可能隻想跟他開個玩笑。小虎哪聽得了這個，沒當場躺地上打滾都是孩子心理素質強。

    小虎說：“她為什麽笑話我，我隻學了半年地球話。”

    小虎說：“我不是小傻子，我爸爸媽媽隻是不小心把我落在地球上，他們肯定會回來接我的。”

    小虎說：……

    嚴景淮看見聞清音攥緊拳頭，估計等會要去翻監控，把這混蛋找出來。

    他幫不上別的忙，找個人還是可以的。於是給周和頌發短信，叫他做苦力。

    小虎真的很難過，抱著聞清音脖子撒嬌：

    “間間姐姐，我不想學‘地球通用語’了。我們小虎星球明明有自己的話，為什麽要學他們的。”

    “我和他們在一起一點也不高興，我不喜歡他們。”(www.101noveL.com)